張叔的屋子看上去也簡陋異常，只是一間草屋，四四方方，在這河岸旁，倒是清凈。

他門前放了一塊大石頭，上頭有鑿刻過的痕跡，那個叫做小虎的孩子撓了撓頭，聲音卻帶了些鼻音。

「張叔其實懂得造房子，村子裡頭旁人起屋，倒是經常去尋張叔幫忙，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麼，他執意不肯修繕他自己的住宅，哪怕大傢夥給他湊了材料，他也是不肯，反而幫村子裡頭的婆婆重新將舊屋改造了一番。」

「所以，張叔在村子裡頭，是很有威望的。」

小虎吐了吐舌頭。

「他只是不喜歡外人，對村子裡頭的人很好。」

「他若是說了什麼難聽的話，也不是針對你。你來了這些日子，也應當知道，星哥哥在這裡住了那麼久，村子裡頭人人都認識他，將他當做自己人一般的看待，可是唯獨只有張叔，自始至終，都沒有給他什麼好臉色看。」

「所以，你不要介意。」

葉玄月搖了搖頭，她安慰小虎。

「我不會放在心上。你去看看，張叔在不在。」

小虎清脆地應了一聲，他走到門前，那是一扇看上去十分破舊的古木門，似乎因為存在縫隙，還有些透光。

晚風送來了荷花香，小虎用力吸了兩口香氣，然後似是鼓起勇氣。

他用力敲打了兩下門扉，卻聽見從裡頭傳來了一些低沉沉悶的咳嗽聲，小虎微微一怔，猶豫片刻，轉過頭看向葉玄月，眼睛卻滴溜溜地轉動，似是拿不定主意的模樣。

葉玄月走上前，她輕輕地敲了敲門。

然後裡頭便傳出了一道低沉的中年人的聲音。

「什麼人？」

小虎撓了撓頭，他憨憨地笑著。

「是我，小虎。張叔，我帶了一個漂亮姐姐來見你。姐姐有些話想要問你。」

但是那道聲音，卻一下子變得嚴厲異常！

「是村子外頭的人？我不見。又是你們因為一時心軟撿回來的？我告訴過你同歡顏丫頭多少次，下不為例——決不能再救外頭的人了！你們這樣做，會給村子帶來滅頂之災的！」

「趕她走！讓她走得越遠越好！」

「外頭的人，都是些妖孽，遲早要惹來禍端。」

這番說辭，聽得倒是有些耳熟。像是神界那些人，拿來形容小狐狸的那套詞。葉玄月早已經聽過數遍，耳朵怕是聽出繭兒來，哪裡會把這番話放在心上。只是那個孩子小虎的臉龐一下子漲得通紅，他偷偷去看葉玄月的臉色，生怕這個漂亮姐姐生氣。

他鼓起勇氣，大聲喊道。

「不是的，我知道，這個姐姐是好人！」

「她生得，比仙女還好看！」

裡頭的聲音傳來了一連串的咳嗽聲，然後似是怒氣更加深重。

「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

「壞人難道，還會把壞字寫在臉上不成？」

「還不趕快趕她走？我非得告訴你娘，你這般胡鬧，我得讓她狠狠打你的屁股，你方才能夠學得乖巧！」

小虎委屈得很，他死死咬緊嘴唇，抬起頭看向葉玄月，模樣很是有些自責，葉玄月卻安慰他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往前走了兩步。

然後這少女的手掌輕輕放在門扉上頭，葉玄月的聲音清清朗朗，聽上去彷彿能夠滌盪人的心扉。

「冒昧打擾，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原本也打算離開此處的。只是我之前失了記憶，又迷了路，不知道出村該往哪裡走，打算去尋小虎口中的集鎮打聽打聽，問清楚方向便離開。」

「是我沒有說清楚，惹得小虎被罵了。」

小虎眨巴著眼睛看著她，又扁著嘴，想要開口替葉玄月辯解，葉玄月卻伸出手在嘴上輕輕地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小虎果真不說話了。

裡頭陷入了一片緘默，隔了大約數秒鐘，裡頭傳來了悉悉索索的動靜，然後便是腳步聲。葉玄月耐心地等待了片刻，門才被緩緩地打開，然後一個中年大漢慢吞吞走出來，盯著葉玄月看，眉頭蹙起，似是在打量著葉玄月。

而葉玄月則是心中一跳。

因為這個張叔的這張臉龐，她居然覺得有幾分眼熟。

這張臉……她必定見過。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命符對葉玄月造成了某種影響，她一時之間，竟然想不起在什麼時候見過張叔了。

張叔則是往前走了數步，他抬起頭上下打量葉玄月的臉龐，聲音顯得冷冰冰。

「你又是一個外頭的人？」

「失憶……哼哼，個個都是這般說辭，也只能夠矇騙得了歡顏那個傻丫頭，同小虎這般不明世事的孩子。」

他似是想到什麼，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沉聲說道。

「你想要打聽集鎮在哪裡？」

葉玄月點了點頭。即便眼前的張叔，眼眸凌冽地宛若刀子，這少女也沒有任何不自然的模樣，她的眼眸清澈，張叔盯著葉玄月的眼睛看了數眼，他冷哼了一聲，但是語氣卻不由自主地緩和了不少。

「雖然不知道你是真心還是假意，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該如何走。」

「你記得進入村莊的石橋麽？」

「從那石橋走出，然後還需要走上整整三日三夜。在東邊有座山，山腳下，便是集鎮所在地方。那座山，叫做東勝山。」

「你去尋集鎮，卻最好不要靠近那座山，更不可進入山腹之中。否則，不論遇到何等可怕的古怪之事，都是你咎由自取。」

他語氣淡漠，而小虎則是急切地在旁邊解釋道。

「大人一直都告誡我們的！說東勝山上頭，有妖魔！」

葉玄月點頭，卻也不多問。她隻含糊說道。

「我知道了。我這便去看看。」

她轉過身，小虎看著她的背影，卻突然有些焦急一般地看向張叔，然後拉住了這張叔的袖子，張叔隔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

「罷了。既然你已經留在村子裡有一段時間，也不差這數日。我三日後，要去集鎮。這一路不大太平，你一個小姑娘，走在路上，怕是不安生。我三日後送你一程。」

小虎還是可憐巴巴地看著葉玄月的背影，似是有什麼話要說，卻被張叔一把按住肩膀，他掙扎數下，卻一個字說不出，只能夠眼睜睜地看著葉玄月點了點頭。

這個清冷孱弱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水岸旁。

小虎怔怔地看著。

他低聲說道。

「若是讓她離開村子……她一定會死的！」

「外頭……外頭哪裡有活路？」

「張叔，你為什麼要趕走這個漂亮姐姐？讓她同星哥哥一塊留下來不好麽？」

這個中年人卻搖頭。

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映照著夕陽的餘暉，斷斷續續搖晃不定，然後他說道。

「不一樣。」

「這個姑娘，不屬於這裡。她若是就這樣走了，也好。」

他的語氣，透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悵然來。然後他伸出手摸了摸小虎的額頭，他低聲說道。

「你這幾日，別去見那個韓冉星。」

小虎悶悶不樂，隻點頭，也不知道聽見沒有。

而這中年人，卻搖了搖頭，苦笑起來。若是葉玄月瞧見他此時此刻的模樣，必定會有些懷疑，因為這中年人的反應奇怪得很，倒像是……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