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念同葉遵道談過之後，陷入了沉思狀態。

她走出去，簡之舟就在門口等著她。他看了葉念一眼，沉默片刻，卻說道。

「他是不是勸你離開山海大陸？」

葉念又一次震驚到了。

「你怎麼猜得到？」

簡之舟抿了抿唇。他那張清俊的臉龐上，並不像以往那般，帶著柔和笑意，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都說鑫源坊市的少坊主，是八面玲瓏，一切都以利益為重。但是葉念知道，那並不是簡之舟最為真實的模樣。

他真實的性情。被掩蓋在他那張好似永遠帶著淡淡笑意的臉龐之上。

有的時候，葉念會想……

簡之舟太穩穩噹噹了。

正因為他什麼都明白，什麼都看得通通透透，所以他方才活得很累，大概坊市便是如此，得把一切思慮周全，同普通只顧修鍊的修鍊者，還是有所不同的。

簡之舟平靜地看著葉念。

他說道。

「我猜得到，我因為我想，若是我也會做這樣的選擇。」

「我留下，讓你走。」

他這句話說得極為認真，他整個人連眼睛都沒有眨動半下。而葉念盯著他的眼，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說道。

「葉念……其實，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我會因為什麼事情慌張無比，幾乎大腦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我想過，這樣的事情，應當永遠不會出現在我身上。可是我錯了。」

簡之舟苦笑了一下。

他似是在自嘲。

「從我來這裡，聽到你受傷的消息，我就徹徹底底地亂了陣腳。我是當真慌張無比，六神無主，亂了陣腳。」

「我甚至連個妥當的辦法都想不出來。我之前以為我永遠克制，永遠冷靜——原來是大錯特錯，我有剋製不住的事情，比如現在。」

葉念心中緩緩地一跳。她仍然半仰頭，眼前的青年，比她不少，這樣她能夠清清楚楚地看清楚簡之舟的容顏。

其實……簡之舟在葉念心中，若是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朋友，倒也不是那樣。

她當初離開寧次齋的時候，第一個遇見的就是簡之舟。

若是說起初，是彼此合作，彼此利用。

那麼後頭，的確是真的成為了朋友，這不是假的。什麼都不是假的——只是葉念從來不會往那個方向想。

寧次齋的功法，說要斷情絕愛，但是葉念一點都不在乎。

因為她就是為了修鍊。

只要可以修鍊——這個少女可以付出一切，沒有感情，她並不會覺得有什麼遺憾。但是，眼下簡之舟看著她，他苦笑著說他估計錯了自己，說他動搖了——他捅破了那層朦朦朧朧的窗戶紙……好似一切變得有所不同了。

葉念沉默片刻。

她方才抬起頭。對面的青年，面容清雋。可能，他不如葉遵道的真容那般凌厲，帥氣到彷彿能夠直接插入人的心臟，陡峭到極致的俊美，但是他的面容，很容易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那是一種，久看仍然怦然，永遠不會厭倦的臉龐。葉念跟他相處這麼久，也是第一次看見簡之舟這般模樣，他緊張地握緊拳頭，這樣幾乎有點不像他了——因為葉念記憶之中的簡之舟，永永遠遠是意氣風發成竹在胸的。

眼下。

簡之舟緊張地盯著她的眼神，讓她的心裡頭，好似被什麼猛然撞擊了一下。葉念深吸一口氣，她說道。

「所以，你是必須得到一個答案，就在現在麽？」

她這樣說。

簡之舟其實已經有些明白。這少女……

仍然還是原本的她。

也是。他本來就知道，他此舉太過突然，以葉念的性情，多半是從未朝著這個方向想過，他貿貿然地表明心跡，對方多半會逃避。

他太清楚，也太了解葉念的性格了。

但是即便如此。

他仍然不後悔。

簡之舟的眼眸，落在葉念臉頰上頭，隔了好一會兒——他輕聲說道。

「不是逼著你給我一個答案。我知道，你多半也給不了我想要的答案。我只是實在忍不住，想要告訴你。」

「你不要緊張。」

他沒後悔。即便他知道，今日過後，以這少女的心思，若是覺得尷尬，說不定會特意躲著他。

他本來是想要一直留在她身邊。

不知不覺，讓她熟悉他的存在。

在簡之舟眼中，這個少女太過懵懂，而且對情愛毫不在意——唯有這種慢慢來的法子，才可以讓這少女不那麼抵觸。

但是他如今改變了主意。

葉念遇到鬼妖將軍，遇到了真正能夠威脅到她性命的危機，讓簡之舟覺得後怕！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

簡之舟在心中其實也分外清楚明白，還有一個原因，正是葉遵道。葉遵道的突然出現，給了簡之舟極大的壓力。

葉遵道的確很厲害，天賦卓絕——簡之舟明白，若是比拚戰鬥，他多半會輸。因為葉遵道的心思，同葉念差不多，也是完完全全放在戰鬥上頭的人。但是葉遵道的長處在於這裡，他的弱點也在這裡。

他同葉念一樣。

心中唯有修鍊。

所以——簡之舟知道，他還有機會。前提是——葉遵道仍然一心修鍊。

他並不想要耍心機，玩手段。他當然知道，他可以對天下人耍手段，可以算計整個修鍊界，但是他唯獨不可能算計的人便是葉念。

因為他承受不了。這少女同他恩斷義絕。

他可以騙得了她一時。

難道能夠永遠欺騙她？

只要被她發現。他的心思不誠，那麼他就等同於永遠失去了葉念，也永遠失去了——繼續同她維持現在這樣關係的權利。

簡之舟想得很清楚。所有的好壞，所有利弊，他都想得清清楚楚。

的確，他同葉念說著這番話，在葉念眼中突兀，但是卻也真摯。他過往都是假面待人——唯獨對這少女。

他拿出他心底最赤忱的一份真誠來。

他看著眼前仍然有些詫異，有些茫然的少女，他低下頭來，伸出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發。少女容顏清冷，眼睛卻一下子瞪大了，他低下頭，同她雙眸對視，在她眼中，看見了一個真實到他幾乎覺得陌生的自己。

簡之舟突然覺得輕鬆了。

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緊張無比。

如今，他看著她的眼睛，可以誠實，而又從容地說出他心中的話了。

「葉念。我心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