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遵道居然能夠領悟這個道理麽？

葉念心中微動，葉遵道這句話說出來，其實她也有些感觸的。她沉浸在這個世界太久了，很多時候，她都分不清楚，這到底是一場試煉，還是真實的。

她已經逐漸融合進入這個世界，會為了這個世界的一切，會因為這裡遇見的人而擁有喜怒哀樂。

而這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她刻意壓抑自己的結果。

葉念低下頭，她的睫羽輕微地顫動了兩下，葉念在心中默念——這場試煉是真實的，而她一定會贏。

至於葉遵道所說的，感情不能控制。

她突然有些體悟到了。

人生來具有人性，而一切滅絕人性的行為，的確會迎來反噬。最重要的，是順其自然，而不是強硬地，生硬地去壓抑自己的一切情感——那樣的確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葉念頓了頓。

她抬起頭看向鬼妖王，然後她說道。

「冰泉仙子如果下界來尋你，她若是知道真相，一定要見到你，你難道一定要逃避麽？」

對面的人臉色陰沉。

隔了好一會兒。

他才說道。

「我愛的人，我已經同她一刀兩斷。而她愛的那個人，已經死了。死了很多很多年了。死在當年的冰雪門派之中，死在當年的大雪之中，死在雷劫之中，死在同鬼妖的爭鬥之中——不論如何，如今，她愛過的那個人，都已經徹徹底底地消失，根本不復存在了。」

他的唇角上揚，勾勒出一個看上去有幾分譏諷之色的笑意，然後葉念聽見鬼妖王開口說道。

「首先……」

「她愛的人，得是一個人類。」

「可是我已經並不是了。」

他這句話，說得冷漠徹骨，裡頭更是透出一種冰涼的痛苦悲哀來。葉念沉默片刻，她說道。

「你覺得她在意麽？」

對面的鬼妖王仍然是一片沉默。

他說道。

「我殺人如麻。我貪婪嗜血。我當初告訴她，我要斬盡世間一切鬼妖一切邪崇，我要匡扶正義，我要做正道魁首。」

「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不可能有任何的汙點。我是冰泉門的掌門，我需要清清白白，所以我更加不可能愛上自己的弟子，犯下這樣不容赦免的罪孽——你還不懂我的意思麽？」

「我已經回不去了，她愛的人早已經徹底消失，被自己殺死了，存在的，只是一個貪婪地，醜陋的，連自己都無法再回頭看過去，拚命要把自己躲藏起來，避免發瘋徹底崩潰的怪物而已！」

「我的魂魄已經同鬼妖王融合在一起。我同他的魂魄融合，我就是一個怪物！」

他的語氣罕見強烈起來。

然後他的聲音一瞬間變得低沉惱怒。

「我們才不是怪物！」

「是你們人類才是怪物，你們人類才是吸血蟲，噁心的怪物，霸佔了優越的天地資源還不知道的滿足。哼哼，噁心又如何，你如果不是同我融合，你早就魂飛魄散了！」

這兩道聲音對比強烈，極為對立。

這種靈魂極為厭惡，極為衝突卻又必須不得不強行融合在一起的情況，的確無解。

哪怕是葉念。

都想不出辦法來。

她深吸一口氣，大腦飛快地開動著，還在想著該如何找到鬼妖王的弱點，雖然冰泉仙子算得上是他最大的弱點，但是這個弱點，眼下暫時找不到最適合的利用機會。

如果冰泉仙子出現在他面前。

想必能夠給他帶來致命一擊。

但是如今，只是讓他知曉，冰泉仙子或許曾經下界，這樣的程度，是遠遠不夠的——葉念的眸光看向葉遵道，葉遵道則是說道。

「那如果她再下界一次呢？」

鬼妖王看向葉遵道。

他的身體一抖，然後幾乎是斬釘截鐵地說道。

「絕對不可能！」

「她怎麼可能下界？」

但是葉遵道卻盯著鬼妖王的眼睛，然後他說道。

「你怎麼知道不可以？」

「只要有人幫助她。她就可以下界。」

鬼妖王看著葉遵道，似是在判斷他這句話到底是真實的大實話，還是對方在信口開河，然後他的視線落在了葉遵道手中的九瀾塵之劍上頭，他似是咬牙切齒地說了那個名字。

「九瀾塵……？」

葉遵道不動聲色地抬起頭來同鬼妖王對視。

鬼妖王盯著葉遵道的表情，他說道。

「你聯繫了他——讓他送冰泉仙子下界？你們人類當真是……用心良苦了。」

葉遵道他輕聲說道。

「這也不算是用心良苦。」

「我想，你心裡頭，應當還是想要見她的吧？可是你既然覺得自己已經沒有飛升的希望，那麼她下來見你，應當也算是一種成全與滿足。」

「你真的甘心，你們是這種結局麽？」

鬼妖王一下子陷入沉默。

真的甘心……麽。

這句話，幾乎像是一下子戳中了他的心一般，如果問他是否真的甘心，讓他給出一個答案的話——那麼他自己都很清楚這個答案是什麼！他不甘心。

他從來，就沒有甘心過。

他為何日夜怨恨不甘？

為何痛苦總是在夜深無聲地撕扯著他的心臟。他拚命壓抑過自己的情感，而最後的結局，就是他的情感最終爆發的一瞬間，讓他自己都化作了灰燼——他的情感，他的一切，都再也控制不住，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為了自己曾經一手養大的那個女孩而瘋狂的情感。

他徹底失去控制。

等到他恢復理智，他已經回不去了。

他一次次地掙扎。

一次又一次地動用秘法壓抑住情感，他以為懲罰自己能夠忘記他，可是他錯了。

他越痛苦。

那些記憶，根本不會主動消失，只會更加深刻地存在於他的腦海之中，日日夜夜地糾纏他，他哪怕閉上雙眼，腦海之中浮現的，全都是她。她笑起來的樣子，她笑眯眯地盯著他看的時候，眼睛裡頭明亮的光芒呀，好像比他見過的一切光亮都要更加閃耀。

他忘不了。

他放不下，直到最後瘋狂的那一刻，他終於決定分魂……

這是他的記憶。

他沉默，然後他說道。

「不甘心又如何？」

他的確不甘心。他想要見她一面，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但是，他卻同樣不希望她看見現在的自己！

「她如果見到我，一定會很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