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的的確確讓人覺得十分震驚的地步。冰泉仙子下界居然是為了找人——找得人是誰,也是一件不言而喻的事情了。
就連葉念都心頭一顫。
更不用說對面那個突然低下頭,神色晦澀不明的男子。他低著頭,因為光線的緣故,所以葉念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隻覺得一切都是模糊一片,但是隔了許久,他才說道。
「你是在撒謊。」
葉遵道卻搖頭。
「我沒有說謊。她的確下界過,也的確找過你。只是沒有找到,所以離開了。」
「大概是……數百年之前吧。就是你同山海大陸的超脫大能巔峰一戰之後,消失不見的那段時間。」
鬼妖王低著頭。
隔了好一會兒。
他才說道。
「我要怎麼相信你?」
而葉遵道說道。
「她最在意的兩件事情,一件事情,是她自己的師父。還有一件事情,則是她一手創立的寧次齋,所以——她直接回到了寧次齋,但是她發現,寧次齋已經同她當年飛升的時候不同,所以她很是失望,在寧次齋留下了法寶,直接離開了。」
在寧次齋留下的法寶……
葉念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低下頭看向自己掌心的那把匕首!
所以……
難怪。難怪這把匕首會存在於寧次齋。
而葉遵道則是平靜地繼續說道。
「你若是不相信,可以看一看這塊玉簡。這塊玉簡,是她當初遊歷的時候,隨手給了一戶漁村的女兒。那個小姑娘後來拜入了山海大陸的門派,她也算有幾分修鍊的資質,可惜她的村子被鬼妖圍剿,她自己心急,修鍊的時候走火入魔隕落。」
「這塊玉簡,作為她的遺物之一,被封印在了那個小門派裡頭,不見天日很久很久。」
「我也是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此物。」
他一邊做著解釋,一邊扭頭看向葉念,他說道。
「其實找到這樣東西的不是我,準確來說,是簡之舟。是簡之舟動用了鑫源坊市的力量,收購到了這樣東西,也是他破解開來了這上頭的秘密。」
「論智計,他的確極為出色。」
能夠得到葉遵道這句評價,可以說算得上是極為不容易的事情了。
而鬼妖王則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直接從葉遵道手中把這塊玉簡給搶奪走了,這塊玉簡落在了鬼妖王手中,他的手指飛快地撫摸上了這塊玉簡,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等過了許久,他才說道。
「的確是……她的靈魂波動。我不會忘記。」
顯然,他認出了冰泉仙子的靈魂烙印。
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葉念很好奇那玉簡裡頭記載了什麼內容,但是想要從鬼妖王手中搶奪此物,怕是有些不切實際,所以葉念看向葉遵道,希望葉遵道能夠給她解釋玉簡裡頭的內容,但是葉遵道卻搖了搖頭。
他也不知道。
這玉簡是簡之舟給他的。上頭有禁製,不是那麼容易打開的,不過簡之舟當初似乎是取巧用了什麼辦法。
才隱約觸碰到了裡頭的內容,從而確定了這塊玉簡的來歷,眼下拿出,簡直是殺手鐧一般的存在。
鬼妖王的精神力似乎都完全沉浸在了這塊玉簡之中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過了很久很久,葉念才聽見鬼妖王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然後他的聲音低沉到了極致,他開口說道。
「她知道了。」
他的聲音,帶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愴然。
他說道。
「原來她見過他……原來她知道了……所以她才會下界……」
「可是我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啊。」
他的聲音裡頭,帶了幾乎是無窮無盡的絕望。
「我甚至連一個完整的自己都算不上。我記得……什麼都記得,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如今的樣子,她若是見到,一定會很失望吧。」
「當初是我懲戒她,是我讓她不要入魔,是我告訴她最基本的三觀,一點點地把她塑造成善良正直的她——她變成我希望變成的樣子,我希望她永遠不要入魔……」
「她做到了。可我沒有做到。我成了我當年最痛恨的樣子……」
「我已經……不再是我了……」
他的聲音,呢喃之中,帶了一種幾乎陷入到絕境的痛苦。
葉念從他的痛苦呢喃之中,完全能夠聽得出他聲音之中的絕望。
他可以當著她的面。
當著葉遵道的面,承認他的身份。
可以殺盡山海大陸人族。
但是若是曾經的那個天真善良,被他一手養大的小徒弟出現的時候,他會如何?
大概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吧。
他苦笑了一下,但是不過是短短一瞬間,他很快便調整好了狀態,又恢復成了陰鬱冷漠的樣子。他說道。
「她找不到我,應當已經死心了吧。」
「她本來就沒有必要,把人生陷在我這樣一個……一個卑鄙無恥的存在身上。不論是過去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都沒有必要。只要她放下,這個世上,我還有什麼可在乎?」
葉遵道卻說道。
「可若是她不肯放下,一定要追尋得到一個答案呢?」
「你有沒有想過,上界的那個你,會對冰泉仙子做什麼樣的事情?你曾經也是他,你應當很了解,你自己的行事風格吧。那個你,不會如同你這樣,對她有任何的眷念,在上界的你眼中,她的存在,只是一個礙眼的廢物。」
「你會怎麼做?」
「既然她是你一手養大的少女,你知道她的天賦,知道她的秉性,那麼你該能夠猜到,她應當是不會放下的人。」
「尤其是,一旦被她知曉,你曾經也對她動過情。她就不可能再放手了。」
葉遵道的語氣極為平靜。但是一字一句,卻好似深深地釘在對面的男子心上,他猛然看向葉遵道,他問他。
「你有過深愛的人麽?」
他這句話,問得葉遵道猝不及防。
葉遵道猶豫。
他罕見的猶豫了一瞬。
然後他的眼神,飛快地向葉念那邊閃過,又再度收回,然後他的回答,冷靜了許多。
「我只有修鍊。」
對面的男子輕哼一聲。
「那你憑什麼揣測這些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葉遵道低下頭,他說道。
「因為人生來具有情感。」
「哪怕是修鍊者,也同樣是具有情感的。一切為了修鍊,壓抑或者斬斷情感的做法,必定會迎接來反噬,只是存在一定程度的延遲,但是一定會來。」
「只要壓抑,必有反噬!」
「這是顛破不滅的真理。誰也逃不過這個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