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都知道。

簡之舟知道當年葉念一定發生了什麼。他也知道，她早晚會離開。所以他才會未雨綢繆，做出了這麼多的安排。

這些安排，都是他的真心。

他知道葉念會離開，所以他從很久很久的以前，從那場洪水開始，就做好了準備，隻對面的小女孩，從一個瘦弱不堪的孤兒，被他帶回來，一步步培養長大，這已經亭亭玉立，氣度不凡的少女怔怔地看著簡之舟。

她不明白，眼前這世上最為尊貴的少年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他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這少女心中湧上了一種強烈的不安定的感覺，她的嘴唇略微顫動了兩下，她的眸光注視著眼前的少年，隔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她才說道。

「其實……陛下真正的意中人，是那一年，同陛下一同……前往……南方水災區域的那個女子吧。」

「陛下救我，是因為她？」

這個小姑娘，還是聰明的。

否則也不可能通過簡之舟的層層考驗。

蠢笨的人，走不到今日這一步，她的腦海之中一瞬間浮現出了不少回憶，當年她雖然年紀很小，但是對於那改變她的命運的時刻，她是決計不會遺忘的，那個瞬間，她絕對會深刻地銘記在腦海之中，一刻也不會忘記。

她記得葉念。

印象之中，那是個絕美的女子，若是說，這世上還有什麼人，能夠讓她覺得，永遠比不上，大概也只有，在黑暗的房間裡頭，走向她的葉念了。

破草屋。

腐爛的氣息瀰漫，洪水過後，滿地殘骸，她記得那種瀰漫開來的惡臭，彷彿永遠不會中止地把人拖向深淵，瘟疫即將要徹底爆發，她記得阿爺身體之上的黑色斑點，也記得面對死亡那瞬間的恐懼，簡元永遠不會忘記。

簡之舟說，要讓其他孩子不再如同她當年。

她記得，這一句話，她會刻在心裡頭一輩子，她願意付出一切，不論多少血淚代價，去完成這件事情。

而對面的青年，卻突然開口說道。

「你還記得，瘟疫突然中止的事情麽？」

簡元有些愕然，但是她當然記得。

她就是親身經歷了這一切的人，所以她點了點頭，少女的聲音沉穩大氣，她說道。

「我記得很清楚，的確有這件事情。當初我以為，附近的村子，會無一人活命。」

她當初只是一個小孩子，所以什麼都不懂。但是她如今長大了，她也逐漸明白過來，當初瘟疫沒有徹徹底底在整個南部蔓延，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事情。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

而以當時的情況，分明是瘟疫即將要橫行的先兆啊，她阿爺當初其實就是感染疫病而亡，如果不是陛下把她帶出，她當年必死無疑！

根本不可能活到今日。

她的性命，就是陛下救的。

這一點，這少女絕對不會忘記。而簡之舟看著她沉重的臉龐，簡之舟頓了頓，簡元聽見她說道。

「你是不是以為，當初南方的疫病沒有徹底爆發，奪走上百萬條人命，是一種幸運？」

「那並不是幸運。你所以為的幸運，是有人在背後，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

而那個人。

什麼都沒有說。

她以為她不說，自己便猜不到了的麽？

簡之舟略微低下頭來，他的眸光波光瀲灧著，儘管葉念什麼都不說，但是他什麼都知道。從回來的馬車上頭，他同葉念的那場交談開始，他就已經為了這一天而籌備。

簡元雖然不是他唯一選中的孩子，但是她最爭氣。而作為那場水災活命的孩子，把這一切丟給她，在簡之舟的心中，這也相當於，最好的一種選擇了。

簡元仍然是錯愕無比的模樣！然後簡元聽見簡之舟說道。

「瘟病原本是要爆發的，但是有人壓製住了瘟病的爆發。」

對面的少女目瞪口呆，她雖然沉穩，但是從眼前的陛下口中所說出的話，還是超出了她的想想。而陛下不可能說謊，也就是說，這是真的……？

可是怎麼可能呢。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啊——簡元一瞬間陷入混亂，她的眸光閃爍著，低下頭看著眼前的磚塊，聲音仍然透露出幾分淡淡的迷茫來。

「這是……真的麽，可是怎麼可能呢……」

是啊，怎麼可能呢。

「陛下的話是什麼意思，陛下要離開，同這個人有乾係？」

簡之舟卻沒有要再解釋的意圖了。葉念的特殊，他情願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抬起腳步，向前走去，簡元站在原地，她滿臉滿心的彷徨，而簡之舟從她身旁擦肩而過，她聽見簡之舟冷靜的開口。

「以後，就看你的造化了。」

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放手。

如果那個女子要走。

他不願意做一個孤獨的帝王。

他也不願意留。

……

簡之舟走出去的時候，外頭已經開始飄落雨絲，天氣忽而轉涼，一片樹葉被風吹動，落在他的眼前，簡之舟看著眼前飄蕩的雨絲落在他的臉頰之上，對面有人撐傘。

他走過去，伸出手抱住眼前的葉念。

這少女同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毫無區別，當年驚鴻一瞥的，他覺得好似仙女一般的存在，這麼多年彷彿完全不會老去，他從孩童變成青年。

他可以承擔更多一切了。

他聽見這個少女開口問他。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快要離開的呢？」

簡之舟其實不太想要回答這個問題，但是他又無法拒絕眼前的少女，所以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想，這個人，不可能永遠陪在我身邊的吧？」

「可是我卻想要永永遠遠留下你。」

「最初我想，你是不是旁人派來試探我的，是不是旁人安插在我身邊的棋子，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要留住你。」

「不論如何，都要留住你。」

在這種情況下，簡之舟的聲線，仍然沉著而又冷靜，像是面對的囈語，但是每一個字，卻彷彿如同墜落的雨絲，一直落到人的心裡頭去，葉念默不作聲，他在雨中擁抱住她，兩個人的身體是如此接近，所以葉念甚至能夠聽見從他的胸膛之中回蕩開來的，他的溫柔心跳聲。

「不論如何，我都不能放開你。」

「只要是你，怎麼樣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