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
各行各業的買賣商號,都有不同的開門兒時間!
“開封城”中開門兒最早的,是“鼓樓”兩旁賣豆漿、燒餅、油條的,豆漿是剛磨的,燒餅油條也都剛出爐出鍋!
瞧!熱氣騰騰,摸著燙手,大清早,坐在那兒,來碗既甜又燙嘴的熱豆漿,兩套燒餅油條,汗毛孔裡都舒服!
開門兒較晚的,做的都不是趕時間生意,拿北大街的“萬家香”醬園來說,就不必開太早的門兒!
“萬家香”醬園,做的是整壇兒批發生意,可不零星地賣,有誰會一大早跑來買幾罈子醬?
都是老早訂得貨,幹什麼開那麼早的門?
這兩天“萬家香”醬園,全“開封城”的買賣,數它開門兒最晚,其實,那也等於沒開門兒!
因為“萬家香”有喪事!
按說,出了殯,該開張了!
可是,“萬家香”仍沒正式開張!
一直到晌午了,“萬家香”醬園門內才有了動靜!
一陣輕響,門動了,可是只開了兩扇!
兩扇門兒寬窄就只能容一個半人進出,兩個人就不行!
開了門,一個夥計打扮的中年漢子袖著手兒走了出來,在門外站了站,望瞭望大街上的馬車行人,又進去了!
他剛進去,對街踱過來一個人!
那是個身著深藍綢夾袍的老者!
老者鬚髮如雪,滿面紅光,精神奕奕,左手提著個皮囊,右手握著根旱菸袋,很氣派!
別的不說,單瞧這打扮,就知道老者不尋常!
老者的那身打扮,可是那年頭有錢大老爺的打扮!
不信,瞧!
那根旱菸袋,嘴兒是玉的,桿兒烏黑,不知何物,可是那旱袋鍋兒,任何人一看即知,硬是純金打的!
單這根旱菸袋都夠一個尋常八口之家,吃上半輩子的,誰能說老者不是家財萬貫的有錢大老爺,大財主!
八成兒是來訂貨的!
行,一開門兒就是生意,這筆生意恐怕還不小。
要不,誰上醬園幹什麼?難不成聞醬味兒去了?
老者到了門邊,輕輕地咳了一聲。
其實,用不著,門內早就迎出了適才那名中年漢子。
衝著老者一拱手,哈了腰:“老大爺是……”
“怎麼?”老者揚著一雙白眉,笑了:“不認識我了?”
中年漢子一怔,道:“恕我眼拙……”
老者“噢!”地一聲,笑道:“半年前還在寶號訂了二十大壇上好豆醬,老弟怎忘了?”
中年漢子想了一想,赧然陪笑:“對不起,老大爺,做生意來往客人太多………”
說得是,做生意一天所接觸多少人?日子要近還好,半年多了,那兒那麼好記性,難怪他認不得了!
老者哈哈一笑,道:“沒關係,沒關係!”
說著,往裡便闖!
有錢的大主顧,可不敢得罪,中年漢子讓了一步,道:“老大爺今兒個是……”
老者截口說道:“找萬老闆有點事兒,另外再訂點貨。”
中年漢子道:“老大爺來得不巧……”
“怎麼?”老者一怔說道:“難不成萬老闆不在家?”
中年漢子道:“正是不在家!”
老者道:“那兒去了?”
中年漢子道:“老大爺想必不是本地人!”
“不錯!”老者道:“我打‘中牟’來的!”
中年漢子道:“難怪老大爺不知道。”
老者道:“什麼?”
中年漢子道:“敝東家老太太故世了!”
老者“哦!”地一聲,道:“這我昨兒晚上進城就聽說了,昨兒過了晌午出的殯!”
中年漢子道:“小錯!”
老者詫異地望了他一眼,道:“這跟萬老闆不在家,有什麼關係?”
人老人,難得糊塗!
中年漢子笑了:“敝東家昨兒個出殯,到現在還沒回來!”
老者目光凝注,笑了:“老弟莫非欺我這老頭子?那有送殯當天不回來的?”
中年漢子一本正經地道:“事實上,敝東家的確沒回來!”
老者呆了一呆,道:“老太太葬在那兒?”
中年漢子道:“老大爺問這幹什麼?”
老者道:“路近應該回得來!”
中年漢子道:“不近,‘朱仙鎮’!”
“‘朱仙鎮’?”老者又一怔,道:“怎麼那麼老遠?”
中年漢子笑了笑,道:“敝東家去年在那兒買了一塊地,聽說什麼‘龍’……”
“龍”了半天,可沒說上來!
還是老者幫了腔,道:“‘龍眠地’?”
中年漢子猛一點頭,笑道:“對!”
老者道:“好風水!”
中年漢子道:“所以敝東家要把老太太葬在那兒!”
老者想了想,道:“‘開封’,‘朱仙鎮’,兩下里不算近,嗯!當天是回不來,這麼說,萬老闆是真的不在家了?”
中年漢子道:“還會騙老太爺不成!”
老者一付惋惜神色,搖搖頭道:“既然萬老闆不在家,那就沒法子了!”
語出有因,中年漢子訝然說道:“怎麼,老大爺有急事兒?”
老者道:“倒不是我的事兒,我是受人之託,來跟萬老闆談筆生意的,萬老闆既不在,這筆生意恐怕做不成了!”
中年漢子道:“什麼生意?”
老者反問:“老弟能作主?”
中年漢子笑道:“我雖做不了主,可是‘萬家香’自有作得了主的人!”
老者道:“少老闆?”
中年漢子道:“敝東家沒兒沒女!”
老者道:“那是……”
中年漢子笑道:“老大爺先說是什麼生意。”
老者目光深注,道:“老弟想先聽聽值不值得?”
中年漢子點頭笑道:“老大爺精明。”
“好說!”老者笑道:“跟老弟一樣,都是做生意的。”
中年漢子臉—紅!
老者笑了笑,道:“值得,我敢擔保,准值得!”
他仍沒說,可是中年漢子也不含糊,道:“老大爺還沒說是什麼生意?”
老者笑了笑,道:“讓我先訂了貨再說,成麼?”
敢情他還賣關子!
中年漢子想了想,剛要點頭!
突然,後面傳來—個冷冷話聲:“郝七,你在跟誰說話?”
叫郝七的中年漢子身形一震,忙帶笑說道:“遲爺,客人上門了,老主顧!”
話聲方落,後面轉出一人,長袍、瓜皮帽、身材瘦高、鷂眼、鷹鼻、耳後見腮,稀稀疏疏的幾根山羊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