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二章 善惡一念
一頓,書生繼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再問大和尚你修的什麼?”
普濟老和尚臉色連變,默然不語!
良久,始老眼深注,道:“阿彌陀佛,施主既然這麼說,老衲不敢不點頭,不過本寺僧舍不多,可沒有什麼清淨靜房……”
書生一笑截口,道:“那沒關係,我只求能讀書,能睡覺就行!”
他倒能湊合!
普濟老和尚皺了皺眉,回顧身後小沙彌,道:“為這位施主收拾一間房子!”
隨即向書生合什微躬身形:“施主請!”
書生瀟灑還禮,道:“多謝大和尚!”
探懷取出一片金葉,又道:“微薄俗物,不成敬意,權充香……”
普濟老和尚話中有話,道:“施主盤纏不多,請留下自用吧!”
書生笑道:“大和尚留我,那是大和尚的好意,非親非故,到那兒也不能白吃白住,只是我一點敬佛之意!”
順手將之放在佛案上!
普濟老和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躬身說道:“卻之不恭,多謝施主賞賜!”
揮手輕喝:“為施主帶路!”
小沙彌應聲轉身而去。
書生淡淡一笑,跟著小沙彌行自殿後!
殿後,是座大院子,幾株老樹蒼勁參天,濃蔭遮住了半個院子,青石小徑兩旁,整齊地擺著幾株盆花,暗香浮動,隨風沁人,頗稱清幽雅緻!
書生側顧普濟,揚眉笑道:“階下幾點飛翠落紅,收入來無非詩料,窗前一片浮青映白,悟人處儘是禪機,佛門清修地,老來福無窮,大和尚生活令人羨慕!”
普濟含笑答話,卻笑得有點勉強:“何處無妙境,何處無淨土?出家人本應如是!”
書生點頭微笑,突然發問:“大和尚,‘世間皆樂,苦自心生’,這句話,然否?”
普濟老和尚肅然點頭:“然!世人為榮利纏縛,動曰塵世苦海,不知雲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鳥笑,谷答樵謳,世亦不塵,海亦不苦,彼自塵苦其心爾!”
不愧佛門德道高僧!
書生點頭微笑,再問:“再請教,‘禍福苦樂,一念之差’,然否?”
普濟老和尚神情激動,雙目冷電異采一閃即逝。
“然!人生福境禍區,皆念想造成,放釋氏云:利慾熾然即是火坑,貪愛沉溺便為苦海,一念清淨烈焰成池,一念警覺船登彼岸,念頭稍異,境界頓殊,可不慎哉。”
書生轉身微揖,笑道:“多謝大和尚教我,不悔不悟,永淪苦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皆異乎一念,的確不可不慎!”
普濟老和尚臉上微微變色,強笑謙遜!
說話間,已抵一間僧舍門口!
小沙彌推門人內,點燃燈火!
陳設雖簡陋,但窗明几淨,點塵不染,清靜雅緻,何用再收拾,簡直就像預先準備好的!
書生側顧普濟,笑道:“大和尚話何冷,心何熱?”
普濟老和尚有點窘,道:“這是替遠方行腳佛門弟子,偶來掛單所預備的,施主高雅之士,老衲既已點頭,何敢慢待,不知尚中意否?”
書生笑道:“何止中意,過我望之!”
又隨便談了幾句,普濟老和尚率小沙彌雙雙辭出!
書生望著普濟老和尚那漸去漸遠背影,玉面上浮現一絲令人難以會意的笑意,轉身進房,隨手虛掩上了門!
按說,夜已深沉,他該睡了!
可是他沒睡,不但沒睡,連一點打算睡的跡象都沒有。
解下背書書篋,信手白書篋中取出一本書來,獨坐幾前,面對孤燈,他竟看起書了!
梆
響動,更鼓敲出了四更!
書生,他仍然沒有睡意!
但,驀地,他放下了書,目注窗外,微笑發話:“佛門清淨地,別驚擾人家,出來!”
話落,門動,一黑衣胖漢子拜伏在地!
是那位“大相國寺”前擺攤兒,練把式,賣“大力丸”,跑江湖的豪邁英雄,沒遮好漢“禿頂”老馬,馬花亭!
書生含笑揮手,道:“起來,坐那兒談!”
“禿頂”老馬應聲站了起來,稱謝告坐!
正襟危坐,恭謹說道:“花亭今夜接獲‘竹符令’後,才知道四叔來了開封,四叔頒下‘竹符令’,召喚花亭,不知有何吩咐?”
書生未答,皺皺眉,道:“花亭,你一向談話都是這樣文皺皺,這樣拘謹?”
“禿頂”老馬胖臉紅一紅,笑了,笑得好窘,搓著一雙手,沒說話,面對這位年輕前輩,他能說什麼!
書生擺擺手,笑道:“跟平常一樣,隨便點,我不是你大伯跟你三叔!”
“禿頂”老馬應了一聲,雖然有點拘束,但好多了,道:“四叔這趟突然來開封,定是有什麼大事!”
書生笑了笑,道:“你知道昔年宇內赫赫有名的黑道巨寇莫雷?”
“禿頂”老馬神情一震,道:“四叔是說‘毒手魔君’?”
書生點點頭!
“禿頂”老馬道:“花亭知道,莫雷昔年號稱邪道第一高手,睥睨宇內,縱橫武林,窮凶極惡,殺人無算,確使黑白兩道談虎色變,正邪二途聞風喪膽!”
書生笑道:“好名詞都讓你用上了,不錯,‘毒手魔君’莫雷的確是這麼一個凶狠人物,可是十年前他突然洗手息隱,離奇失蹤了,你知道麼?”
“禿頂”老馬道:“花亭知道,那是因為他被‘赤髮八魔’圍攻於‘北天山’,身中‘赤髮八魔’獨門歹毒霸道暗器‘逆穴攻心針’,雖重傷不死,但功力已大打折扣,無法在武林行走……”
書生截口說道:“這是誰說的?”
“禿頂”老馬道:“武林傳言,人人皆知!”
書生道:“流言傳言,道聽途說,有的可信,有的不可信,我不否認這是原因之一,其實,最大的原因還是‘悟’、‘悔’二字……”
“禿頂”老馬呆了—呆,道:“四叔之意是說……”
書生微笑說道:“曾幾何時,凶殘毒辣殺人無算的‘毒手魔君’已洗面革心,—變而成為有口皆誦,萬家生佛的大善人了!”
“禿頂”老馬瞪目張口,沒說話!
書生淡淡—笑,又道:“你也知道,十年前,你大伯、師父、三叔跟我,曾踏遍四海,窮搜八荒,始終未能尋獲他的蹤跡,可是十年後的今天,我找到他了,而且來得全不費工夫……”
“禿頂”老馬詫異欲絕,脫口說道:“四叔是說莫雷現在開封?”
“何止現在?”書生道:“他在開封十多年了!”
豈止詫異欲絕,“禿頂”老馬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而事實上,這位奇才第—的四叔之言,又不容他不信!
濃眉深蹙,連連搖頭,有點像自言自語,道:“十多年了,我十多年來一步沒離開封,怎麼連這等足能震動江湖的大事,一點也不知道……”
書生淡笑說道:“別說你,就是我們四個,若不是無意中聽人密談,還以為這位‘毒手魔君’早已老死荒山,隨草木同朽了呢?”
“禿頂”老馬神悄又—震,詫聲說道:“四叔是說另有別人比四叔知道得早?”
書生點點頭道:“不錯!”
“是誰?”“禿頂”老馬忍不住發問!
書生道:“毒手魔君昔年的幾個好朋友。”
“好朋友!誰?”“禿頂”老馬楞了—楞。
書生淡淡說道:“‘九頭鳩’龐九州,‘禿鷹’西門奇,‘八爪毒龍’索元浩,‘白髮鬼嫗’閻七姑,‘碧目殭屍’南宮唯我!”
書生說來輕描淡寫,“禿頂”老馬聽來一臉驚容:“‘乾坤五凶’,這五個東西還未死……”
書生道:“要是死了,這位‘毒手魔君’就沒那麼大麻煩了!”
“禿頂”老馬道:“四叔是說……”
書生道:“十年前有點怨隙,十年後上門尋仇!”
“禿頂”老馬腦際靈光一閃,動容說道:“花亭明白了,四叔是來……”
“明白了就好!”書生擺手笑道:“不是我,你大伯、師父、三叔都要來!”
“禿頂”老馬道:“在四叔眼中,‘乾坤五凶’是跳樑小丑,聯手也難敵四叔手下三招,何須再勞動大伯、師父、三叔?”
書生笑了,看了他—眼,道:“你太捧我了,‘乾坤五凶’已非昔年吳下阿蒙,多年埋首深山,當有所獲,否則他們還不敢輕易招惹這位魔君!”
“禿頂”老馬有點不服氣,長眉微挑,道:“憑他們五個,就是埋首深山一輩子,花亭也不相信他‘乾坤五凶’能高過四叔,何況這麼……”
書生笑道:“我也不信,不過,人多總好辦事。”
“禿頂”老馬略一沉吟,抬眼說道:“他五個知道四叔要伸手麼?”
書生道:“今夜以前,他們還不知道,今夜以後,他們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