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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異怪聞單位》第65章
第65章 連載番外·長生

  「張愛卿, 朕聽聞民間傳言,以你血肉為引,入藥服食後能長生不老,可是真的?」

  高殿之上,年逾五十的皇帝摸著龍椅邊的鑲珠,垂眸睥睨殿下的一眾臣子。

  「皇上,微臣血肉並無此效, 民間謠言,聽過便罷。」

  身著朝服的青年男子手持玉笏板跪在殿前,即便皇帝旁敲側擊許久, 今日終於將想要食他血肉以求長生的慾望說了出來,他也依舊神色穩重,恭敬謙遜,毫無逆意。

  「愛卿啊, 不試試如何知道?回想朕七歲那年曾見過你一面,你當初與如今竟毫無差別, 你身賦奇能,可想血肉也該是與常人不同。」

  「皇上,萬萬不可啊!張大人乃驅魔司天師,天下厲鬼為之所懼, 怎可食他血肉?」

  「是啊,父皇,兒臣以為……」

  「勸勸勸!朕看你們就是巴不得一心盼著朕死!」老皇帝狠狠一拍龍椅,伸手指向了五皇子季甘文。

  「你以為蘇殷變成這樣, 朕再一死,皇位就該落到你頭上了嗎?朕告訴你們,朕……咳咳,朕、能活萬歲,朕應活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臣見狀紛紛提衣跪拜,老皇帝捂著嘴咳嗽不止,一旁侍從過來服侍,皇帝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

  可是低頭一看,白絹上那攤鮮紅的血液,卻如利刃般刺痛了他混濁的雙眼。

  「張愛卿,回去收拾收拾,準備跟朕一塊去問丹閣吧。」

  跪在殿下的張清行始終沒有抬起過眼,他溫順地跪拜磕頭,眉目如畫,神情宛如一潭深泉,幽涼平靜。

  「謝主隆恩。」

  「眾愛卿可還有事?」

  皇帝體力不支,他看著朝下眾臣吃力地咳嗽了幾聲,見無事啓奏,於是又揮了揮手,「退朝。」

  皇帝走後,眾臣也都紛紛動了起來。張清行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塵土,正要轉身準備回去,這時一中年男人走到了他的身邊。

  「張大人,等等!」

  他見周圍無人注意,連忙按著張清行的背,帶他一塊往殿外走去,神色擔憂道:

  「您乃鎮邪之人,若是軀體有損,四方厲鬼定要乘虛而入啊!」

  「無妨。」張清行扶正了頭上官帽,似乎並不太習慣戴這個。

  他側目看了開口說話那人一眼,「李大人家中鬧鬼一事可已處置好了?」

  「勞煩張大人費心,已經好了。」提到這事,李大人面上還有些後怕,但站在眼前這男子身前,他一時之間又極有底氣。

  「可是張大人,您難不成真要去割肉獻血……」

  「天子有命,臣自難不從。」

  張清行對他作了一揖,「李大人,先告辭了。」

  李大人見狀連忙也回了一揖,回身後,他看著那男子已然離去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

  問丹閣內,住著當今太子,以及皇帝從各地請來據說可以煉長生丹的能人將士。

  本朝第三任太子季蘇殷,今年二十六歲,他在六位皇子中排行為老四,半月前病於宮中一場來勢洶洶的咒怨。

  當時陰雨連綿,去井邊打水的宮女晨起放下水桶後,竟然在井水里看見了太子季蘇殷蒼白的臉。

  大抵是才跌下去的,人居然還沒有死透,靠著昂貴藥草才續著一命,只是人卻已經重病昏迷了。

  這次情況異常凶狠,傳聞宮中鬧鬼,數百名宮女侍衛於宮中慘死,自殺的自殺,被殺的被殺,總之死法各異,而且涉及範圍很廣。

  宮內的驅魔司難以應付這現象,當月便飛書送往瞭望山,想要請在望山守祖墳的張清行天師下山除魔。

  張清行此人,只問驅魔事,不管朝堂亂。

  他在望山收過不少弟子,而他的弟子下山之後,有些浪跡江湖驅魔除妖,有些則是進入了皇權中心,成為了驅魔司的官員。

  望山之上,彷彿與當朝權利中心是兩個世界,張天師忠於當今聖上,但他無事並不下山。

  這裡面存在著很有爭議的一點,張清行效忠的並非是某一政權或某位皇帝,而是當前的權利中心。

  每次戰亂紛起,前朝交替變更,他都會提前閉關隱退。等朝基穩固後,他的閉關就結束了。

  皇帝若是找他有事,他定俯首陳臣,把臣子本分做到極致;皇帝若是不願找他,他便避世不出,也不惹人嫌。

  畢竟除張清行以外,世上還有另外三家驅魔大族。

  雖然內行人都尊稱張清行一聲天師,可實際世代相傳天師榮耀的,已經變成了方家。

  有人說,張清行活了這麼多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已經可以精確的算到一個政權能持續多久。

  也有人說,他是想與最高權利打好關係,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

  總之有關這個人的說法可謂是眾說紛紜,但認識他的人就會知道,他遵循的只是張家族規,身為天師,哪怕萬人之上,也須得一人之下。

  必須要有所敬畏,否則人就會不知所謂,變得無法無天。

  放在本朝來說,這是位從前朝開始便一直司掌著驅魔之事的神秘人物,先帝對驅魔之事異常熱衷,所以對張清行也是敬佩有加。

  聽說他們兩人關係曾非常好,先帝去世之後,張清行便回瞭望山,但民間關於這位大人的說法早就已經傳開了。

  他不會生老病死,而且一出現便能讓厲鬼聞風喪膽。

  平日里無故見不著他,這次宮中發生了這樣的事,下面的驅魔司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著手處理。關鍵還是那鬼居然害了一位當朝太子,事情嚴重性直線上升,已經到了不請他下山就不行的地步了。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張天師恭恭敬敬的下來給皇帝除魔,可皇帝卻打著食他血肉但求長生的算盤。

  最關鍵的是,面對皇帝提的這個要求,張天師他居然……同意了。

  窗櫺雕刻著梅花圖樣,素紙之上,映出了幾個被燭火微弱搖照著的人影。

  「張大人,失禮了。」

  問丹閣內,前來剜肉放血的皇帝內侍接過了索要之物,向張清行低頭謝罪。

  「無妨。」

  這句話彷彿是他的口頭禪一樣,不管發生了什麼重大之事,他似乎都可以用這句話來回復。

  放在別人身上,一來二去,肯定就像是搪塞,可放在他身上,卻總能給人一種心理安慰,這真沒太大事。

  「張大人一心為聖上,深明大義,實乃驅魔之人表率,無愧張家天師之名。」

  內侍連忙接茬誇了起來,旁邊太醫在給張清行手上的傷口上藥,看著那蓋上紗布仍舊透血的傷,就連內侍都沒忍住動了動眉頭。

  「皇上龍體要緊,臣少點血肉自是無礙,不久就會痊癒了。」

  張清行說著看了盤子上蓋著絲綢的血碗與皮肉一眼,搖頭道:

  「微臣主要擔心這是第一次做出嘗試,不知皇上服下後會不會有其他作用,建議先找人來試藥。」

  ……

  月明星稀,一排烏鴉在枝頭撲騰了幾下翅膀,接二連三的紛紛飛走。

  皇帝看著眼前連夜趕制出來的丹藥,咳嗽了幾聲,皺起了眉眼,「他真是這麼說的?」

  「是的,皇上,張大人說從未有人服食過以他血肉入藥的丹丸,考慮到皇上龍體,建議皇上先找人一試,然後再親自服用……」

  「他倒有心了。」皇帝咳嗽著捋了捋自己的鬍鬚,「只是這試藥之人難定,先不說有什麼不好的反應,若是真能長生,誰能受的起這個恩典?」

  「這倒也不難定,皇上。」內侍走到皇帝身邊,壓低了雌雄莫辯的聲線,說道:

  「蘇殷太子身體還不太好,他與皇上乃一脈相承,要說服食血肉後會產生的反應,他該是與皇上您最接近的。」

  皇帝抬眼看向了這個太監,而內侍低眉順眼的,並不敢抬頭。

  第二日中午,用過午膳之後,宮中傳來了一個好消息。

  昏迷半月的太子季蘇殷終於醒了,而且看起來狀況還非常好,他連吃了一桌飯菜,後面又斷斷續續的叫人讓御膳房送了三次飯。

  太醫來看過之後,都說太子身體已無大礙,不僅如此,就連他之前體弱落下的一些陳年頑疾都徹底療癒。

  只是有一點,就連太醫也解釋不了。

  太子似乎患上了失語症,而且腦子好像也不太靈光了。

  皇帝叫上了張天師一同前往太子住處,兩人去到院子里之後,外面的侍從跪了一排,紛紛行禮跪安。

  「恭請皇上聖安。」

  正在旁邊打點事情的姑姑聽到消息之後,馬上進入房間,找到了季蘇殷,「太子殿下,皇上來了。」

  季蘇殷並不理會姑姑的話,他從醒來之後就一直覺得肚子餓,只想多吃點東西。

  太醫來了幾批,沒想到現在皇帝又過來了。

  四皇子季蘇殷是皇帝最寵愛的一個皇子,他是皇后生的第二個兒子。

  大皇子早年繼任太子之位後死於風寒,二皇子又在頂著太子身份奔赴戰場時陣亡,三皇子資質不行,於是太子之位就落到了四皇子季蘇殷的頭上。

  本以為這四皇子也該熬不過去了,可沒想到,張天師的血肉竟然有此奇效。

  「看來蘇殷的確已經大好了。」皇帝進來之後,屋內侍從紛紛行禮,唯獨四皇子還坐在桌前忙碌的只顧著吃東西。

  看見他這麼活潑之後,皇帝沒忍住開口打趣了一句,「蘇殷,朕過來看你了,還只顧著吃?」

  「皇上,恕奴婢失禮,太子殿下他醒後便無法言語,太醫來看了也說不知這究竟是為何,不曉得他是不是墜井時意外碰到哪處了。」

  掌事姑姑將情況再次與皇帝說了一遍,皇帝聞言深吸一口氣,眯眼又看了看用手抓著雞腿只顧往嘴裡塞的四皇子。

  這番吃相極為不雅,考慮到身邊還站著一位大臣,皇帝盤了盤手串,又看向了張清行。

  「張愛卿可知太子這是為何症?」

  「啓稟皇上,微臣認為太子是昏迷太久不曾進食,如今身體大好,胃口自然也被打開了。」

  「你的意思是太子只是餓了?」

  「微臣正是此意。」

  皇帝又將視線移到了四皇子身上,他走上前去,將手串擼起,用指節叩了叩桌面。

  「蘇殷,你這如今病過一場後倒越發無禮了,見到朕進入房內竟既不行禮也不下跪。」

  四皇子抬頭,與皇帝對上視線,他呆愣地嚼了嚼嘴裡的肉,然後又轉頭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張清行。

  「啊啊啊啊啊!」

  就像是盜賊見了官一樣,四皇子驚恐地扔下雞腿,就連嘴裡沒來得及嚼的肉都掉了出來,他雙手抱頭,開始到處找地方躲了起來。

  姑姑和宮女見狀連忙上前去安撫,張清行後退了一步,臉色有異地盯著這位四皇子的一舉一動。

  「皇上,這……太子殿下他……」昨晚提出試藥的內侍在皇帝面前小聲提醒了一句,皇帝見眼下這情況,心裡也已經有了幾分數。

  他示意讓人再叫太醫過來,和周圍的人交代幾句之後,便叫上張清行離開了太子房間。

  「張愛卿,太子他突然暴食朕勉強可以相信他是許久未進食犯餓,可剛才那情況又是為何?」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回宮的路上,皇帝開口發問,張清行聽後垂眸沈思了一會,說道:

  「皇上,臣與太子殿下並未深交,並不知太子殿下平日里是何模樣。」

  「就算不知平日如何,可他堂堂太子,難道見著誰都能如此失儀?朕讓他服食了續命丹藥,他身體雖是大好,可現如今卻變成了這樣瘋瘋癲癲的,朕一旦服用,豈不是也會得此下場?」

  皇帝的語氣間已經有些慍怒了,看樣子是要找人怪罪的模樣,張清行還未來得及反應,旁邊的內侍就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皇上,皇上恕罪,求皇上恕罪啊!皇上龍體自有聖光照拂,想來定是能夠事事順遂的,且皇上服藥前並未傷的如太子殿下那般嚴重,皇上要往好的方面去想才是。」

  當前跪下的正是跟了皇上三十多年的內侍,他昨晚提出了讓太子試藥,結果卻預想中的各種賞賜沒來,災禍倒是先一步來了。

  皇帝聞言,心裡那股怒火壓根就沒有平息幾分,張清行拂起衣擺,朝著皇帝跪了下來。

  「皇上,能否給臣一些時間?臣想先與太子殿下多接觸,然後再找出太子殿下狀態失常的原因。」

  張清行此言無疑等於給皇帝服藥壯了膽,要是能查出原由來自然是最好,到時候事情一解決,長生說不定就在這一丸藥中。

  若是查不出來……

  那也非得叫他把這藥給煉出來不可。

  皇帝心中已做好了主意,他抬了抬手,伸手親自將張清行扶了起來,臉上顏色也溫和了不少。

  「那就有勞張愛卿了。」

  四皇子醒後,宮內連日下雨,再無一日放晴。

  他醒後的第二天,張清行在家中翻查各種藥書典籍,一些煉製丹藥相關的書也都托人去找過來看了起來。

  不知為何,昨天見到他還怕的到處閃躲的那位太子殿下,今日竟主動讓人給他送了許多的賞賜過來。

  「張大人,這些寶物都是太子殿下賞給您的,您看這金絲座玉佛祖,足足有三歲孩童大小,據說是西域進貢,一共也才得了一尊。這般大小的玉石能有這品相,極為少有了。」

  過來送賞的內侍忙不迭的給他介紹了起來,張清行看見這佛祖不由得皺了皺眉,只不過卻也沒有將自己是道教中人的話給說出口。

  「謝太子殿下恩典,臣受寵若驚,感激不盡。」

  「張大人的意思奴才會向太子殿下轉達的,只不過臨走前太子殿下曾差奴才問您,不知您何時會去太子宮里坐坐。」

  「太子殿下他能開口講話了?」

  「殿下在紙上寫的。」

  張清行看著那尊綠綠的佛祖想了想,點了點頭。

  「我現在就過去。」

  出門時天上的雨下的更大了,彷彿是知道有人要在此時出門一樣。

  張清行和侍從走在雨中,有侍從在一旁撐傘,只不過卻做不得多大用處。走到太子居住的殿前時,他身上衣裳已經半濕了。

  有個宮女大老遠的跑了過來,她手裡還拿著把傘,見張清行這般狼狽,連忙將自己的傘也撐起來給了旁邊的人。

  「太子殿下聽說張大人過來了,怕雨勢大淋著大人,差奴婢過來送把大傘。」

  眼下距離太子殿已經很近了,張清行抬眼看了看左前方,房屋的頂都能依稀可見。

  「謝太子殿下恩典。」

  倒是不知道這天氣招了什麼邪,張清行前腳剛進太子的屋內,後腳屋外的雨勢就生是變小了,毛毛細雨,甚至有了要放晴的意思。

  張清行身上有些往下滴水,細小雨滴砸在地面,他站的位置留下了一灘水漬。

  「太子殿下?微臣前來謝恩了。」

  他在空空的殿內環視一周,最後居然在櫃子旁邊的角落里,發現正蹲在那裡小心翼翼看他的太子。

  「太子殿下,您為何要蹲在那裡?」

  張清行開口問道,太子見他和自己說話了,連忙抬起袖子遮住臉,雙手做擋避開了他的視線。

  這狀況讓張清行很是納悶,他雖說是覺得這太子有些不太對勁,身上隱約有邪物纏身的跡象,可這邪物此般舉措究竟又是何意思?

  兩人就這麼對峙了一會,張清行見交談無法繼續,於是便俯身鞠了一揖。

  「看來是臣來的不是時候,太子殿下,臣先告退,改日再來。」

  他行完禮正準備走,沒想到太子見他要走,居然就從角落里跑了出來。

  他一把抓住了張清行的胳膊,張著嘴啊啊啊指著一個小屋子,看樣子是想要他跟自己進去。

  這太子好死不死的剛好抓住了張清行剜肉的那塊傷口,饒是定力再好,張清行此時也沒忍住吃痛低吟出聲,臉上少了幾分血色。

  太子見他這樣,先是愣了愣,很快便意識到張清行疼痛的由來。

  他趕緊松開了手,居然在自己手心裡看見了血跡。

  他急的就像瘋了一樣,又開始啊啊啊的到處跑,甚至跑到一邊開始用手砸桌子。

  張清行皺起了眉,自己這傷倒並無大礙,關鍵是這太子,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果真跟個痴傻兒一般。

  「太子殿下,剛剛可是想讓臣進那屋裡去?」張清行受不了他在那發瘋,只得開口發問,順便指了指他剛剛想拉自己進去的屋子。

  「啊啊。」太子見他和自己說話,連忙點頭,走過來又害怕又欣喜的吭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著他,然後走到前邊去領起了路。

  張清行跟著太子一塊進去了,他們穿過了兩扇門,最後在一個屋子里停了下來。

  這是庫房,裡面放了一些賞賜和給太子治病需要用到的藥品,張清行四處環視一圈,突然與雙手捧著一把金子的太子對上了視線。

  「啊、啊。」

  他捧著這堆財寶往前拱了拱,像是想讓張清行接下一樣。

  張清行皺起了眉,有點不解。

  太子以為他不喜歡這堆閃閃的東西,連忙將金子放下,又去庫房裡面翻找起來,最後捧著一個裝滿了珠寶首飾的匣子出來,又遞給了張清行。

  「啊啊、啊……」

  他這次啊的有些遲疑了,就像是在擔心再次被拒絕一樣。張清行雖然想笑他這痴傻兒般的行為,可說到底也是有些於心不忍,他點了點頭,伸手接下了。

  可沒想到,太子一見張清行接下來,真就以為他喜歡這些東西,他連忙像是得了信一樣,撲身跑進屋子裡頭開始到處翻找起來。

  原本還懷著一絲戲謔的張天師,抱著懷裡越來越多的珠寶,臉上終於有些掛不住了。

  「太子殿下,這些東西,微臣並不需要。」

  聽到張清行說的話之後,手裡還抓著兩大把珠鏈的太子轉頭看向了他,眼神讓人說不出的難受。

  張天師想到了某天突然跑到望山上的一條黑狗,那條流浪狗到處嗅過之後又找不到食吃,餓肚子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眼神。

  後來張清行把它養起來了,那是他養的第一個動物,取名小黑,不過那條叫小黑的狗三十多年前就已經老死了。

  「太子殿下,您好生休養,臣先告辭了。」

  張清行放下了手中那一大堆東西,原本是想來試探一番太子身上的邪物到底是何來歷,今日被他這麼一攪,倒是有些狠不下心了。

  作為外人口口相傳的神秘天師,他貌似權威不可侵犯,但內心深處其實卻非常柔軟。

  說罷,張清行就轉頭離開了,太子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和表情看著他,只不過目光和一顆心,卻是跟著張天師的背影一塊走了。

  三日之後,皇帝於夜間突然病重,他在噩夢中驚醒,夜咳不止,血咳了一堆又一堆。

  整個太醫院都亂了,張清行在太醫之後趕了過去,他過去時已是卯時,天剛微亮。

  折騰了大半夜,聽聞馬上就快要死了的皇帝,此時正面色紅潤地站在窗前逗鳥,見張清行過來時,臉上明顯多了幾分俱意。

  不過他倒並不像太子那般神智喪失,只是裝模作樣地咳了幾聲,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全程看籠子逗鳥。

  「張愛卿,朕昨晚服了那藥,果真是有奇效……你看朕現在,已經完全好了。」

  說著,皇帝將手裡一捧食粗暴的全都淋到了鳥身上,也不管食都順著鳥籠縫隙掉到地上,轉過身來,一臉朕已大愈的表情看著張清行。

  「張愛卿,這次朕能好多虧有你,傳旨下去,賞黃金萬兩,三年不斷。」旁邊的內侍領了令,連忙下去通傳了起來。

  皇帝說罷,深吸一口氣,看向了窗外,「眼下宮內已經沒有什麼特別嚴重的事需要張愛卿處理了,愛卿不如明日就回望山吧。」

  張清行全程面無表情地看著皇帝,說道:

  「皇上,太子的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而且宮內鬧鬼死人一事,臣也尚未給出一個交代。」

  「哎呀,這些小事,都讓驅魔司的人來做不就可以了嗎?張愛卿都已經為朕將事情安排至此,難道我養的那幫驅魔師都是廢物?連善後都做不好?」

  皇帝想催張清行離開的意思就連旁邊的侍從都聽出來了,不過皇帝的心思深不可測,向來無人能猜透,不正常也變成了正常。

  張清行自然是不能在眼下這個關節骨走的,一個太子,一個皇上,吃下長生丹藥後,全都變得不正常。

  朝中主事之人被邪物纏身,這要是真聽話被支走了,老百姓和官員怎麼辦?

  這事定得想法子回旋,而太子一日得送張天師三回珍奇稀寶也都被眾人看在眼裡。

  據說太子服食張天師血肉製成的丹藥後,雖神志不清,可卻開始對張天師獻好,頗有幾分斷袖之意。

  這個說法很快就小範圍的流傳開了,四皇子病前,與五皇子甘文非常要好,都說皇室無手足,可偏偏這兩人,真就好的跟民間兄弟似的。

  季蘇殷病前,他們互為兄弟,互為知音。可季蘇殷病後,之前那個玲瓏剔透八竅心的人卻變成了這麼一個神志不清的大傻子,就連話都不會說了。

  皇帝現在不急了,五皇子甘文倒是比誰都要著急,他尋遍了天下的名醫,這段時間來宮中的醫者一天比一天多,而太子要吃的藥也一天比一天多了起來。

  偏偏藥都吃了,可人卻半點都不見好。

  張清行去往太子宮內時,五皇子甘文正追著蘇殷到處跑,想餵他吃藥。

  「皇兄,你這……你怎麼能這樣!你以前可不是這種怕苦的人!」

  季蘇殷看起來根本就沒有把甘文和自己的身份放在眼裡,他到處逃竄,地上已經打翻了兩碗藥。

  兩人追逐了大半天了,旁邊的內侍都不敢過來幫忙,這種情況下他們也不知道究竟該幫誰,於是兩位皇子就這麼繼續追逐。

  季蘇殷身體痊癒後不久便從問丹閣里搬回了東宮,這裡比那塊地界要寬敞多了,在這鬧也是完全有足夠的空間。

  張清行請了兩次安都沒能插話進來,直到正躲藥的季蘇殷自己看見了張清行,他這才老老實實的安靜了下來。

  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五皇子看見自己的皇兄突然乖得跟貓似的,不由得轉頭也看向了張清行。

  「是張大人來了啊。」季甘文對張清行好感還是很足的,他雖然年輕,但憂國憂民,宮內出的那事已經足夠叫他焦頭爛額,皇兄一病不起,更是對他打擊極深。

  現在托這位張大人的福,皇兄終於醒了,雖然神智不太正常,但人看起來好歹也算沒事了。

  「五皇子。」張清行對他行了個禮,兩人也算是打過招呼了,「太子殿下他是不願意喝藥嗎?」

  張清行問出這句話之後,一旁乖乖蹲著的季蘇殷就像是聽懂了一樣,他抬眼看了張天師一眼,連忙衝到五皇子身邊,從他手裡奪過藥碗,將裡頭的湯藥一飲而盡。

  喝完之後,他被嗆得咳嗽了起來,嘴裡苦澀難忍,甚至還有點吐藥。

  張清行見狀,從旁邊宮女手裡捧著的小碟子里撿了一顆蜜餞,遞給了季蘇殷。

  季蘇殷看著張清行愣了愣,他弓起背脊,邊看著他的眼睛,邊小心的從他手上將那顆蜜餞叼了過去,就像是怕自己突然被他踢開一樣。

  季蘇殷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眼前的張天師沒忍住笑了。

  他那雙眼睛一笑起來就會彎的特別漂亮。

  這是季蘇殷第一次見張天師笑。

  借著太子喜愛離不開的名頭,張清行在宮內多留了些日子。而就在這段時間里,宮中再次開始死人了。

  皇帝就像突然變了個性格一樣,本來只是一心求長生,無心打理朝政,政績平庸。

  而現在,他已經無法再用平庸來形容了,就衝他開始大興土木、借一點小事為由頭就殘忍虐殺下人便能看出,朝廷已經有了暴政之初的苗頭。

  太子殿下看樣子是不行了,三皇子根本不敢勸諫,他也沒這個口才,六皇子才剛識字,皇家的事就這麼全都落到了五皇子季甘文的頭上。

  這段時間,季甘文每天四次的往皇帝那跑,一開始皇帝還願意跟他說話,到後來見一次就罵一次,最後直接連人都不見了,要是沒大臣在旁勸著,他差點就要被以策反的名頭關進牢里。

  宮里那些被皇帝虐殺而死的人,無一例外都變成了厲鬼,可是每當子午交替之時,無論驅魔司的人再怎麼嚴加看守,它們全都會消失不見。

  彷彿是朝著某個方向聚集了,那地方沒人敢說,因為正是皇帝的寢宮。

  季甘文心系朝政,很快便從驅魔司的人那塊得知了這個消息。他當夜便前往驅魔司蹲守,果真看到厲鬼都紛紛趕著月色前往皇帝的寢宮方向。

  他叫上了驅魔司大臣一起過去查看情況,結果居然看到了絕對不是他在這個時候應該看到的東西。

  皇帝周身被黑色煞氣覆蓋,厲鬼身上的怨氣被提煉成煞,紛紛聚到了皇帝體內。他彷彿一個黑色人影,此時已經不太能看得清楚五官了。

  最關鍵的是,皇帝轉頭時看到了在後面偷看的季甘文,以及那兩個驅魔司的人。

  驅魔司的人忠心護主,在前面抵擋,讓五皇子先跑。可是才跑出皇帝寢宮沒多遠,鬼魅般的皇帝就已經追上來了。

  季甘文被一股力量狠狠打翻在了地上,甚至沒忍住咳出了一口血。

  「甘文,本來朕並不想殺你,可你實在太不聽話了。」

  眼前的東西有著皇帝的外表,皇帝的記憶,看起來似乎就是皇帝。

  但季甘文此刻卻比誰都要更加清楚,這絕對不是他從小一直叫父皇叫到大的那個男人。

  皇帝的黃袍上已經粘上了大量血跡,他說話時,牙齒上的血絲叫人心底都在發寒。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可眼下情況卻已經越來越危急,季甘文雙手撐地,一點點的拼死往後挪動著,完全是出於求生本能在做這些事情。

  皇帝身後的煞氣聚成了一支箭般鋒利的東西,狠狠的從上而下扎向了季甘文。

  他終於慘叫出聲,滿頭冷汗地閉緊了眼睛,可預想中的疼痛卻並未襲來,甘文睜開眼睛,居然發現季蘇殷不知何時趕了過來。

  他宛如野獸般撲了上去,與皇帝凶猛的互相撕咬了起來。

  宮內黑煞大作,而這兩只以張天師血肉為引,進入人身獲得神智的煞鬼,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態,竟互相想至對方於死地。

  「我們完全可以一起在這宮中獲取怨氣!你何必非要幫這弱不禁風的小孩!」

  皇帝被一通猛打,雖說雙方都傷的很厲害,但季蘇殷畢竟年輕力壯,比年過半百的皇帝還是要有力多了。

  身體方面雖是這樣,可皇帝體內的煞鬼明顯要比季蘇殷體內那只凶悍許多。

  他體力不行,但體內的黑煞直接將季蘇殷給碾壓到喘不過氣。

  季蘇殷還是不會說話,他爆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這聲音並不是聲帶發出的,更像是一個器物吹出的聲音。

  季甘文已經看呆了,他愣愣地盯著屋檐上那兩個身影,身體被風吹的異常陰冷。

  這時,他的身後,走過來了一個人。

  眼下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讓季甘文嚇到尖叫出來,他被嚇了一跳,轉頭一看,發現來人竟然是張清行。

  「張、張大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季甘文一見到張清行,就像是突然有了主心骨一樣,眼淚都快憋出來了。張清行連忙將季甘文扶起,然後向他行了個禮。

  「五皇子,恕臣護駕來遲。如您所見,皇上和太子殿下服食過長生丹後,身體確實獲得了長生,可靈魂卻已經被外頭的煞鬼侵佔了。」

  「皇兄和父皇他們……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嗎?」

  「是的……臣這段時間已經將事情都查清楚了,進入皇上身體的是之前最早在宮中殺人的煞鬼,而進入太子殿下體內的,是宮中這次死人事件中聚出的新煞鬼。它大概是剛問世就碰巧進入了太子殿下的身體,或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煞鬼。」

  張清行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戒指,半跪在地上,遞給了五皇子。

  「我將太子殿下體內的煞鬼進行了封印,這是封印的寄存物,通過這個戒指,您可以控制這只煞鬼的行為,成為它的主人。」

  屋頂上的那兩人已經不見了,他們糾纏到了更遠的地方,季甘文沒忍住,向著那個方向跪了下來。

  「皇兄!父皇!」

  他悲慟地喊了出來,磕完六個響頭之後,整個人都已經淚流滿面。

  張清行在旁作陪,眼神也黯淡了下來。

  周邊滿天星光,前方爆發出了一股巨大的黑煞,很快,便隨著雨後的薄霧,一同消散在了半空當中。

  皇帝與太子殿下一同歿於月圓之夜,三皇子無人擁護,德才兼備的五皇子上位。

  張清行又回瞭望山,五皇子季甘文,也就是當朝新皇帝前來送行。

  雖對眼前這個有著四哥皮囊的穢物沒有太多的感情,可畢竟是頂著季蘇殷的身體,臨行前,年輕皇帝還是開口,希望張清行日後可以好好善待他。

  張天師點頭應了,皇帝起駕回宮後,他看著轎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這個戒指。

  有天晚上,他去找那位「太子殿下」,對方又塞了一大堆寶貝給他,被他一一拒絕後,他又不知道從哪個笤帚疙瘩里,尋出了這麼個平平無奇的戒指。

  張清行依舊沒收,只不過回去寬衣時,他卻在自己衣領里看見了這個東西。

  一直沒有扔,於是便成了自己收下這魔物的憑證,它非要給,再用到它身上,倒也很合適。

  回去那日,季蘇殷穿了身白色衣服,頭髮簡單的扎在腦後,發帶被風吹起,倒有了幾絲英姿颯爽的意思。

  只不過他的腦子依然不太正常。

  而且張天師發現,他其實是會說話的,只是剛開始他就跟一個嬰兒一樣,完全不會說而已。

  就比如現在,他第一次看見外面這個世界,指著花啊啊的叫著讓張清行看過之後,沒消停一會,又開始指著天上的鳥,讓張清行看鳥飛。

  「清、清行……看,鳥!」

  張清行無奈道:「皇上離開前和你說過什麼?都忘了嗎?」

  季蘇殷閉上了嘴,一句話在嘴裡兜轉了好幾次,這才結結巴巴的憋了出來。

  「主人,看……看鳥。」

  「你的名字?」

  「季蘇……殷。」

  「?」

  看到張天師那參雜了幾分質疑的眼神,青年咽下口水,終於改了口。

  「小黑……」

  「對,小黑,這就是你以後的名字,記住了。」

  「好!清、清行!」

  「叫我什麼?」

  「主……主人。」

  「聽著,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看在皇上的要求收下你,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聽話。」

  「好,主人。」小黑點了點頭,肚子很不適時宜的響了一下。

  「餓了?」張天師騎在馬背上,側目看了旁邊的小黑一眼。

  他的嘴唇動了動,然後咽下了一口口水。

  「主人,餓。」

  「我沒吃的,忍著。」

  「……」

  這便是張天師與小黑初識的那段經歷。

  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久到除了張天師的記憶與那個醜陋的銅戒指,世上再無人能證明,也再無人將其提起。

  但是很多時候,很多事情,私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卻不曾想,忘記的其實都還記得。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番外壹·長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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