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七日輪回
「你是錢北河?」
張晚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他, 眉頭完全皺了起來。
錢北河就站在前面,跟張晚最早的時候在醫院裡看到的那個獨眼老頭完全無異,只不過眼下的他看起來精神狀態似乎要更好一點,沒有之前的那種病重頹態。
錢北河點了點頭,沈默了一會,看著張晚說道:
「終於到這一天了。」這句話落,他勾起有些鬆弛的嘴角皮膚, 笑了一下,「我們終於等到這個時候了,小黑。」
張晚聽到他叫小黑的時候, 心裡有點不高興。
他還不習慣用自己的另一個身份來面對世界,關鍵是那個身份太複雜水太深了,攤上實在是吃不消。
「誰跟你一起等,你要等自己一個人等不就行了, 還要拉上我?」
面對錢北河這愛搞事情的糟老頭,張晚可沒有對待秦夜時那麼好的脾氣與耐心, 他臉一拉,表情直接就變了,一點面子都不給。
「別這麼焦躁,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不過, 可能跟你這輩子才活了二十年也有關吧。」
錢北河往前走了兩步,在張晚前面站定。
「方敬則他當年害苦了一大幫人,可現在呢?他什麼事都沒有。他不僅安安穩穩的活到了臨終,最後還兒孫滿堂, 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很荒謬嗎?」
張晚覺得錢北河說的有點道理,可又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可能因為對他偏見太深了。
「你們的私人仇怨私底下解決,何必非要弄得這麼大張旗鼓?今年發生的這麼多事幾乎都能和你扯上關係,你到底在想什麼?」
聽到張晚的話後,錢北河臉上的表情平靜了下來,他低下頭,看著鞋邊的草,搖了搖頭。
「我只是……替天行道罷了。我做了很多在你們看來傷天害理的事,但我的最終目的,也是為了平復天煞之年。」
想不到這個名聲在驅魔局里已經完全被搞臭了的老頭還能有這個想法,張晚著實愣了一下。
「這話怎麼說?」
「你知道海上還有一隻巨大的煞鬼吧?」
「知道。」張晚點頭。
錢北河看著張晚,一臉認真地說道:「那只煞鬼和你一樣,都是有著幾百年壽命的大煞鬼,只不過它沒有任何思想,這麼久以來,完全是憑借著吞噬本能在行事。」
「這又怎樣?和你策劃集天公寓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張晚聽不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這裡面的門道他要想弄明白,就只能由講述人把它給翻譯成大白話才行。
「當年我們錢家被滅族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僅一個家族的靈魂獻祭,聚煞效果是遠遠不夠的,現在已經早已不同於千年之前。」
「你可知現在的人口數量有多恐怖?量變引起質變,獻祭封印確實有強效,但我們根本沒辦法光憑一個家族獻祭就將煞鬼完全召集過來。」
說到這裡,錢北河刻意停頓了一下,留給了張晚思考的空間,張晚腦子緊張的轉了一圈,產生了一個有點匪夷所思的想法。
「難道你是為了增強聚煞陣的威力,所以才殺這麼多的人,都是為了吸引海上那只煞鬼過來,好方便封印?」
「對。」錢北河很欣慰的彎頭看著張晚,眼神中有種使命即將了結的輕鬆感。
「總要有人入地獄,這個道理,我和張清行比誰都要明白。只不過他做不到對無辜的人宣判死刑,所以這件事只能由我來做。」
張晚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明知道這樣不對,但雪崩來臨前,沒有任何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很多事情就是這麼殘忍。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煉聚煞陣,集天公寓里我選中了李楠作為容器,只不過最後她被你吞了,而南市大學是我的另一個選項,但後來卻被秦夜和簡翊詞給救下來了。」
錢北河很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他們為什麼都不明白呢?總要有人死的,我的親人那麼無辜,他們還不是都死了?誰還沒有一死,只有輕如鴻毛與重如泰山的區別罷了。」
「不管你的初衷是什麼,關鍵是,你哪來的權利去審判別人的生死?」張晚看著錢北河,發自內心的感覺很沈重。
「就算你想犧牲一部分人,用來輓救其他另一部分人,但被犧牲的那部分人什麼時候又該是由你來決定的了?」
「就憑方敬則私自處置了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所有的親人,甚至是我剛出生一個月的侄子。」
錢北河咬著牙用力說道:「你看我和方敬則做的事情完全一樣不是嗎?我們都是為了這個世界,憑什麼他殺人他就能當總局,我殺人就是罪人?」
張晚爭不過錢北河,有些事情似乎生來就無法用常理去解釋。
他只能無力地說道:「我覺得你們兩個做的都不對。」
「都不對……怎麼會?等你面對無數的死亡以及血與淚之後,你就會知道,適當的心狠,少部分人的犧牲,都是讓大部分人過得更好所必須的。」
「但剩下的那部分人,憑什麼還能心安理得的享受死去的人用生命換來的生活呢?」張晚感覺很不對勁,可他又說不上來哪不對勁。
「他們可以祈禱,可以歌頌,如果記得墓碑的位置,還可以在清明的時候多去上幾炷香。」錢北河很嘲諷地說道:
「你以為人的本性是自私還是無私?我給你舉個例子,如果為了自己的女兒,他們可能會願意去死,但如果是為了別人家的孩子,他們就未必願意去死了。」
「這很正常啊,畢竟是為了不相干的人付出生命,誰都有權利去拒絕!」
「但我的親人呢?有人給他們拒絕的權利了嗎?那些人,全都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我的妻兒用命換來的安穩生活,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有這件事!」
錢北河咆哮了起來:「憑什麼!為什麼我的親人非得為了這些冷漠而且不相干的人沒了命?你說這憑什麼!」
張晚說不出話來了,他也是錢家獻祭的受益者,能好好活到現在,也多虧有他們家在最早的時候獻了祭。
他想說這都是方敬則的錯,可方敬則卻偏偏又是利用犧牲來救下了他們的人……最沒資格說這話的,就是被救下的這些人了。
張晚用力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扎進了肉里。他額上有青筋在凸顯,心裡有無數感情在交織,可是他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們只需要苟活著,當然能說一大堆漂亮的道理。」錢北河冷靜了,只不過他的表情依然很嘲諷。
「我雖然利用大量死人做出了幾個聚煞陣,成功聚到了不少煞氣,但全都發動起來,也依然不足以召來海上那只煞鬼。」
「所以我當機立斷,決定啓用另一個計劃,而現在就是倒計時開始的時候,你抬頭看那邊。」
他伸手指向了張晚身後,張晚轉身看了過去,伴隨著周圍狂風大作,原本大好的晴天,不知何時已經徹底陰了下來。
黑雲壓境,空曠的天幕上方,慢慢裂出了一個巨大的豁口,豁口後面有海浪翻騰,而海浪之上,一團幾乎籠罩了所有可見處的黑色霧狀氣體正急速運轉著。
裡面隱約可以看見各種彷彿從地獄深處出來的東西在尖叫糾纏,光是站在它下面,張晚就能感覺到冰冷刺骨的嚴寒與咄咄逼人的恐怖氣息。
一眼望不到邊際。
這是張晚此時產生的唯一想法。
「很大,對吧。」錢北河走到張晚身邊,與他一同看著這一幻象,「它的實力不輸於你,而且它是完全不受控的自然產物。」
「真的可以把它封印嗎?」
張晚現在只有這一個想法,他發自心底覺得恐懼,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背脊也在發涼。
「你覺得呢?」錢北河雙手交握,放在身下,一臉正經地看著天上那一幕,「光是吸引它過來,就必須得有大量的靈魂作為引誘才行。」
「你這些年來殺的人還不夠嗎?」張晚惱火地瞪了他一眼。
錢北河搖頭:「我這些年煉出的聚煞陣,只是用作承載的器皿。聚煞陣最開始的時候,只承載的起幾十個人的怨氣,不過咒死的人越多,它能吸引聚集的怨氣就越多。」
「當年方敬則用在我家的那個聚煞陣,估計他也煉了不久,當時來了不少煞鬼。但真正發揮作用的,還是獻祭時我家人的血與魂,聚煞陣將它們放大了,雖說這也照樣沒能吸引來海上那只煞鬼就是了。」
「那要怎樣才能吸引到海上的那只煞鬼?」張晚皺緊眉問道。
「更多的血與魂。」錢北河打了個響指,張晚的眼前又依次出現了一大批雙眼無神長著兩只尖牙的僵屍。
慢慢的,僵屍竟然布滿了整片原野。
「僵屍王已經練出了,只要有它在一天,屍毒就會擴散一天,感染的人不會減少,只會越來越多。」
錢北河看著眼前的幻象,竟然連一丁點的情緒波動都沒有,而張晚卻已經因為這無數僵屍而產生了反胃的感覺。
「屍毒只要被喚醒,人就會變成僵屍,七日之內若是可以殺死僵屍王,人就還可以恢復原狀,可一旦七日過了,那靈魂就會變成厲鬼,身體則永世為屍,僵而不腐,嗜血凶戾。」
他說著又轉頭看向了張晚,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天上那個可以打開和扭曲時空的洞,是我在死後做出的陣,生者操控不了,只有我能解。」
「這又怎樣?」
「我把它開在了海上煞鬼的位置,你現在看到的,就是七日之後會發生在現實世界的景象。」
錢北河伸出手指,上下划拉了幾下,僵屍的眼睛全都冒出了綠光,而黑色厲鬼全都從無數僵屍身上浮了出來。
下面的巨量厲鬼吸引了海上煞鬼,黑色氣息從另一個空間探了出來,以勢不可擋的姿態,宛若烏雲般席捲了兩個世界。
它侵襲到了地面,將厲鬼統統吞噬,所有被它觸及的草木紛紛枯萎,而它的蔓延還在不斷的繼續。
「張清行總有一天會殺了我,所以我選擇主動被你吞噬,你這裡才是我最好的安身之處,大家都是煞鬼,也就沒有誰還能替你驅魔這一說了。」
錢北河說著,往後退了幾步。
「七日之後,不管僵屍王有沒有被殺,天上的空間都會被撕開,到時候海上煞鬼離四市只有一步之遙,天煞之年,所有煞鬼都會進行吞噬融合,你們拿出最後措施也只是早晚的事了。」
張晚在巨大的震驚中回頭看向了錢北河,目光才剛接觸到,老頭的身體就化為了齏粉,隨著風飄向了一望無際的原野。
世界在一瞬間收縮,張晚被一股巨力積壓,身體頓時就又回到了最開始的狀態,窒息、手腳無力統統又冒了出來,他能感覺到有大量東西正在被身體吸收吞噬。
結束前的最後一刻,張晚感受到了強烈的疼痛感,他捂著腹部彎下了腰,跪到地上後,所有煞氣在瞬間全都被吸收包裹到了他的身體里。
「或者,你還可以選擇以自己的力量去與海上那只煞鬼決鬥,不過一旦失敗,那這個世界要面對的就是兩只最大煞鬼的結合體了。」
耳邊傳來了一個遙遠的聲音,就彷彿錢北河還在剛剛的那片原野上一樣。
「人口基數導致了煞鬼與當年的殃鬼實力完全不在一個等級,屆時光靠獻祭就能封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封印不成,那就只有張清行體內的殃鬼,才有可能殺的了你。」
「不過,如果到時候是你殺了他,那麼這個世界上就會有一隻殃鬼和一隻煞鬼,真正的人間地獄就要到來了……」
「誰為誰死都不值,所以,無人幸免,才是最公平的結局,你說對嗎?張晚。」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這是最後一個高潮了。
雖然剛開始講,但這文的確快要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