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緣祠(一)
這是冥煬待在溫州的第……,也說不清楚是第幾個日子了。
作為姻司,他常幹的一件事就是倚在柳樹上,看看院裡的小花兒開的怎樣;又或煮一盞香茗,看著茶煙裊裊而上,度過一個閒暇午後;再不濟,伴著氤氳的日光,也能自己執了黑白子廝殺一番。
可愈是這樣,日子便越發索然無味。
花兒開了一茬又一茬,茶品過了千百種,黑白子被一遍一遍地摩挲,也瑩潤得能照出人來。
於是冥煬愈發淡然,有時或枯坐一下午,有時執著茶盞,也能失神半晌,分明沒想什麼,可回過神來,白瓷小杯裡的茶早就涼透了。
早些年這姻緣祠裡還有幾個小童,可那些小童都垂垂老矣,化作世間的一抔黃土了,冥煬還活著。
新來小童又耐不住這樣沒有一絲煙火氣的清淡,漸漸,祠裡人就少了。
若不是那日那個女子求過來,冥煬以為,這方小世界已經被世人忘記了。
那日他才起,就聽到「咚咚」的敲門聲,已經有太久沒有人跡,他起初以為自己心思恍惚了,帶著絲懷疑開了門,門前是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女子,長時間的操勞教她的手滿是瘡疤、老繭。
女子對他深深作了個揖,開口哀求道:「大師,聽聞此處可求姻緣,小女子今日懇請大師,請您一定要幫幫我。」
冥煬聽完她的話,沒做聲,只把她讓進去,指著院裡開的正艷的幾朵花兒,「我這裡不求姻緣。」
頓了頓,他又開口:「只有互相傾慕,花才會開的那樣,你們之間並無花可開,且談不上兩情相悅,我如何幫你。」
女子聽了,頓時面如死灰,如天塌了一般,眼淚從眼眶裡溢出來,她用手捧住臉,眼淚就從指縫間擠出來。
冥煬看她哭哭啼啼了一下午,心也沒動分毫,只該吃飯時,盛了兩盅粗米,問她:「姑娘可要在此用飯?」
那女子被他刺激這一下,眼淚也忘了流,只怔怔看著他,半晌,忽然笑出聲,指著他道:「我斷該明白的,世間哪有什麼神明,多的只是些看人笑話的罷了。」
「各掃自家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她淒然笑著走出去,臨了臨了還瞥了冥煬一眼。
夜裡的風忽然大了。
小木桌上燃著的香燭被風一吹,火焰搖晃兩下,又重新明亮起來。
冥煬的半邊臉被火光照著,將稜角分明的眉骨分成兩半,一半留在陰影裡,一半掛著冷凝的風雪。眼窩下方的淺淺暗色將他的迷茫都罩住了,他枯坐了一晚,待到第二日的曙光照到他臉上時,才清醒過來。
院裡的小花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朵,冥煬日日跑到那花跟前盯著,總怕它露出一絲衰敗之相。還好,過了月餘,那花開的愈發艷麗。
他鬆一口氣,挖出不知何時埋在地下的一罈酒,他昨日才想起來他曾釀過這酒,準備拿這酒做些飯食。
又聽到「咚咚」兩聲,這次那人沒等他開門,就自顧自踏了進來。還是那名女子,只是這次她面若春桃,眉間掛著喜意,一言一行歡喜彷彿都要從她話裡跑出來。
她笑的溫婉,又對著冥煬深深作了個揖。「大師,不足一月我便要成親了,如今特地來謝謝大師。」她說著,從旁邊的竹籃裡拿出一方包裹起來的布巾,又掏出一件棉布製成的喜服,在冥煬眼前晃了一圈,看得出用極了心思,衣服的針腳又細又密。
冥煬神色還是淡淡的,只眼眸微垂了一下,對那女子說道:「你如何需要謝我?」
女子道:「自那日回去,他才對我另眼相看,若不是大師,想來也無人能這樣了。」
那女子走了,冥煬看著擺在桌上的鮮紅巾帕,和雪白的糕點,神色不明。
他不知這樣,是對的還是錯的。
冥煬還是日日去看那花,這樣過了兩月,那女子又來了。
這次她明顯憔悴了許多,眉間有兩道深深的溝壑,像被人用力刻上去的一樣,她看著冥煬,神色淒惶,「大師……」只說出兩個字,她又哽咽起來。
冥煬帶著她進了院子,指了指開在院子裡五彩繽紛的小花兒,「緣分到了,花兒就開了。」又向虛空瞥了一眼。
那女子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到一朵已經謝了的花,頓時明白過來。張了張口,卻嗚咽出一聲。
「大師,此番是我強求了。」
冥煬看著她,女子灰敗的臉上沒有一絲光彩,她佝僂著脊背,一步一步踏著枯枝從山上走下去。
一顆種子隨著風飄到冥煬的掌心裡,他手指揮動著在空中畫了幾筆,兩個泛著白光的字化作煙霧,飄進那枚種子裡。
——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