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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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興的紹,齊家治國的齊。聽你弟弟說,陳秘書,你跟這位鐘同學可是很有交情的,請他過來,沒問題吧?」
陳昭很清醒地意識到宋致甯這段似笑非笑的疑問句背後,是怎樣的威脅。
哪怕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過於慌張的情緒,依舊還是在抬頭的瞬間,沒能壓抑住眼神閃爍、冷汗直冒。
陳耀祖。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窩囊廢。
宋致寧雙手交疊,好整以暇地望著她,與其說是等著她點頭,不如說,他看起來更像在期待陳昭慌亂的道歉和掩飾。
她偏不。
深呼吸一口氣,陳昭將手裡那份名單原樣推回宋致寧面前。
「對不起,宋少,我跟那位很早以前就沒有聯繫了,如果你想要聯繫他,倒是可以找找校方做工作——你也知道,我是臨安女中的,和耀中除了離得近以外,檔次是八竿子打不著。這事我怕做不好,實在不行,我幫你把吳宇叫進來?」
宋致寧晃了晃腿。
陳昭別過臉去,不曾看他。
死寂的靜默裡,良久,他「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嚇到了?」
話音落地,宋致寧把那份文件攥進手裡,隨即捏成個紙團,信手扔進了就近的垃圾桶裡。
陳昭看看那垃圾桶,又抬頭看他,一時之間疑惑和怒意一起堵在喉嚨口,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打了個哈欠。
好半會兒,複又無謂地衝陳昭聳聳肩膀,「你放心,我們現在還在和鐘氏做生意,我不會隨隨便便做一些拖低他們現有股價的事,吃力不討好,還惹一身腥。」
話雖如此。
他吹了個口哨,心情是顯而易見的——好到讓人牙癢癢。
「我只是稍微提醒你一下,就算有人把03級的學籍資料刪了個乾淨,但別忘了,這幾十年,我們宋家才是上海商會的龍頭老大,只要想查,總能弄出點什麼來。」
比如,鐘家這位太子爺是否來歷不正,從誰的肚子裡生下來,又在哪裡長大。
最關鍵,是嫡生……還是私生?
陳昭背在身後的手指死死攥起。
她不再多話,扭頭便走,手還沒來得及握上門把,身後卻又傳來宋三少刻意拉長尾音的「婉言制止」。
她背過身,看不清宋致寧雙眼沉沉,若有所思。
聽得到的,只有一句:「別急著走,酒會又不是騙你的,準備一件好看點的裙子,下周這個時候,跟我一起去參加酒會吧,嗯?」
陳昭想不明白宋致寧這是在發什麼瘋。
作為宋致寧並不稱職的私人秘書,她雖然對他本人的私生活瞭解不多,但至少知道,宋致甯從來不缺女伴——細數的話,甚至能毫不費力的數出一百零八將。
讓自己去當他酒會的女伴,除了「別有居心」這四個字之外,她實在想不出更細緻的解釋。
更何況……
陳昭盯著電腦屏幕上紅紅綠綠的網購頁面。
沒有補貼,就丟下一句讓她自己準備好衣服,結果現在稍微一查,能過得去眼的禮服,價格都在四五千以上。
對於每個月入不敷出的陳昭而言,這是筆完全不必要的高額支出。
歎了口氣,末了,她只得在一眾女同事圍觀的視線裡,把頁面一一點叉關掉。
當天一下班,連晚飯的時間也都省去,便在昌裡路夜市不遠處的服飾街,開始了自己的「掃貨行動」
視線在一個又一個店面裡逡巡。
——不能太貴,也不能看起來太廉價,最好不要太暴露,但太保守似乎也不太適合酒會這種場合。
「小姑娘,看這件,你不就穿的挺好看,還有這件、這件,乾脆這幾件都買了,阿姨給你個拿貨價,你覺得怎麼樣?」服裝店裡的老闆娘對她異常熱情,「我看你這身板哦,穿什麼不得勁?買完了再幫阿姨拍個宣傳照多好!多買幾件,男朋友肯定愛死你了!」
陳•自認散發著單身狗清香•昭:「……」
她把衣服掛回原位,又回試衣間,把自己身上這件正紅色的貼身露背小禮服脫下,換回自己的襯衫牛仔褲。
太久沒穿過這樣清涼的衣服,她實在是渾身不自在。
「怎麼了嘛?不滿意?」老闆娘等在試衣間門口,遞過去一件黑色的深V露肩晚禮服,「再試試這件吧,你穿肯定好看!這件4000就賣給你好不啦?」
陳昭連連擺手,逃也似的離開了老闆娘的熱情包圍圈。
就這麼□□家店看下來,不是價格不合適,就是裁剪實在不合口味,她包裡那兩千多塊錢愣是一毛錢沒用上。
眼見著晚上在啤酒攤兼職的上班時間快到,只能就此打住,扭頭離開。
她走了沒多遠。
一個趿拉著涼鞋的男人端著杯奶茶,從隔壁奶茶店裡踱步出來,走進服裝店。
幾張紅色大鈔放在櫃檯,他同老闆娘耳語幾句,又從運動褲口袋裡掏出個小本子,在上頭劃拉劃拉幾下,下筆如飛地記錄著什麼。
半晌,離開服裝店,他慢悠悠晃上主街道,複又拿起手機,撥通電話。
「喂,老闆,是我。」
「對,但她今天在買禮服,我跟著看了,嗯,沒有買,但我,咳,我把尺碼問來了。」
「SAIntLaurent春夏嗎?好的,我現在……啊?您不是在和鐘老爺子……好、好的,不直接送嗎?……是,我會去聯繫洛先生。」
晚上十一點。
陳昭取下頭上厚實的玩偶頭套,甩了甩頭,汗濕的頭髮卻依舊黏在臉頰邊。
她只得先放下手裡那一摞啤酒,隨即到了攤位後頭的角落,把一身玩偶套裝全脫下來,這才騰出了手,把兩頰的鬢髮扒拉開,鬆了口氣。
攤位前頭,老闆娘徐姐正在接電話,時不時往後瞥一眼,滿臉諱莫如深。
陳昭只聽到她不迭應聲,一時間不明所以,也沒細問,等到換好衣服出來,方才迎面撞到來給工資的徐姐,接過那一張紅色的百元大鈔,低頭道了聲謝。
「客氣什麼,對了,小陳啊,」徐姐親熱地攬過她的肩膀,「你在我們這也工作這麼久了,徐姐沒給過你什麼福利,不說別的,這兩天隔壁那個商場有個抽獎,你知道不啦?」
陳昭把錢塞進包裡,頭也沒抬,「應該要經常在他們那買東西才行吧?我肯定參加不了。」
她平常對自己可是個吝嗇鬼。
話音剛落,徐姐卻咯咯一笑,往她手心塞進張白底黑字的超市小票。
「所以說,這可不巧了嘛,我正好有兩張抽獎小票,給你一張吧,你也去試試,看你最近這麼辛苦,也該抽獎轉個運了。」
陳昭:「……?」
她不好拒絕,就這麼迷迷糊糊地被指了路、帶到商場前頭那塊大廣場上。
到了十一點,所謂的領獎處已經接近收攤,負責抽獎的禮儀小姐哈欠連天,倒是一旁她的同行——也算是陳昭的同行,一個穿著粉色恐龍玩偶服的工作人員,熱情地拿著抽獎箱走到陳昭面前來。
陳昭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地掏出那張皺巴巴的小票,「那我抽了?就一個球是吧。」
恐龍點了點頭,把抽獎箱更進一步,遞到她眼皮底下。
一旁的禮儀小姐也被驚醒,起身,幾步走上前,收下小票,擺手示意她直接可以抽獎。
陳昭把手伸進箱子裡,象徵性地攪和兩下,隨意扒拉出來一個抽獎球,低頭一看,球上印著序號「26」。
「啊,恭喜你,小姐!26號的話,是安慰獎呢……一塊德芙巧克力!」
固定的套路。
禮儀小姐似乎早就料到這個結果,把剛才起身順帶摸到手裡的那一版巧克力遞給陳昭,笑面如花,「感謝您對我們商場的支持,祝您生活愉快。」
陳昭:「……」
她點了點頭,接過巧克力,收到包裡,「謝謝。」
反正也沒抱太大希望,她也不覺得有多失望,只想著趁還沒耽誤回家的最後一班公交車,趕緊回家睡覺。
那隻粉色的大恐龍卻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憨態可掬的胖身子搖搖擺擺,拍了拍她的肩膀。
陳昭回過頭,見它手裡抱著一隻大盒子。
肥墩墩的爪子指指盒子,又指指她,晃晃盒子,又指指她。
意思大概是——給她的抽獎禮物?
陳昭探頭看了一眼禮儀小姐,後者似乎也有些不明所以,僵笑一聲,「這是我們請的臨時工作人員……」
沒說完,恐龍又把盒子往陳昭面前遞近。
陳昭默然,只得將信將疑地接過那盒子,掀起一個角瞅瞅。
白底燙金的包裝袋,上頭隱隱約約印著S、a、i、……那角越掀越大,末了,索性一把揭開——
SAIntLaurent?
聖羅蘭的……高定禮服?
她捧著盒子,有點不知所措。
還沒反應過來,那恐龍又敦敦敦跑到抽獎攤位後頭,抱出來另外幾個新盒子,在她面前一一掀開。
以她多年來閒著沒事就翻看時尚雜志的經驗判斷來看,大概包括——
LouisVuitton當季春夏新品,限量發售的NN14水桶包手袋;
StuartWeitzman在好萊塢風靡一時的新款淺金色綁帶高跟鞋;
以及,伯爵珠寶ExtremelyPlaget系列棕櫚葉玫瑰金項鍊及耳墜。
「……」
陳昭沉默了十秒,轉身就走。
開什麼玩笑,遇到這種強制消費的還不跑,真當她有錢沒地花要當冤大頭啊?
那隻熊及時掰住了她的肩膀。
「哢嚓」一聲。
陳昭驀然回頭——
還沒反應過來,鎂光燈和快門聲,扛著長/槍短/炮從四面八方角落圍擁而上的媒體記者和站姐,一瞬間擋住她和那隻熊的去路。
當然是沒能走成。
最後,只能對著鏡頭,露出一張「我是誰,我在哪,你們在幹嘛」的問號臉。
那隻熊悶聲一笑,兩手抱頭,拽下了厚實的頭套。
——甩甩頭髮,從善如流地在鎂光燈下從容微笑,一張男生女相般豔絕的臉。
輪廓深邃,卻不過分硬朗,滿頭金髮,眸色幽藍,唇紅齒白。
混血兒裡頭的佼佼者長相,專選了父母的優點來遺傳,這張臉,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應該不算陌生。
偶像組合「C-U-K」的隊長,Karol洛,洛一珩。
爽朗乾淨的聲音幾乎就貼在耳邊響起。
抱著盒子,他衝她展顏微笑:「Surp日色~隱藏攝像機Event,獻給我最親愛的粉絲朋友。順帶一提……」
陳昭在他的示意下走近幾步。
附耳過去,聽得他在耳邊輕聲喃喃,補上一句:「有位先生讓我轉告,祝你,從此隻走康莊大道,一生順遂圓滿,所求都有所得。」
陳昭怔然。
不記得多少年前,自己確實有過這樣愚蠢奢侈的願望。
所求都有所得,所得都能圓滿。
——「鐘同學,那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麼,我看看我看看!」
那個煙花都絢爛的跨年夜,借著昏暗燈光,她看清那紙頁上字跡如飛,力透紙背。
God,plea色 let me be the one who can ful fill this girl's wishes.
【神啊,請讓我成為能實現這個女孩願望的人。】
鐘同學,所以,是你……沒有食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