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片狼藉的老屋,被放倒在地、臉色慘白的男護工。
陳昭被一左一右兩個女護工架起,肩膀一卡,霎時之間,兩條手臂就像被直接卸下,鈍痛無比,絲毫動彈不得。
「……唔!唔唔!」
也不管電話分明已被掛斷,其中一個,還不忘單手嚴嚴實實將她嘴捂住,方才的溫順乖巧,一下子都原形畢露。
她一邊掙扎,餘光一瞥,甚至正瞧見對方衣袖下頭微微暴起、完全不亞於強壯男性的肌肉,和她那竹竿似的胳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
靠。
自認識時務,陳昭很快就放棄了這種實力完全不均衡情況下的無力抵抗,轉而,只死死盯著眼前攥著自己手機左右把玩的女人。
女人注意到這刺骨視線,複也望向她。
定定一看,唇角一勾,聲線壓得溫柔:「這麼看著我?」她擺擺手機,「老同桌,才兩年不見,不至於吧。」
陳昭只得怒目而視。
無奈嘴還被箍著,只能發出幾句毫無威懾力的悶聲:「唔唔唔!」
女人聽得這動靜,一邊把手機塞進自己兜裡,一邊揚了揚下巴,向那個捂住她嘴的護工示意。
「鬆開點,」她話音輕慢,「我還真想聽聽,我這老同學打算跟我說點什麼。」
話音剛落。
嘴上得了自由的陳昭,當即厲聲一喝:「徐程程,你到底想幹嘛!你以為在演電視劇?綁架是犯罪懂不懂,你別以為我不會告你,你別太過分!」
一大串說完,喘了口氣,又小心翼翼、踢了踢腿邊還躺著的男護工——剛才還撲過來說要保護她,結果被女護工迎面一個右勾拳,打得現在也沒能爬起來的……呃,好慘一男的。
「你還好嗎,沒事吧?」
沒等到這男人的回答。
反倒是徐程程先一步開口,糾正她:「我不是綁架,是請你去做客。我現在的老闆可不像宋致寧,是個很講道理的男人。」
陳昭怒極反笑:「你見過做客是這樣的嗎!架著我去?你怎麼不直接把我敲暈了送過去?!」
「確實有過這個想法,但剛剛不是才知道,你可能懷孕了,所以方式需要溫柔點,」徐程程很坦然,「所以,別逼我用更粗魯的辦法,現在走吧?」
陳昭:「……」
一口銀牙狠碎,也改變不了現在的局面。
她終於屈服,被人拉扯著,趔趔趄趄、跟上女護工的步子。
剛走動幾步,便聽見隔壁阿喜婆的喊聲:「昭昭兒,怎麼還不過來呀?你爺爺這吐水呢,不知道是怎麼了,快來搭把手!」
陳昭臉色一變。
但徐程程這群人,顯然不會為了一個老人的死活而停下押解的動作,她只得拼命扭頭,衝那個地上的男護工低聲叮囑:「幫我照顧我爺爺!還有,幫我通……」
幫我通知鐘生。
沒說完。
徐程程警惕的一個眼神,身旁的女護工複又把她嘴捂住。
這次,指縫間還夾著一塊手帕。
鼻腔吸進的氣味引人昏昏欲睡。
眼皮越來越沉,思緒更飄到不知名的遠處。
最後的最後,聽到的,不過徐程程假惺惺的一句:「阿婆,我是陳昭的同學,她身體不是特別舒服,我們帶她去醫院看看,你別擔心哈,對、對,沒事的,我們……」
再醒來時。
陳昭是被一陣對話聲驚醒的。
準確來說,是因為一道雖然聽不太清切、卻總覺得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這才勉強睜開眼。
適應著眼前過分刺眼的光線,左右環顧,活動活動酸麻的手腳。
好半天,終於反應過來:自己正坐在一張紅木太師椅上,衣物完整,身體……除了右手被綁在椅背扶手上,是個解不開的死結以外,倒沒有什麼其他束縛。
徐程程和兩個女護工早已經不知所蹤。
而她所身處的這個房間,比起臥室,感覺更像是個會客室,格格不入的中國風裝修,輕紗竹簾的,配上明晃晃的白熾燈,看得人兩眼自帶光暈。
「……」
什麼鬼地方。
陳昭一邊在心裡吐槽,一邊順手撫過並無異動的小腹,舒出一口氣。
雖然對現在的狀況基本一無所知,但至少,目前來看,自己還算是安全的——也因此,以她的脾氣,就絕不可能坐以待斃。
說起來當然是雄心壯志。
無奈真說起實在功夫,再三打量四周,也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割開繩子,不得已之下,她只得試圖拖著椅子移動位置,剛一動作,對話聲又從不遠的門縫處滲進來。
側耳傾聽,隱約還算有來有回,針鋒相對。
她索性頓住細聽。
男聲沉沉。
分明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卻是她從未聽過的,冷靜而暗藏威脅的語氣:「你應該知道騙我的後果,葉小姐。」
而女聲嬌俏,雲淡風輕,絲毫沒有半點負罪感:「我當然不會騙你,邵奇,我很清楚你的性格,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的同學,我不會輕易去試探你的底線,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在洛阿姨的別墅裡做客,我怎麼可能去綁架陳小姐?你相信我好不好?」
說這麼一大串,此地無銀三百兩。
陳昭在心裡罵。
「……」
那頭,鐘邵奇也跟著一哽。
以陳昭對他的瞭解,談話裡突然一哽,且很久跟不上後文,比起觸動,對他而言,似乎更像是某種無語。
類似於【你怎麼好意思說出這種話】的無語。
但是很顯然,這位葉昭昭女士並沒意識到這點。
「你還是懷疑我?」她受不住對方的沉默,接著說,「我剛才已經向你解釋過了,真的,那天在醫院看見陳小姐,純粹是因為我有個朋友住院,我去看他……就連我的保鏢也可以為我作證。至於主動去和陳小姐說話,我從你這知道了她,好不容易見到真人,所以打個招呼,這也錯了嗎?」
還說的有理有據、振振有詞的。
可鐘邵奇畢竟是鐘邵奇,絕不是這樣三言兩語就能糊弄過去的角色。
他的語氣徹底冷下來,明顯是不想再和死鴨子嘴硬的人浪費時間。
「我想我的判斷不能影響你的價值觀,」話音淡淡,乃至愈發沉聲,「但是你最好祈禱她一切平安,是誰誘導她回了上海,我心裡很清楚。你既然說你瞭解我,那應該也知道,我在遷怒一個人的時候,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葉昭昭連忙接腔:「你……」
他卻沒再給對方留下解釋的時機。
話音落下的瞬間,視訊通話霎時掛斷。
一片死寂的沉默撲面而來。
換了尋常時候,陳昭大抵要忍不住笑出聲,但此時此刻,受制於人,就只能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那扇沒關攏的房門。
身體繃緊,時刻準備著應對此刻應該是憋了一肚子火的葉女士。
連要說的話都打了遍腹稿。
然而等了半天,門外也沒有動靜,反倒是另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話裡隱隱嘲諷——
「葉小姐,看來你並不是很得我兒子的歡心啊。」
洛……如琢?
陳昭心裡一驚:自詡優雅金貴的洛如琢,竟然連這種把人「請來喝茶」的招數也跟著參與,難免有點自降身價,也和她印象中那位殺人不見血的洛夫人形象相去甚遠。
屋外,洛如琢的話雖然說得半點不帶遮掩。
但葉昭昭依舊待她很客氣,雖然看不到神態,從語氣裡,也能聽出點伏小做低的忍讓:「邵奇現在應該還在忙著鐘氏的工作,有點脾氣也很正常,而且以他的聰明,猜出來是我為了江氏……在背後動了點手腳,更不稀奇。」
坦然的完全不像個心懷鬼胎的綁架犯。
話說完,甚至還笑了笑,「更何況,連夫人你也默許了我這麼做,他有可能是因為這才更生——」
「閉嘴!你不說話,我不會把你當啞巴。」
話沒說完,洛如琢便冷聲呵斥,一把打斷。
「我早就說過了,我的目的跟你們完全不同!只是做個交易,我告訴你們陳昭的下落,你們幫我把阿齊逼回鐘氏,大家各取所需,警告你,葉小姐,別用這種把戲來惹惱我。」
「別這麼激動嘛,」見人已經有些惱,葉昭昭還算明瞭人情世故,見好就收,「我們只是請陳小姐吃個飯,喝個茶,電話也打完了,我就不打擾您,這就帶人走。」
說著,似乎便起了身,往陳昭這頭的房間走。
腳步聲愈來愈近。
纖細玉指搭上門把手,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她那頭髮尾枯黃的彎曲卷髮,而後是鵝蛋臉、病弱般的黃白臉,似笑非笑的唇角。
「……」
陳昭也無意裝睡,就這麼靜靜盯著她。
怎麼看的人背後發毛怎麼盯。
大抵是被看得不自在,葉昭昭猛地別過臉去,對著門外角落的幾人使了個眼色。
女護工和徐程程,三個人一個不少,熟悉的架起,熟悉的——這回不捂嘴了,原因無他。
恢復力氣的陳昭,狠狠把人手指咬了一口,險些嘬下來一塊肉。
「啊!!」
被咬中的女護工驚叫一聲,一手高高揚起,下意識地,對著陳昭便要來個狠狠巴掌。
她不閃也不躲,就那麼直直把臉迎上去——
風聲貼面而過,堪堪停住。取而代之的,是徐程程面無表情,死死攥住了那隻貼近她面龐的手。
哦,這下看來,是真的不敢打了。
陳昭心下終於了然,衝著葉昭昭笑,露出嘴角兩個甜甜酒窩:「既然要請我喝茶,我現在身子又重,是不是對我客套點好?」
不知想到什麼,她眼神往客廳裡一瞟,又刻意揚高語調,「我肚子裡現在有多金貴,出了事你們誰負責任,剛才聽電話的時候,心裡都有底了吧?現在可還沒撕破臉,你就對我這個態度了?葉小姐?」
果不其然,幾人臉色齊齊一變,捎帶著,客廳裡也傳來一聲脆響,似乎是摔了茶盞。
葉昭昭假笑到咬牙切齒,「對,我只是想請你去我家坐坐,沒有別的意思,你們幾個,把陳小姐放下——扶著她,好好扶著。」
陳昭也不掙扎,隨便她們調整,雖然還是被一左一右鉗制著,至少姿勢舒服了點。
徐程程趁機走到葉昭昭身邊,附耳說了幾句。
兩人低聲討論片刻,也不等陳昭再也逞口舌之快的機會,便讓兩個女護工帶人離開。
三人在前,兩人殿後,葉昭昭最後給洛夫人道了個別,便扭頭離去。
「……」
洛夫人默然看著幾人走遠,不阻止,更不會挽留。
末了,突然又側過臉,衝著一直侍候在一旁的年輕管家問了句:「耀陽,一直看著剛才那個徐什麼的女的,很熟啊?」
管家一愣,忙擺手:「不是、不是,是以前的同學,現在早不熟了,我、我現在心裡只有……」
「不用說了,我不感興趣。」
說著,洛夫人猛一蹙眉,揚揚下巴,複又示意桌上不知何時放上的車鑰匙,「開車跟著,看看她們去哪了,隨時跟我保持聯繫,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