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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春光[豪門]》第64章
第64章番外二致寧(下)

  鐘意忱小朋友今年兩歲半,但是看起來完全不像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

  這貨長了一張完全遺傳她媽媽的好臉蛋,小小年紀,一雙眼睛水靈靈、圓溜溜——再加上臉蛋粉嘟嘟,手腳胖乎乎,如果不是偏偏天公不作美,讓她跟她爸有著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性格,宋致寧覺得,這小丫頭大概能被自己寵上天去。

  哼。

  「鐘意忱,怎麼,還瞪我?」他索性起身,下了床,坐到阿婆隔壁的小沙發上,湊近手機鏡頭,「我年前還去香港給你送禮物,現在就不記得我了?你個笨……」

  話沒說完,那頭,手機便被人搶去。

  鏡頭對準陳昭那張乾淨素顏。

  或許是因為——他驀地扭頭,看了一眼窗外,原來一覺睡了太久,已經是夕陽日落的時候,是故,出了名停不下來的名造型師陳小姐也下了班、卸了妝,沒了平日裡的冷豔幹練,陡然一下,仿佛年輕了好幾歲,白白淨淨、眉眼卻不寡淡。

  只可惜,美固然美,卻對他從來沒有什麼好臉色。

  是故,陳大造型師這次也一樣,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宋致寧,你的嘴什麼時候能溫柔點,忱忱要是真聽進去了,你看我下次讓不讓你來阿婆這天天蹭飯,」說話間,她複又指了指鐘意忱頭頂上紮小辮子的發箍,「別說忱忱不喜歡你,你上次來香港給她帶一堆發圈,她天天念叨你,你可別上趕著招她討厭。」

  他樂了。

  一瞥,果然,那丫頭看似還規規矩矩坐著,一副小大人模樣,又忍不住,時不時一伸手,摸摸頭頂上那小衝天辮兒。

  喜歡得緊,又愛端著架子。

  宋少登時話音一轉,滿臉洋洋自得:「得,鐘意忱,小丫頭有眼光,識貨,」摩挲著下巴,眉眼彎彎,他不忘許諾,「等下次過去,我給你帶一箱子,讓你戴到四五歲也不重樣。」

  小孩兒似的炫耀照顧,惹來阿婆都忍不住,一拍他腦袋。

  「得了吧你,」陳昭潑他冷水,「你每次過來都沒什麼好事,不是你姐夫要收購江源,就是你的星辰跌停板還非要跟SZ合作,你啊,什麼時候才能對……」

  話音一斷。

  宋致寧假裝漫不經心、實則總忍不住往她那看的視線也跟著一滯。

  伴著鐘意忱小朋友突然彎起來的眼眉,和幾聲掩不住開心雀躍的「阿爸」,畫面左上方,伸出來纖細手指,溫溫柔柔地、捏了捏鐘意忱肉乎乎的小臉。

  陳昭也不再看鏡頭,隻反而扭頭、抬頭,跟著一笑。

  「怎麼回來這麼早?」她問,話裡狀似抱怨,也捏了捏女孩兒臉頰,逗她,「忱忱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心情不好,結果一看見你就好了,你說,她偏不偏心?」

  回應她的男聲隱隱帶笑,亦騰出一隻手,摸了摸她側臉:「……沒事,她偏心我,我偏心昭昭。」

  還竟然承認了。

  宋致寧想,這人可真沒皮沒臉。

  略略略。

  他在心裡做鬼臉。

  「偏心也沒用,」好像聽見他說話似的,畫面那頭,陳昭輕輕打掉自家鐘生的手,開口就是教育,「我跟你說,你不能總是這麼慣著阿忱,你看她一看你就這麼開心,就因為你總是心軟給她買糖,我說了,她的牙……」

  絮叨的話沒說完。

  ——「對了,在跟誰打電話?」

  為人處事冷靜如鐘邵奇,結婚幾年,竟然都學會了適時打斷和轉移話題,成了女兒蛀牙的最大幫兇。

  陳昭一眼就看穿他把戲,無奈地歎口氣,卻也沒戳穿。

  隻把鏡頭畫面扭過給他看,讓人跟阿婆打個招呼。

  「阿婆,還有宋致寧,這不是趁著都在店裡……」寒暄話還沒說完,不知道注意到那父女倆什麼小動作,她驀地聲調一揚,「誒,不行,阿忱,別搶你阿爸的眼鏡……鐘生!她那是假性近視,怎麼能戴你這個,你別老慣著阿忱,欸!」

  當了媽媽以後,果然逐漸開始有母親的脾性。

  鐘邵奇拿女兒沒辦法,又不想妻子不開心,明明瞧著像是兩面為難似的,卻又難得,讓人從他臉上窺出點溺愛的蹤影。

  鐘意忱這個扮豬吃老虎的小屁孩,就最懂得怎麼避罵,戴著她爸那副金貴的私人訂制金絲眼鏡,左右掰掰扯扯,偷偷縮到人身後。

  哼。

  宋致甯第二次冷哼,在心裡默默罵他們炫耀孤家寡人——好吧,雖然自己隻屬暫時性、偶爾的孤家寡人。

  但又真奇怪。

  宋致寧也在想,奇怪的是,他看著畫面裡那個素著臉、像老媽一樣愛嘮叨的女人,竟然不覺得煩,只覺得有點遺憾。

  世間凡得不到,總最好,他一輩子就是死在了這壞脾氣上。

  「阿婆,今天先不說了,這兩父女又換眼鏡玩,我今天非得給他們開個……」

  那廂,拿父女倆沒辦法,陳昭只得先把手機放下,跟阿婆說聲再見。

  話說完,正要掛斷,卻複又扭頭,格外叮囑他一頓,「還有宋致寧,你可別再鬧一堆花邊新聞出來了!上次答應跟你合作是我欠你人情,你可別拿著雞毛當令箭折騰我了,好好過日子,別闖禍,聽到沒?」

  話雖嚴厲,倒不算咄咄逼人,偶爾還叫他聽出點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宋少於是一笑,隻懶洋洋擺著手。

  「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還是一如既往的輕佻沒正形。

  陳昭也不跟他客套,當即摁滅通話。

  等電話掛了,伸個懶腰,宋少強自以為的半點沒露破綻,卻才真真正正,被阿婆驀地扭頭,笑問的一句「致寧,你不覺得,可以也跟著早點安定下來了嗎」,問得措手不及。

  「我還年輕著呢,阿婆,」他聲笑一僵,恍惚間有種突臨催婚現場的錯覺,只能找著一貫的託辭,「我做什麼了,阿婆,怎麼連你也這麼嫌棄我,上趕著催我結婚生子了?」

  話仍隨意玩笑,卻連在沙發上兀自懶洋洋伸展開的長手長腳,都顯得格外不自在起來。

  他喜歡被管著,也討厭被管著。

  說到底,還是看人的。

  「那倒也不是嫌棄你,怎麼說話呢,」好在阿婆也不為難他,只一笑,眼角的皺紋層層疊疊,分外慈祥,「你就是不會說話,其實是個好孩子,你別覺得阿婆煩,阿婆年紀大了,看的都是老人家擔心的事。」

  「阿婆知道,你經常睡不著覺,精神氣看著也不好。現在阿婆還在,我兒子不孝順,你對我又有恩,來找我,我當你是親兒子照顧你,但哪天阿婆老了,死了,閣樓也拆了,我擔心啊,我們致寧怎麼辦呢?你是個好孩子,阿婆希望你能定下來,只是擔心你。」

  宋致寧愣了愣。

  原本想要含笑反駁調侃的一句兩句,都被這話裡的誠懇逼回腹中。

  「好孩子」。

  恍惚間,這好像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人誇他作好孩子。

  過去爺爺奶奶在的時候,爺爺偏愛宋笙,奶奶偏愛小三叔,家裡上上下下,數自己最沒出息,也最常被軍旅出身、鋼鐵脾性的爺爺罵得狗血淋頭:沒出息,沒男子氣概,吃不了苦,紈絝作派。

  他實在忍不住的時候,也會滿面憤憤,也會反斥:「難道江南鄉的魏成不是,大宇娛樂的林安不是,還有曼托的周湛,還有……」

  「你能跟那些人比嗎?!」

  劈頭蓋臉的一個巴掌,打得當時的他半天沒回過神來,那些藉口和託辭,在老人面前都那麼無足輕重,甚至可笑至極。

  他至今還記得,爺爺怒極時的口不擇言,一句一句,往他心口上戳。

  「是!人家是紈絝,但人家是嫡親,是家裡的種,好壞也都認了,宋致寧,你用你的腦子想想清楚,你是表少爺,你是什麼身份!」

  他怔怔,捂著高高腫起的臉頰,許久無言。

  那時年輕,很窩囊的,甚至滿眼是淚。

  是。

  他是個「表少爺」,哪怕父親入贅,自己也跟著姓宋,但說到底,總歸是個外人。

  爺爺在的時候,戳著他的脊樑骨罵,而他恰逢少時叛逆,偏要逆向而行,縱情聲馬,證明自己和那群紈絝身份無差;

  等爺爺死了,更好,自己的母親站正了隊,給自己掙來一份豐厚家產,旁人顧忌他母親性格潑辣,懶得來招惹他;父親軟弱,母親溺愛,家裡也沒人管他。

  他變本加厲。

  他像個無盡索求關愛的孩子,想要闖遍天下的禍,換一點微薄的真心誇獎與關心。

  沒換到,沒改變,就這麼乖乖長成個歪樹老枝二世祖,似乎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他和身邊那群同齡人比,也不過是一個模子裡的敗家子,總不至於成為「紈絝之恥」。

  他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貨色,也知道自己說到底,或許只有憑藉婚姻、應酬和緋聞給宋氏爭點版面的利用價值。

  他小時候是個壞孩子,長大了是個壞人,老了也會是個老頑固。

  何必做什麼好孩子,何必放著這麼好的命不要,討好旁人的喜好,做什麼絕世好人。

  他就是宋家最沒出息的那個,可沒有傷天害理,沒有吃完不認帳,甚至還給雙倍,甚至不吝笑眼。

  或許還會貪戀這樣的關心,可他早已經不是那個捂著臉,不知所措的少年。

  ——當然,如果是電視劇裡演的,他這聽了一愣過後,可該痛哭流涕,浪子回頭了。

  想到這。

  宋致寧扶著額頭向後倒,靠住沙發,驀地,又悶笑一聲。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這不是還沒遇見合適的人嗎,」他話裡半真半假,「說真的,阿婆,就我這姿色,就我這人……額,資產,怎麼也得配個不比你乾女兒差的吧?」

  討打。

  果不其然一兩下。

  宋致寧裝模作樣地躲了躲,逗她開心,故意滑稽裝痛,「好了好了,知錯了,知道你乾女兒最好,那比她差一點我也接受,行行行——」

  卻沒鬧半會兒。

  他脫掉以後又不知何時被阿婆拾起、掛在衣架上的外套兜裡,傳來手機頻頻震動的動靜。

  他借機喊停,揚手把那外套撈到手裡,掏出手機,粗略掃了一眼。

  嘖。

  笑容僵在臉上,他眉心微蹙。

  ……又是自家老媽出軌被抓,不是什麼新鮮事。

  唯獨有些例外,今天自家那個膿包老爸,竟然真的跟人嗆起聲來。

  他手指滑動,看著微信頁面氣急敗的長消息,心裡嘲了一句:不錯,確實還真他娘的稀奇。

  豪門之內,婚姻名存實亡本來就是稀疏平常,更何況入贅招婿,說句不好聽的,自家老爸,和那些陪自己睡覺得女明星比,一樣好不到哪裡去。

  不過是出賣一張帥臉的幾十年保質期,來換一塊跳板,誰又比誰高貴到哪去。

  「怎麼了?」阿婆見他臉色不好,問了一句,「家裡有事?」

  「沒事,不是什麼大事,」宋致寧笑笑,裝模作樣打了個哈欠,「……但我還是回去一趟,免得他們鬧得太難看。」

  到時候被媒體捉到,耽誤的就不是一兩個人了。

  說著,便起身要走。

  剛穿好外套,卻被阿婆猛一下拉住了右手。

  「嗯?」他扭頭。

  「你這放著兩盤鍋貼一動不動,多浪費,」阿婆指了指桌上那兩碟冷透了的鍋貼,「多少吃一口再走唄。」

  她開玩笑:「哪裡有兵不吃飽飯就上戰場的,再說了,這兩盤可不是我做的,你試試,是不是比我這個糟老太婆做得好?」

  話都說到這份上,宋致寧也不好拂了阿婆的面子,哪怕是一碟冷菜,也得含混著下了肚——

  「那我吃一個吧,吃完就走了。」

  正說話,他伸手撚起其中一個賣相稍好的鍋貼,咬一口。

  挑眉,咀嚼,試圖吞咽。

  嗯?

  「是不是好吃?」

  嗯??

  阿婆眼睛發亮,「我們這新來的臨時工小姑娘做的,這孩子心靈手巧,以前就愛粘著阿昭聽故事,脾氣也是好,如果不是之前出了小車禍傷了點……」

  「……!」

  話剛說一半,宋致甯豁然扭頭。

  躬身,扒拉著垃圾桶。

  宋少一連幾個深惡痛絕的「呸呸呸」,把那半個鍋貼吐了個一乾二淨。

  什麼叫空有其表。

  這就是典型的空有其表。

  嘔!

  他不住擦著嘴,喉口的味道依然縈繞不散。

  為什麼牛肉鍋貼裡居然有紅蘿蔔!

  砸吧砸吧嘴,還有他最討厭的洋蔥!別以為切碎了就嘗不出來,他可是挑食一級選手!

  說到底,其實就是因為這裡的鍋貼從來都一板一眼,做最老式正宗的風味,他才一直樂意多吃幾口,結果竟然吃到了十幾年都沒碰過的洋蔥——

  他臉都發青,話也說不出來,氣的。

  「這是怎麼了?」阿婆也嚇得不輕,忙給他拍著背順氣,「這,小姑娘學的就是這一行,我看她口味改良得挺好,我也不能總不樂意變,更何況,客人都很喜歡……」

  宋致寧:嘔吐.gif

  罪魁禍首,那大半個鍋貼,早就滑出食道,但那個味道,簡直是對他最大的精神折磨。

  一抹嘴,他「騰」一下起身,任性起來,道謝道別全忘在腦後,只笑臉敷衍了兩下,便撈起外套,匆匆下樓。

  一邊往下走,一邊打著電話,「喂?老陳?對,是我,」他貓著腰,聲音悶悶,「沒,不急著回去,送我去一趟口腔科李醫生那,對,提前給我預約。」

  走下樓,眼前的視線豁然開朗。

  他仍舊疾步走,繞過後廚,嘴裡絮絮叨叨,「讓他把時間空出來,我今天吃……算了,不說了,總之你幫我跟他預約,然後過來接我,我一秒鐘也……!」

  「先生!」

  他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一陣匆匆腳步,伴著不輕不重的手指一點,觸到他後肩,繼而,是道清脆女聲響在耳邊,「你衣服口袋翻外頭了,錢包都掉了,給你。」

  都快走到店門口,宋致寧繼續低聲吩咐幾句,掛了電話,回過頭。

  身後險些刹不住車而堪堪站穩的,是個圍著圍裙,手上沾著麵粉的小廚娘。

  看著二十歲上下的年紀,紮著個清清爽爽的馬尾辮。

  平平緩緩小山眉,底下圓溜溜的一雙杏眼,連帶著微微有些塌的小巧鼻翼,笑起來時露出來的兩顆小虎牙,總讓人感覺天生就帶著幾分無辜似的。

  嗯,總結來說。

  完全不是他哈的那一款。

  宋致寧一瞬間就有了大致判斷。是故接過錢包,打開,從裡頭扒拉出幾張紅色大鈔。

  女孩正不住在圍裙下擺來回擦拭著白花花的麵粉漬,驀地看見眼底下遞來的一疊鈔票,歪了歪頭,「啊?」

  「獎勵你拾金不昧,繼續發揚優良傳統。」

  照顧路邊小妹妹的語氣。

  女孩撓了撓頭髮,沒擦乾淨的手在髮梢留下一串白,「沒必要,我只是……」

  還沒說完。

  宋致寧突然神色一緊,聞到女孩湊近時,指間散發出的,熟悉的,反胃的味道。

  聞聞錢包。

  聞聞自己的手。

  嘔嘔嘔!

  幾乎不帶猶豫,他低頭,從錢包裡掏出所有的卡夾,剩下的,連帶著他那個限量版prada錢包一起,全一股腦塞進女孩手裡。

  「行了,撿都撿到了,都給你,你要是覺得多了,就跟阿婆一人一半。」

  「啊?」

  眼前的馬大哈本哈卻不打算再多餘解釋,扭頭就走。

  只有最後一句話,說得輕佻散漫,又咬牙切齒。

  ——「小妹妹,哥哥只有一個要求,下次別給鍋貼裡放洋蔥,否則你就不是天降橫財,是謀財害命了,懂不懂?」

  總的來說。

  這天,對於宋致寧而言,只是再稀疏平常不過的平凡一天,好在白日裡睡了快十個小時,等看完口腔科,清理完洋蔥恨事,又回家處理完瑣碎家事,正逢他精力百倍、夜生活的開始。

  「藝高人膽大」的宋少於是一如既往,和一群狐朋狗友在外頭浪到淩晨三點,深更半夜,手摟新面孔的嬌豔小明星,黃浦江邊飆車,高歌凱進,瘋得徹徹底底。

  可惜半夜來雨,澆熄了大半熱情,他頓覺掃興,只得索性帶著小明星回家。

  本來充其量不過是又一個縱情聲馬的放蕩夜,唯獨有一點讓人意外——

  等他開車,剛到自己新別墅小區的時候,在進門口,警衛處,「不得不」撿了一隻濕淋淋的「小蘑菇」。

  門衛一臉為難,指著一旁屋簷邊,那把顯眼的蘑菇傘,「宋少,有人找,在門口等你七八個小時了……趕都趕不走,怪可憐的。」

  難得的多管閒事。

  宋致寧一挑眉,摟住一旁纏上耳語的小明星,「說了是誰沒有,什麼名字?」

  已經有點不耐煩的語氣。

  警衛登時緊張起來,站直身子,手指簌簌。

  「啊,叫,我看看登記簿……叫程忱,熱忱的忱。」

  忱忱?

  原本已經準備一踩油門直接走人的宋致寧,聽了這句,驀地停了動作。

  「怎麼了,宋少?」小明星問,「認識的人啊,女的?」

  宋致寧笑笑,推開她,「重名了,算了,那就見一見吧。」

  不多時,瑪莎拉蒂停在路邊。

  他手肘抵在車窗窗沿,隔著雨幕,仔細辨認著縮在蘑菇傘底下、提著保溫盒的小姑娘。

  末了,沒了耐心,一按喇叭。

  刺耳長鳴。

  小姑娘一個激靈,醒了。

  也在警衛扯著嗓門喊的那一句「宋少回來了」的提醒下,很快注意到眼前的這輛拉風跑車。

  當然,她是不識貨的。

  只一抬頭,露出那張白白淨淨的小圓臉,一起身——正咧開笑容,露出那有標誌性的尖尖虎牙,大抵又因為腳下發麻,忽而嘴角一抽,滿臉痛苦,不住跺腳。

  「……」

  宋致寧看她犯傻,抱住手臂,不表態。

  直至她終於克服那陣陣發麻,一手舉傘,一手提保溫盒,湊到車窗前。

  看來傘的作用並不大。

  宋致寧想,這人連劉海都濕透了,狼狽的一簇一簇貼在腦門上,本來就不怎麼打眼的長相,這麼乍一看,更難看了。

  「大、大哥,聽說你下午吃鍋貼,吃吐了,對不起,我是來,做了一份新的,給你,」小姑娘當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只一邊話說得結結巴巴,一邊努力把手裡的保溫盒往車裡遞,「沒有加多餘的東西,就是可能有點冷了,你可以熱一……」

  「還有別的事嗎?」

  宋致寧擺手打斷她。

  這種麻雀飛上枝頭,灰姑娘感動王子的把戲平均每年成千上百次在他面前上演,演的人不膩,看的人也膩了。

  程忱又愣了愣。

  她好像天生反應比別人要待一點,被陡然劈頭蓋臉一問,滿面無措,連標誌性的笑容也耷拉下去。

  「啊,沒別的事,我是說,你的錢……」

  「要還給我是吧,杉菜?」

  一旁的小明星冷嗤一聲。

  就連身在戲中的宋少,也自我感覺良好,深感自己都快能兼職導演——

  女孩搖搖頭。

  「啊,不是,我是來謝謝你的,我全都花掉了。」

  宋致寧:?

  「全給店裡買材料了,我想再改進幾個口味,怎麼了,你要要回去嗎?」

  宋致寧還沒反應過來。

  大抵是手舉累了,也不管他樂不樂意接,程忱驀地探手進去,越過仍呆愣著的宋少,把保溫盒放在儲物格,卡穩。

  從他的視角,甚至可以看清楚女孩頭頂的發旋兒,有個隱約小星星的發箍,以及,長睫顫顫,認真又固執的模樣。

  「吃完了如果有時間,」她最後說,「記得再光顧給我反饋哦!謝謝你,這一份是免費的,我走啦!」

  小蘑菇傘複又撐高。

  只是,她終於,大概,遲遲地,才意識到自己並不討人喜歡,所以哪怕話音雀躍,卻連再見也不好意思說,灰溜溜地埋頭,走人。

  越走越快,恨不得跑起來。

  卻終究走了沒幾步。

  「喂。」

  瑪莎拉蒂倒車,停在她身邊。

  「嗯?」

  程忱不情不願地抬頭。

  恰對上宋致寧似笑非笑視線。

  他勾勾手指。

  等她疑惑間湊過頭去,下一秒,他身上那件外套便離了身,帶著沒避過的零星雨水,罩了她滿頭滿臉。

  「穿著回去,省得阿婆下次嘮叨,說我給你穿小鞋。」

  「哦、哦。」

  宋致寧氣笑了,「哦什麼哦?你就算不說謝謝宋先生,是不是也該說一聲謝……」

  「哦,哦,謝謝大哥。」

  「我叫宋致寧。」

  「我叫……程忱。」

  又聽見這個名字,宋致寧從頭到腳,打量她一眼。

  算了,還是不好看。

  「趕緊回家吧。」

  他撂下這一句,隨意一擺手,車窗便兀自向上。

  車輛絕塵而去,未閉緊的車窗,傳來小明星幾聲嬌俏輕哼。

  程忱:「……」

  她卻不介意,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罩在頭頂的風衣。

  今天好像遇到了一個好人。

  她想,這個人雖然說話怪怪的,但是眼神很溫柔。

  雖然不久以後,她就會後悔這個草率的判定,但至少這個時候,她因為這個人,這件衣服,有些小小微妙的開心著。

  為生活對自己的厚待。

  宋,致,寧。

  好半天,她傻站在原地,重新念了一遍。

  記住了。

  這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哥哥,叫宋致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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