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黎圖

楊予香記得，自己那天逃走以後，整個人的情緒都異常混亂。

羞恥感混合著另外一股異樣的躁動，在胸腔裡橫衝直撞。

他記得自己努力平復，卻仍然急促的喘氣聲。

他記得那天悶熱的空氣，與從自己身體裡升騰而起的熱度。

他記得自己如雷的心跳，與一次次唾液劃過喉嚨的吞咽感。

他記得自己閉著眼睛，拼命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那些鮮活的畫面，卻不聽使喚似的，仿佛一個巨大的燒紅的印章，帶著滋滋的響聲，印進了他的靈魂中。

那段記憶長久而又清晰，如血液、如神經、如細胞，伴生在他的生命裡。

那對楊予香而言，是一場生命的起始。他在自己蒼白的世界裡，仿佛點燃了火星，終於有了一場漫長的追逐。

而對楊經年來說，那是一場讓他悔之不及的意外，在他此後的掙扎中，無數次的想要掩埋。少年時第一次直面性事，便發生在兩名同性之間。所以男孩不可避免的產生了錯覺。

他始終自責自己的疏忽大意，並一遍遍的幻想著，如果那天鎖了門，是不是一切走向就都會改變？

躁動的朝陽工體西路，所有酒吧十年如一日，照常營業。

楊予香很長一段日子裡，頻繁的出沒Des，過著一種近乎糜爛的放縱生活。

在Gay圈裡，其實也有各個小圈子。

他在自己的朋友圈裡放出話來：誰和朱沐走的近，就是和他楊予香過不去。

於是一時之間，大家開始自發站隊，紛紛表態，慢慢將朱沐排擠在外。

生活照常繼續，地球依舊運轉。

只不過是忘掉楊經年罷了，有什麼做不到的呢？

於是，當楊予香第一次見到的黎圖的時候，他仿佛一瞬間看到希望。

黎圖是Gavin帶來的人。Gavin是楊予香的熟人，一個職業經紀人。

他在某一次明星演唱會的後台遇見了黎圖。

那次黎圖本來是去伴舞的，但因為排練時扭傷了腳，只能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玩手機。

Gavin看見了，見男孩兒長得漂亮，便走過去搭訕，兩人就此認識。

黎圖家境不太好。家裡人支撐他在舞蹈學院念書已經很艱辛。但偏偏學校風氣不佳，同學之間處處花錢攀比，黎圖在校裡校外都受到排擠，日子過得不免抑郁。

Gavin知道了以後，便帶他來Des玩。

那天他們要了一個低消2000的卡座，楊予香付完錢剛回到座位，就遇到Gavin拉著黎圖來打招呼。

“Hello，楊少，最近有一陣子沒見了呀？”

楊予香點了個頭，剛想和他客套兩句，就給聽見Gavin說：“聽說你小叔回來了，最近在北京做餐飲呢？”

楊予香聽見那個名字就煩，抬手正准備轟人。

“要是有活動，需要司儀啊，小模特啊什麼啊，聯系我唄？新餐廳開張，總要弄點噱頭嘛，找幾個明星發發微博，給撐撐場子啊？”Gavin鍥而不舍的推銷。

楊予香揚起來的手猶豫了一秒，於是轉而裝作朝他身後的人打招呼。

“嗨，沒見過你啊。”他衝黎圖說。

楊予香的手舉了一分多鐘，Gavin推了一下黎圖，對方才猛的反應過來：“我我、我、你好！”

他抬頭，直勾勾的瞪著楊予香的眼睛，楊予香猝不及防，也愣住了。

然後兩個人同一時間錯開目光。

“那、那個……你好，我叫黎圖，是北舞大二的學生，主要學習現代舞和民族舞，Gavin哥帶我來打個招呼，請多關照。”男孩低著頭，一口氣背台詞似的說完。

楊予香吸了口氣，覺得頭皮有點發麻。Gavin適時的解釋，“小孩有點沒禮貌，別見怪呀，他好像是小時候有點自閉症，所以不怎麼會社交。”

楊予香沒說話。

Gavin多嘴的賣弄道：“就是那個……什麼高功能自閉症？叫什麼來著，愛死波哥……”

“阿斯博格綜合症。”黎圖低著頭替他解釋。

Gavin點著頭說：“對、對！小孩兒怪可憐的，你們多擔待一點。平時也沒什麼朋友，這不我帶他出來玩玩麼。”

楊予香笑了一聲。

這聲笑本來很輕，輕到沒人發覺，但偏偏黎圖聽見了。

他抬頭看著楊予香，見楊予香也正側目看他。兩個人的目光又一次撞上，黎圖瞪著一雙大眼睛，一臉茫然的傻樣。

楊予香突然就愣住了。他看著黎圖，試圖將目光聚焦在他的瞳孔上。

而一般人面對這樣的直視，或多或少會害羞而閃躲，但偏偏黎圖毫無知覺似的，也同樣怔怔的回望。

“我說……你們兩個……怎麼一上來就殺氣騰騰的啊！”Gavin左右看看，納悶地開了個玩笑。

楊予香笑了笑，垂下眼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