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父女
邊境再起鋒烟,西凉舉兵進范大齊邊界,燒殺擄掠,好幾個邊城小鎮都遭了殃,急報一上來,事態很清楚,西凉是早有預謀的。自前些年西凉內亂平定後,新任西凉王就開始勵精圖治,發展生産,幷加强了對軍隊的擴招和操練,等到時機成熟,就開始張開獠牙想著從大齊朝的身上咬幾口血肉下來。
爲此,宇文熙連夜召了好幾個重臣武將到兩儀殿,整宿燈火通明,竟是就這麽討論了一宿。天朝的外交政策一向强硬,上達皇帝下至文臣,基本上沒人懷疑他們會直接出戰相迎,求和的概念從來沒在他們腦海中出現過,所以這一晚的討論其實是在研究帶兵的主帥和將領人選,以及派哪支軍隊出征,還有輜重車騎等物該從何處調派等等。
就是淑妃半夜平安生下一名皇子的事,還是回來覆命的江喜瞅著個空檔,上前小聲禀報給宇文熙的。雖然邊境不穩,可得知自已又多了一個兒子,宇文熙還是挺歡喜的,本著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的心情,小皇子平安出生的事情立即就讓兩儀殿中的大臣們都知道了。
兵部尚書林准率先向皇帝賀喜:「恭喜皇上,又添一名麒麟兒,實乃我大齊的福祚,可見是天佑我朝啊!」
其他人也紛紛撿好話來說。
宇文熙露出了一絲笑意,心情好上了幾分。
到了清晨,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較爲滿意的方案,大臣們不敢稍待,離開兩儀殿後就各領各命去了。而宇文熙在命人草擬相關的文書詔令幷將其下發各部各省後,還得繼續日常的聽政議政。
等到政事忙得告一段落後,宇文熙批完最後一本摺子,才道:「來人,去定王府和儀王儀,宣定王和儀王明日進宮。」
「是。」一名內侍應道。
宇文熙揉了揉眉間,一臉疲倦地起身,道:「去長樂宮吧。」說罷,也不讓人準備禦輦,直接抬脚就朝殿門口走去,江喜忙帶人跟了上去。
大雪下了一夜,雖然停了,可是抬眼看去仍是一片純白,冰淩懸挂於物檐,通透晶瑩,一抹似有若無的暗香飄蕩在空中。
宇文熙慢慢地緩下了脚步,本來煩燥的心情也平靜了下來,四處看了看,突然笑道:「朕道爲何如此香氣盈人,直舒心底鬱氣,原來那邊墻角的梅花開了。」
數枝寒梅挺立在白雪中,默默地展開花瓣,吐出芬芳,倒讓宇文熙將煩悶的國事拋開了幾分。
又評了幾句,宇文熙才抬脚走人,待來到長樂宮,沈茉雲正在房中休息,自是不能相迎,却在大廳中見到寶兒剛從內殿走出來,對他開心一笑:「父皇。」
「你還在這兒啊?守了一天,不去歇歇?累壞了吧。」宇文熙看著寶兒眼窩下的青色,有些心疼地說道。
「我有什麽累的,阿娘才是累壞了呢,睡了差不多一天還沒醒。」寶兒拉著宇文熙的手臂撒嬌,然後讓奶娘將十一皇子抱過來,指著小小的嬰兒,道,「父皇,您看看小弟弟,可愛吧。」
雖然不是妹妹讓寶兒很鬱悶,可是奶娘將剛出生的小弟弟抱過來一看,却是讓她喜歡得很,淡淡的眉毛,小巧的鼻子,淡紅的嘴唇,雙眼還沒睜開,在繈褓中哭鬧不休,十分有活力,一時間,倒把不是妹妹的遺憾去了幾分。
宇文熙一看,小兒子看上去白白嫩嫩的,此刻正閉著眼睛睡得正香,小嘴一張一合,還看著十分可愛,不由得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那胖乎乎的小臉,軟軟的,小兒子似乎有所察覺,小嘴張了又合。
寶兒也忍不住出手逗弄了一下小弟,一邊分神對宇文熙說道:「阿娘還沒醒來,父皇不如對小弟起個小名吧,咱們也好喚他。」
「好。」宇文熙很爽快地應允了,抬頭朝殿門口看了一眼,又憶起來長樂宮的路上所看到的新雪冰淩,嘴角微微上揚,道,「這孩子出生的時候外頭正是大雪紛飛,就叫阿霙吧。」
「霙者,雪也,唔,倒是挺貼切的。」寶兒傾身過去,用手指輕刮小嬰孩的臉頰,輕聲喚道,「阿霙,阿霙,你可要快快長大啊,阿姐帶你出去玩兒。你都不知道,你那八哥一點都不好玩,天天跟阿姐作對,長大後你可不要學他啊。」
宇文熙哭笑不得,說道:「阿霙才出生一天,哪聽得懂你在說什麽?」
寶兒對宇文熙一闕嘴:「我不管,反正不能放任阿霙和琦兒親近,萬一阿霙被帶壞了怎麽辦?」然後對奶娘揮了揮手,「下去吧,好好照顧十一皇子。」
「是。」奶娘福了福身,小心地抱著十一皇子下去了。
「父皇,我聽江總管說,西北那兒有急報,可是邊境出了問題?有人進犯我大齊了?」寶兒挽著宇文熙朝廳中的上首的兩個座位走去,待宇文熙坐下後,便迫不及待地問了起來。
宇文熙微一皺眉,道:「是啊,西凉無故進犯大齊數個邊境小鎮,已經不是普通的滋擾了,大臣們都認爲,他們是想進犯我天朝。朕與他們商量了一宿,就是爲了這事。」
寶兒說道:「那,您是打算對西凉宣戰了?」
宇文熙端起宮女送上來的茶正想喝,聽到女兒的話,神情一肅,手中的茶盞當即狠狠地往桌上一放,「咣」的一聲讓人心生懼意,他冷哼一聲,道:「不過一夷狄蠻國,竟敢犯我天朝國土,不戰何以立天威、平民憤?滅絕亦不爲過。」
寶兒聽得精神一震,隨後却是一嘆,說道:「可惜我爲女兒身,不然就能向父皇請纓邊關,爲大齊驅除韃虜、揚我天朝赫赫聲威。」
聞言,宇文熙不由得朗笑出聲,道:「傻丫頭,大齊良將濟濟,哪用得著你一個皇家公主出征討戰?父皇在你眼中不至於如此昏庸無能吧?恩?女孩子,就應該規規矩矩的,這一點,你真該學學你娘,你要有你娘三分溫婉,朕可真要酬謝神明了!」
寶兒不過說說罷了,她也知道此事絕無可能,一撇嘴,轉過身子做生氣狀背對著宇文熙,道:「人家可是真心真意要爲父皇分憂解難的,父皇您還笑女兒,這個不好,女兒不喜歡。」
宇文熙奇道:「還發起脾氣來了?果然像你阿娘說的,你啊,真是被朕縱容得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朕可是天子,還是你父皇呢,你居然敢對父皇說『不好』?頂撞天子,就不怕朕罰你嗎?」
寶兒這才轉過身,朝宇文熙吐舌一笑,討好地扯著那明黃色的衣袖,軟聲喚道:「父皇……」
「現在曉得怕了?知道你這叫什麽嗎?」宇文熙挑眉說道,「前倨後恭!這可不行,對人對事,哪能這般?日後啊,可不許你在朝廷大臣的面前也這般無法無天,懂嗎?」
「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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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父女的這一場對話,傳到沈茉雲耳中時,已經是她生下阿霙後的第四天,冼三禮都過了。雖然一直都明白寶兒的性子,可是沈茉雲真沒想到女兒會有如此雄心壯志,除了無語還是無語。作爲一個母親,就是兒子上戰場,她都是千萬分反對,更何况還是親生女兒。
這話是剪容說的,見沈茉雲如此反應,她寬慰道:「不過邊蠻小國進犯,我朝多的是名將良才,根本不足爲慮。公主是金枝玉葉,哪用得著她去戰場賣命?皇上也不會做此等想法,娘娘莫要急。」
沈茉雲搖頭輕笑一聲,道:「我沒急。如果真有要寶兒上戰場的那一天,恐怕我也沒機會替她急了。」
皇家公主會領兵上戰場,一是開國之初,二是亡國之際,不管是哪一個可能,身爲皇帝妃嬪的她,肯定是逃不過被炮灰的命。皇子們才是忠臣純臣們要拯救出來的唯一對象,有聽過不救皇族血脉遺孤而跑去救一個無足輕重的妃嬪的嗎?
剪容不知該如何接口,倒是素月抱著阿霙走過來,對她說:「主子,您瞧瞧十一皇子,不哭不鬧,長得真好看。」
沈茉雲的注意力當即被轉移了,她半靠在床頭,身上搭著錦被,伸手抱過阿霙,一邊逗弄一邊與剪容素月有一下沒一下地聊著。
除舊迎新,大雪肆虐中,所有人迎來了新的一年。由於沈茉雲還在坐月子,根本無心打理宮務,索性將寶印交給了寶兒,有什麽重要的事,就讓女兒來决定,這樣一來,倒是省了沈茉雲不少事情,讓她得以安心調養。
對於新出生的阿霙,宇文瑞和宇文琦顯得也很歡喜,特別是宇文琦,他本爲就是最小的一個,沒少受寶兒「照顧」,現在多了一個弟弟將他得到的「寵愛」和「注意」分了出來,心中很是高興,就越發對弟弟好了。
與之相反,後宮諸人,對十一皇子的出生倒沒生出多大的反應。如江昭容和阮修容,這兩位是已經有了親生兒子的,注意力幾乎是放在了親兒子身上,以及朝中各大臣的勢力分析,一個剛出生的皇子,實在沒有在意的必要。而那些新進宮的宮嬪,更多的還是想著如何去固寵,再說她們位分低下,就是嫉妒得再厲害,也只能自已憋火,根本做不了別的事,不如丟開去想方設法增加皇帝對她們的印象還來得實際。
倒是何承徽秦容華這些入宮有些年限,却是恩寵慢慢逝去,對沈茉雲才是各種羨嫉妒恨。偏偏淑妃有孕的時候,皇帝仍是時不時地駕臨留宿長樂宮,真是想不恨都不行。
劉才人與何承徽結伴在御花園裡隨意走走看看之時,不由得就此事對何承徽抱怨道:「人人都說淑妃溫柔大方,可我怎麽覺得,那就不是個善茬!明知道自已懷孕了不能伺候,還要霸著皇上不放,勾得皇上整天去長樂宮,真是個狐……」
「才人慎言!」何承徽臉都嚇白了,劉才人敢說,她可是不敢聽的,立即喝住了下面的話,「這話是你能說的嗎?」
劉才人知道失言了,「我就只是說說,沒別的意思……」
兩人慢慢地走遠了,而她們身後的假山,却是突然出現了一個女子,看衣著打扮,應該是低等宮嬪,此刻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出神。
「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