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拉據(上)
這時,一聲清悠緩慢的琴聲響了起來,樂師們相互看了一眼,見上面沒人發話,隨即低首繼續撫弄起手中的樂器,奏起了樂曲。
鼓瑟聲起,循著舒緩的音律,顧美人嫣然一笑、眉眼含情,雙手一揚,原先爲了演奏琵琶而挽起來的衣袖瞬間滑落,纖腰一擺,雙袖往上一拋,淩空飛旋,配合著輕盈的舞步,嬌軀翩轉,婉若游龍,一雙美眸含情脉脉地看向御座之上的帝王。
沈茉雲看得一挑眉,好麽,連「綠腰」都出來了。
耳邊傳來皇帝的一聲稱贊:「好!」
此時,樂聲漸收,顧美人收回水袖,伏身一拜:「見過皇上。」
宇文熙的心情看上去似乎挺好的,微笑道:「愛妃辛苦了,平身。」話落,隨即有兩名宮女上前扶起顧美人,迎她回座。
至於場中,自是有其他的舞姬繼續表演,熱鬧不絕。
陸良人用團扇半掩臉龐,笑道:「顧美人好舞技,真讓我們大開眼界了。」
「是啊!」旁人紛紛附和道。
劉才人微微一撇嘴,不就是跳了一舞,有什麽了不起的?
傅昭媛突然開口誦道:「翩如蘭苕翠,婉如游龍舉。低回蓮破浪,淩亂雪縈風。顧美人的折腰甩袖之態盡將此舞的輕盈娟秀表現淋漓,實屬難得。」
宇文熙看了傅昭媛一眼,又對顧美人點頭道:「是了,朕竟不知,你的琵琶彈得竟是這般好!」
顧美人雙頰微紅:「不過略通一二而已,皇上見笑了。」
沈茉雲有絲驚訝,真難得宇文熙會誇人琵琶彈得好,以前劉才人就曾經獻過藝,却隻落得個「勉强入耳」的評語,今天却……下意識地朝劉才人那裡看了一眼,果然,臉色「唰唰」地黑了下來,更是出口諷道:「皇上真是偏心,顧美人彈的琵琶曲,您就誇她彈得好。到了妾身這兒,就是不過爾爾。」
宇文熙端起酒杯,邊欣賞歌舞邊漫不經心地說:「可你確實是比不上顧美人啊,不管是技巧,還是意境,都差得遠了。你要是喜歡琵琶曲,改明兒可以去向顧美人請教。」待內侍給他滿酒時,又道,「將這酒端去給顧美人。」
顧美人起身對宇文熙行禮謝恩,才對劉才人一笑,乖順地接口道:「若是劉姐姐不嫌我技藝粗劣,我絕不吝於教授。」
劉才人先是被宇文熙的話噎得一堵,隨後又聽到顧美人這麽說,臉色一沉:「不用了,我沒興趣。什麽亂七八遭的技藝,我沒這個本事,學不來,也不想學。你那點玩意,還是自個留著,整天擺出來,不够讓人心煩的。」
顧美人神情一黯,默默垂首,眼角似有泪光,看上去楚楚可憐,好不揪人心。
宇文熙微微皺眉,掃了劉才人一眼,看得對方懼怕不安地低下頭去,才收回視綫,却沒有說話,而是繼續關注場中的表演。
周充媛忙笑著指向場中的一個紅衣舞娘:「看,這胡旋舞跳得多好,與顧美人的綠腰可是不相上下啊。」
話一出口,她就發覺有些不對了,訕訕地朝顧美人那兒看了一眼,又朝皇帝那兒看過去。只見皇帝神情平淡,正一心一意地觀看那紅衣舞娘的舞姿,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這才微微放下心來。她方才只是順口一說,可真沒尋事的意思。
顧美人原來的身份在宮中不是秘聞,其他人聽了周充媛的話,心中都在暗笑不已,但面上却是半點不露,最多是劉才人輕蔑地瞪了顧美人一眼,冷哼了好幾下。
顧美人微微抿緊紅唇,尖細的瓜子臉竟是多了幾分倔强的神情。
沈茉雲看在眼中,心下微微一動,不由得抬頭朝旁邊的宇文熙看去,對方神情舒緩,手指正隨著音樂起伏打著拍子,心情極好的樣子。她微微垂下眼眸,不經意地掠過顧美人的位置,正好看到顧美人投向皇帝的視綫。
沈茉雲一頓,眼中閃過幾縷疑惑,顧美人幷不是心性軟弱的人,如今忍下這些奚落……心思數轉,快速地朝皇帝看了一眼,估計是不想破壞皇帝的心情。
除開這一點不愉快,整場家宴進行得還算順利。
宴散舞盡,顧美人帶著宮女回到玉照宮偏殿,待宮人們伺候她冼漱更衣,房中只餘她一人時,心中的惱怒才一點點地漫上了美麗的臉龐。
今晚宴席之上,衆妃嬪反應她不是不知曉,周充媛更是明晃晃地拿著她的身份來取笑。沒錯,她確實出身低微,更是宜春院的伎子,可這是她願意的嗎?如果可以選擇,誰會想著進去那個地方?
儀王府的長史將她從宜春院買走,她就知道,她的機會來了。可是她作夢也沒有想到,長史買她回來不是讓她伺候王爺,而是儀王要獻美人給皇帝。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而她,也成功了,皇上選擇帶了她回來,還封了她做美人。
可是,這遠遠不够。
顧美人雙手忽地一用力,緊緊地揪住身上的錦被,柔軟的面料頓時被擠壓得變成一團怪异的團球,眼神狠厲,呼吸急促。
過了好一會兒,顧美人才慢慢地緩下氣,眼神也恢復了平靜,她抬起手,慢慢地撫摸平坦的小腹,想要在這宮中真正立足和獲得皇帝另相相看,還是得先想辦法生個孩子,哪怕只是女兒也行……
幾天後,宇文熙翻了顧美人的牌子,在玉照宮迎了御駕後,顧美人見他心情尚算不佳,便命宮人取來琵琶,欲爲他彈唱一曲。
宇文熙想了想,便點了一曲《趙人歌》。
顧美人微微一笑,手一拔,聲音清脆,如大珠小珠跌落玉盤中。可是彈完一曲,她却是忽然掉下泪來,神情凄婉。
宇文熙對如弱柳撫風般的女子沒太大的興趣,可如今見著美人梨花帶雨的美好姿態,語氣不由得軟了幾分:「愛妃怎麽了?爲何突然流泪?」
顧美人用袖子半遮面容,道:「妾想起方才所唱之詞,一時有所感,心覺難過,這才在皇上面前失控落泪。御前失儀,皇上恕罪。」
對此,宇文熙輕笑一聲,很不以爲意地一揮手,說:「這有什麽?情之所至,一時難以控制而失態,本是人之常情,有何罪過可言?愛妃還沒說,你是因何而落泪。」
顧美人放下袖子,眼角微紅,美眸中波光流轉,似是要勾人一般,紅唇輕啓,聲音婉轉柔綿:「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妾雖出身微賤,可也不願如此句一般,思君慕君而君却不知,滿腔情思付於流水。一思及此,妾如何不是悲痛萬分?」
面對美人深情不悔的表白,宇文熙有幾分感概,却是故意說道:「世間女子愛以絲蘿自喻,願托喬木。你可是也作此想法?」
顧美人燦然一笑,說道:「皇上是真龍天子,富有四海、睥睨天下,掌萬民之生殺大權,禦百官之治下,豈是喬木能比?妾雖低微,隻願作清風浮雲,伴真龍足下,不離不弃!」說完,伏身拜下,以示心誠。
宇文熙聽得極爲高興,親手扶了顧美人起來,道:「愛妃有如此心意,朕又豈能相負?」
隨後又賞了不少珠寶珍奇,再加上今日心情確實很好,一抬手,晋了顧美人爲正四品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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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晋爲正四品芳華的事,傳到沈茉雲這裡時,已經是四天後的事。不是宇文熙忘了使人通知她,也不是下面的人瞞著不報,而是她的小兒子阿霙生病了。
三天前的晚上,阿霙突然起了高熱,奶娘是第一個發現的人,不敢耽擱,趕緊去正殿禀報,沈茉雲當場就被嚇醒了。小孩子本就極容易得病,而且這年代的醫療水平實在讓人放心不下,因此一聽到阿霙燒得很厲害,沈茉雲完全不敢大意,立即就命人去宣太醫。
太醫很快來了,診脉後說道:「十一皇子應該是晚上吹了些風,風邪入體,寒氣……」扯了一堆醫學名詞,繞得人頭暈,而最終結論只有一個——十一皇子發燒了,要吃藥。
沈茉雲說道:「那勞煩太醫寫下藥方去抓藥吧。」
「是。」太醫被人領到另一邊去寫方子。
沈茉雲正在給阿霙換毛巾,爲他降熱,養得白胖可愛的雙頰通紅不已,小嘴一張一合地吐著熱氣,時不時地發出難受的哼聲。雖然太醫說了不是什麽大事,可是兒子生病,做母親的哪有不心疼的?再說了,因爲發燒而夭折的嬰孩在這裡還少嗎?
用冷毛巾給阿霙擦了擦額頭,沈茉雲猛地想了起來,她還沒通知宇文熙呢,於是喚來素月:「去給皇上通傳一聲兒,說十一皇子起了高熱。」
素月有點猶豫:「這……娘娘,皇上今晚宿在了玉照宮。」如今快一更了,又不是政事繁忙的時候,皇帝肯定睡下了。因爲親生兒子生病而三更半夜請皇帝過來長樂宮,這是常理亦是人情,不會有人說啥。可要是在這個時刻從其他宮裡請出皇帝,讓那些妃嬪知道,背後指不定要怎麽編排呢。
沈茉雲擺了擺手,道:「沒事,你去玉照宮遞個話吧。」宇文熙會不會來是一回事,可是現在生病發燒的是他親兒子,肯定得讓他知道這件事。
素月無法,只得應下:「是。」然後帶著兩個小太監,打著燈籠,匆忙朝玉照宮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