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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歸》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扒馬甲

  雨還在下,神經堅韌如南君,這一夜也睡得並不好。母親的眼睛給了他極大的壓力。功成名就之後,曾經爲了追求成功而做的有悖良知的事情就特別容易浮上心頭,並且發酵。尤其在這些事情的不良後果一一呈現的時候,他會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良心恐怕比想象中的更多一些。

  很早的時候,他便醒了,還不到朝食的時間,他卻覺得很餓。如果一個王,連吃飯的時間和內容都不能自主決定的話,那未免也太悲劇了。所以,南君穿完衣服,他點的朝食就送到了面前。並沒有食不下咽的說法,越遇到事兒,他吃得越多。

  國事不多,五日一朝,今日不過是些零碎瑣事,吃飯的功夫,着人唸了,順口便批了。連日暴雨,要當心河流泛濫,有災情要轉移一下受災的人羣,都是往年做慣了的,全沒影響他的胃口。

  吃完一抹嘴,便有閹奴來報:“公子先求見。”

  南君原本打算先跟喜聊聊天的,公子先插了一腳,只好將喜的事情放一放。

  姜先氣色挺好,在南君眼裏,他的身形依舊是偏弱,好歹減了病容。兩下見過禮,南君對容濯、任續也拱手爲禮。賓主坐定,姜先便依着商量好的套路,向南君問好,鄭重地感謝,贈送了十雙玉璧作爲謝禮,並且表達了將要離開的意思。

  容濯對學生的表現十分滿意,補充道:“公子學業不能耽擱。”

  原本還想留他們多呆一會兒的,南君十分遺憾。作爲一個聰明人,他很快收拾好了心情,鄭重地答道:“這是自然。不過,眼下有一件難事,我又有一個疑問,還望先生能夠解答。”

  容濯道:“您請講。”

  “第一,”南君豎起食指,“這裏的天氣,諸位也看到了,正逢雨季,若只是雨季我自有應對的辦法,雨季行路雖難,我們蠻人卻是走慣了的。這幾日豪雨不止,恐怕道路被沖毀,公子的車駕是行不得的。不是我不放諸位走,是天留客。”

  容濯問道:“不知這雨,什麼時候能停?”

  “頭尾總要兩、三個月,現在卻是說不好了,”南君的表情鄭重了起來,“不瞞先生,我正愁着這件事呢。若是公子執意要走,也等過這兩日,雨小些再走,我好命他們準備蒲草,再選派人手相送。”

  “不知您有何要問?”

  南君豎起了第二個指頭,道:“我觀先生之博學,我國內無人能及,有您在,公子還需要再拜訪名師?”

  容濯從容地道:“公子本就是爲了求學名師而出遊,”絕逼不能承認是流亡的,本來就打着遊學的旗號呢,“何況天地間有能之士多如繁星,不是我能比的。”

  這話南君是不信的:“還有比您再高明的人嗎?”

  “然,”容濯鎮定地說,“據我所知,至少有五個人學識淵博,允文允武。”

  “願聞其詳。”

  容濯一一列舉了五位名師,他們居住的地點也很奇怪,像梅花的五個瓣,分佈在申、唐兩國的周圍。南君問道:“離我很遠?申王爲何不納賢?”

  容濯似乎聽出了言下之意,輕咳一聲:“也會時常雲遊。”其實,求名師這個選項,是被他放在最後的,因爲與沿途招徠賢才、找個有力岳父相比,名師爲自己所用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爲了脫身,也因爲南君幫過忙,容濯爲他仔細解釋了爲什麼“野有遺賢”:“申王是有此意,奈何他們不肯。中人之資,俯首貼耳、甘供驅供,可得王之封賜。本事太大,反而難以安置。”

  人家自己有本事,幹嘛給你當孫子使呢?自己有本事,天賜的好腦子、好身手,卻又因爲出身,沒有世襲的廣大領地。申王有志做天下真正的王,可見這世上不受控制的地方多了去了,隨便找個背山面水、地勢開闊的好地方,幹嘛受你驅策?

  這會兒並沒有什麼“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的說法,想做出事業來,氏族又不夠強,除了依附他人,還有一個辦法——用知識而不是財富和武力來做原始積累。

  縱然不想稱王爲君,白手起家,有能力的人,多半自負,想輔佐名主做出一番事業,也通常嫌棄現在這些國君不是傻逼就是**——老子一眼就看穿你想放什麼屁,陪你玩真沒意思。但是一身本事,隨風而散太可惜了,不如教幾個順眼的弟子來,傳其衣鉢,也可揚名。

  他們性格各異,目標也不相同。有想立國,有想立教,他們是開創的一代,必然會有極佳的能力、極強的人格魅力,他們凝聚起來的人才,很難爲姜先所招徠。

  容濯將他們放在最後選項,還因爲他們還在創業階段,並沒有進入到體系內,則行爲方式、遵循的規則就與大家會有不同。

  南君仔細聽了,爾後起身,鄭重謝過容濯。容濯連說不敢,卻又含蓄地道:“您現在與其將眼睛放到外面,不如先慎查國內。”

  南君感興趣地問道:“我國內有何賢者是我不知道的?”

  姜先曲手成拳,抵在脣邊輕咳一聲:“沒有賢者,一時亡不了國,同室操戈纔會。”

  南君的臉色變了。

  姜先道:“君宮內與宮外,兩重天。”

  南君沉默了一下,如果這些外來者都看出來了,那麼,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國內的問題,已經很嚴重了。

  南君試探地請教容濯:“君可有策教我?”

  容濯也不含糊:“外臣不知端底,不好妄想,不過,凡這等事,不過兩個辦法:其一、事緩則圓;其二、雷霆手段。”

  這與南君考慮得差不多,不過南君最終決定選擇第一條,第二個辦法,不大適合他現在的情況。投桃報李,南君也對姜先道:“公子四處遊蕩,終非良策,認識的人多了,沒有深交,有什麼用?認定一件事、一個人,不管多難,堅持去做,才能受益。”

  拋開了將姜先作爲棋子的計劃,南君的表現令姜先君臣頗爲感動。沒了那點算計,南君的豪爽也令人心曠神怡。是以容濯也順勢答應了南君關於授課的請求。

  姜先心中別有計較,問道:“君之子女頗多,長者七尺,幼者在抱,長者已識禮儀,幼者猶自懵懂,不知聽容師授課者都有誰?不定個章程下來,講什麼好呢?”

  容濯先一句公子心細,也跟着問了一句:“不知可有安排?”

  南君沉吟了一下,道:“還請講些中土風物,爲人處事之道,長幼皆可受益。”

  容濯答應了。

  姜先也表現出了滿意的樣子,笑道:“那我可一起聽了,那日赴宴者都在麼?”

  “然。”

  “唔,陪伴者呢?”

  南君不覺得八歲的孩童這般詢問有什麼好奇怪的,姜先考慮得周到,讓南君有些羨慕。也略作介紹了:“都是我國內大臣之子女。”

  “令重臣之子與王子同長,是很不錯的主意。”容濯中懇地點評道。

  姜先嘆道:“可惜我沒帶出人來,”又笑了一下,“他們的學業好嗎?”

  彷彿一個好奇的孩子,姜先誘導着南君不知不覺地將子女的朋友們介紹了個遍。終於,說到了女瑩,姜先肚裏偷笑,戲肉來了!

  南君寵愛幼女,也喜歡衛希夷,介紹的時候居然多說了兩句:“是我獠衛屠維之女,與我兒甚是投契。極是聰慧,過目不忘,再沒見過更聰明的孩子了。”

  “聽說,聰明的父母才能生出聰明的孩子來。她全家都聰明嗎?有兄弟姐妹嗎?她父母聰明嗎?”

  南君笑答:“屠維有子七人,夭折了三個,餘下四個,希夷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可惜只有四歲。”

  姜先抽抽嘴角,心說,我又不是要她弟弟做伴兒,嘴上卻問容濯:“老師,那咱們試一試她?”

  容濯肅容道:“豈可胡鬧?爲君者,當禮敬臣子,否則是自取滅亡!”

  南君也認真聽了,贊同道:“確是如此。”

  兩人又就治國之術、爲君之道交換了意見,姜先肚裏已經笑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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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君行動力很強,與容濯敲定了授課的事宜,本着“多賺一點是一點”的原則,笑對容濯道:“天陰下雨,枯坐無聊,不如叫他們過來?”

  容濯想的是,早點還完人情早點走,當即答允。

  於是,衛希夷崩潰地低頭跟着女瑩到了大殿。她們到的時候,座位已經安排好了,姜先的意思:“個頭小的坐在前面,個頭大的坐在後面,這樣不會被擋着。”

  這安排太貼心了,南君很贊同。容濯卻悄聲對姜先道:“唉,是臣無能,臣精於細務,公子隨臣學習,也是小處着眼,這樣很不好。趁這幾日住在此間,公子要多向南君請教,彼雖蠻夷,實是一國之君,君與臣的眼界,是不一樣的。”

  姜先收斂心神,鄭重答是。

  座位的安排也很有趣,師生對面坐,南君毫不在乎地在兒子們背後選了個最後排的座位坐下了。

  諸王子:……=囗=!

  姜先卻是坐在容濯一側,托腮含笑,向南君致意。又與大家互相致禮,女瑩與他見了禮,還仿着兄姐,很鄭重地介紹:“這是我最好的朋友,衛希夷。”衛希夷頭毛都炸開了!

  姜先卻只是在她臉上多看了好幾眼,說:“聽南君說過。”

  衛希夷:……=囗=!這就完了?

  沒錯,女瑩是聽課的王子公主裏年紀最小的,更小的那些怕坐不住哭鬧,南君沒有下令他們前來。接下來的課程十分順利,容濯講的全是新鮮的知識,是自許後聯姻之後,久未得更新的知識,容濯言語風趣,聲音悅耳,聽得人如癡如醉,南君差點要將他給扣下了。

  所有人裏,不和諧的是衛希夷。她倒有一個本事,可以分心二用,一面聽課,一面好奇死了!

  當一個你不想他認出來的、一定認識你的人,居然真的當你是陌生人的時候,不甘與好奇之心絕對會止不住的冒出來。“你怎麼當我不存在啊?臥槽,給個眼神也是好的吧?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衛希夷對這隻小雞崽充滿了十萬分的好奇,只因還記得自己發誓絕對不再淘氣惹事了,活生生將好奇心給憋了回去。她的一雙手,卻忍不住在空中虛懸成爪,撓了又撓。

  姜先心裏給自己豎了個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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