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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歸》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為你好

  綿密的雨一個勁兒地往下澆,女杼站在檐下,風吹過來的雨絲沾溼了她的下襬,足尖和足底微涼,女杼往內退了兩步,依舊兩眼望天。過了一陣兒,幽幽地嘆了口氣,收回目光,又巡迴檢查織工們的工作了。

  母親們總是用自己的方式去疼愛和維護自己的兒女,許後是這樣,女杼也是這樣。女杼認爲王后對女兒的態度很危險,決定讓女兒遠離她。她寧願爲女兒籌劃一個“爲了幫助朋友所以被王后驅逐”的好評語,然後收起來自己教育。如果兩個女孩兒日後有緣,長大了還能再見,上天垂憐,情份一如往昔,也是一樁美事。如果緣份淺薄,倒也不必強求。

  希望,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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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希夷的任務都很順利,來回跑了幾個圈兒的王宮,小丫頭依舊活蹦亂跳的,不停地在大殿裏踱步,喃喃自語:“王親自去了,應該沒事兒吧?”屠維眼看女兒轉到第五圈,伸開手掌按住了她的腦袋,啪,行走的猴子被按住了。衛希夷頂着父親的大手掌,將下巴往上擡,整張臉與天空平齊。

  屠維道:“你安心等着就是了。”他已經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衛希夷“哦”了一聲,自己滾到角落裏玩兒去了。

  那一廂,南君也順利到殺到了王后殿,果然是不用擔心的。

  南君作爲一個征戰不休的君王,他的行動力是毋庸置疑的,以行軍般的雷厲風行,直撲完全沒有辦法將手□□行伍的王后的住處,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彼時許後正在對長女進行愛的教育。

  女媤深受母親影響,倒也仍不失爲一個比較合格的姐姐。確實不喜歡活猴一樣的妹妹,還是擔心自己妹妹被關小黑屋的。力勸未果,自己反而又得了一通教訓:“不要因爲一時心軟,就耽誤了長遠的事情,那樣是不行的。”又絮絮地說些一定要領。

  雨聲掩蓋了許多其他的聲音,直到南君離大殿很近了,才被許後的侍女發現。女奴們慌亂行禮,也有機靈的奔跑着給許後通報。南君身量頗高,長腿一邁,也不見步伐有多麼地快,女奴才對許後說:“王后,王來了。”

  南君已經揪起身邊行禮的女奴,冷冷地問:“小公主呢?”

  女奴是許後殿中奴隸,然而忠心似乎不足以抵禦對南君的畏懼,臉色煞白,頭幾乎要縮進領子裏了,哆哆嗦嗦往大殿後面一指:“關,關在靜室裏思過了。”

  南君順手一摔,便將這瘦弱的奴隸在地上摔出一聲悶響,邁開大步去了“靜室。”從許後聽了女奴通報,與長女對視一起,一齊起身到殿門口迎接,卻只看到大殿臺基轉角那裏,一抹熟悉的身影往殿後去了。

  許後又驚又疑,脫口便是一句:“這是怎麼一回事?”女媤在母親面前不敢多言,心裏跳得厲害,目光遊移,忽然拽住了母親的袖子:“母后,那裏。”倒在雨中的女奴哆嗦着爬了過來:“王后,王尋小公主去了。”

  許後心中咯噔一聲,顧不上抱怨,牽起裙裾,匆匆也往靜室走去,女媤急切之下,也提起裙襬追了上去。走不兩步,還未見到靜室的影子,便聽到“嘭”的一聲響,母女二人一齊小小驚跳了一步,對望了一眼,相扶着加快了步伐。

  往常的許後是講究的,至少不會去主動淋雨,此時也顧不得這些講究了,被雨水澆得眼睛眯了起來,塗了上好脂粉的臉也被打得溼了。這些,卻都沒有南君的突襲來得要緊。

  被丈夫這樣下了臉,許後又羞又惱,到了靜室廊下,與懷抱着幼女的南君打了個照面,開口便問:“王匆匆過來,也不與我說一聲,這又是爲了什麼?”

  南君面無表情,吩咐道:“給小公主拿件蓑衣過來,不要淋壞了。”

  許後臉上更紅:“王!”

  一道閃電劃過,青藍色的電光將南君那張冷峻的臉照得愈發駭人。女瑩四肢並用,將父親箍得緊緊的,聽到母親的聲音,小小地顫抖了一下。南君從面無表情,變成了臉如鍋底,並不肯回答許後。

  涼風吹過,許後打了個寒顫,大口地喘了幾口粗氣,繼續追問:“王,您這是要做什麼?”

  南君見小女兒被妻子嚇得很煩,不耐煩地道:“我的女兒被人囚禁了,我當然要帶她走。”聞言許後臉色愈發地差,而女瑩勒得父親愈發的緊了。南君安撫地拍拍幼女的背,心裏很是生氣。

  關小黑屋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南君其實挺明白。許後這一手太有效,阿朵夫人不是沒有在他耳邊說過,而宮中受過此刑的人,也少有不變得膽小的。南君曾經好奇、嚮往一切許後帶來的新鮮事務,初時聽這般小話,還不以爲意,聽得多了,曾試過將自己關起來,從此對妻子有了更深刻的瞭解。人類對於黑暗的恐懼,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堅韌如他,自己關自己,尚且覺得難受,何況幼女?

  許後卻不覺得丈夫應該爲些生氣:“我是她的母親,我管教她也是爲了她好,王怎麼能這麼說?”

  南君不想跟她再多言了,這個女人被縱容得太久了,久得她忘記了她自己根本什麼都不是。接過蓑衣,哄着幼女:“阿瑩,鬆個手,穿上蓑衣。”女瑩只管抱着父親的脖頸直搖頭,小腦袋埋在父親的頸窩裏。南君嘆了口氣,打開自己的蓑衣,將女兒罩上,對許後道:“從今天起,你不要出門了,也不要管事了,我這是——爲你好。”

  許後傻眼了:“您不能這麼對我!”

  南君道:“我這是爲了你好。”語畢,舉步便走。

  許後卻不肯讓他走了,許後明白,從王宮的侍衛到邊疆的守軍,她從來沒能支使動過。這些人,六成是蠻人、四成是外鄉人,卻沒有一個是她的人,無論她想通過侍婦們影響侍婦的丈夫,還是其他。南君說要禁她的足,王宮侍衛是不會不執行的。

  夫妻二人差着一尺就要撞上了,南君停下了腳步,低頭看着被淋得狼狽的許後。她已經不年輕了,新婚時的端莊羞澀在她的臉上消失,雨水洗去了脂粉,顯出了兩道法令紋來,幾乎是個嚴厲的……讓人沒有興趣去分辨性別的怪物了。說來也奇怪,太后是個比許後剛硬得多的婦人,年輕時親自執刀上陣殺人如砍瓜的主兒,如今的容貌更容易讓人第一眼看去不去想她的性別,卻不會讓南君想用“怪物”來形容。但是對着相伴二十餘年的枕邊人,南君卻不能不想起這個詞來。

  沉默了一下,聽長女有些驚惶地命人給妻子擋雨,又來求情。南君沉下眼角,瞥了一眼哀求的長女,問道:“你知道你妹妹被關了嗎?”

  女媤羞愧地點點頭。

  “求情了嗎?”

  又點點頭。

  “不管用?”

  女媤覺得腦袋有千斤重,點頭也點得很緩了。

  南君有些譏諷地問:“那就看着了?想不到來尋我?”

  女媤被逼問得流下了眼淚,許後見不得丈夫這般絕情,用力推開了遮雨的女奴,大聲說:“阿媤又做錯了什麼?”

  南君沒有理她,而是問女媤:“求你母親都沒有求成,求我,我就要答應你了嗎?”

  女媤被打擊得呆掉了。

  南君手臂一沉,微微地側過臉來,不禁憐愛地一笑——小女兒受完驚嚇,睡着了。

  不再理會這母女二人,南君擡步便走,整個人像座移動的堡壘,將擋在面前的許後撞飛了數步,落在了地上,南君頭也不回大步向前。許後萬沒想到,風光數十年,今日如此狼狽,心中委屈而憤慨,厲聲道:“王這是要毀了這個家嗎?”

  聲音尖厲可怖,穿透了雨幕,將女瑩又復驚醒,南君拍着次女的背,小聲說:“爹在這兒,不怕呵。”轉過頭來,終於給了妻子一句:“你把我的小鷹,嚇成了母雞。”

  原來是爲了這個!許後暫且顧不上追究南君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殺過來的,關於教育問題,她就有話說了:“我是爲了她好!我是她的母親,我不會害她的!”

  南君十分失望,長女的教育,因爲信任中土的文明昌盛,他交給了妻子,結果養出只母雞來,他絕不允許幼女也變成這樣:“嗯,我也是爲你好。”

  “一個王后,不能步出自己的宮殿,也是好?我的威信何存?”

  “你是不是有什麼誤解?”南君冷冷地說,“我沒想聽你講那些狗屁道理。”說便不停步地走了,一面走,一面輕聲哄幼女。

  許後被打擊得爬不起來,在他的背後大聲叫嚷:“您爲他們開拓,給他們更多。我做的,是保護他們,不讓他們失去已得的。拿到手的東西,就要守住了,不讓別人奪走……”

  肩膀上的小腦袋動了動,發出小奶狗一樣的嗚咽:“爹……”

  “希夷說,她鑽在她爹蓑衣裏,她爹帶她一路走,什麼都不怕。”

  “嗯,爹在這兒,你就更不用怕了。”

  “母后……”

  南君對幼女耳語:“別聽她瞎說,我做了王,比她厲害,我的話纔是對的。”

  “爹……”

  “嗯,有我呢。”

  “爹,我有事兒你就幫我。”

  “對呀,等爹老了,你幫爹。”

  “嗯。爹怎麼知道我被關起來的?”

  南君露出一個真切的笑來:“你朋友來找我的呀。”

  女瑩小小地開心了一下:“我就知道,希夷對我好的,纔不是會搶我東西的人。”

  南君心中怒火更盛,傻老婆又教閨女什麼破爛玩藝兒了?“你是要做國君的人,本就該給有力大臣分東西!”

  “嗯。”

  “以後跟爹住。”

  “嗯。”

  “爹教你。”

  “嗯。”

  說了一會兒話,女瑩又倦了,沉沉地睡了。南君抱着女兒,很快回到了大殿,看到了從角落裏躥出來的衛希夷。

  南君輕輕地說:“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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