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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歸》第88章
第八十七章 白牛城

 姜先暗忖,若庚隨衛希夷南下,他要跟著一道走,或許還要費些口舌,路上要受她阻撓。如今庚不能南下,自己就方便得多了。得到消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與任續商議,自己南下,而將任續留下來。

 任續如何肯答應?苦苦相勸︰「臣隨公子南下之時,師槐與容翁皆將公子托付與臣。公子求賢之心,臣亦知之,然則請公子以國家為重。若公子執意前行,臣請與公子同往。」

 姜先道︰「這個……總要將荊國的事情辦一辦,好與天邑有個交待。」

 任續道︰「那便先取荊國之地獻與王,再南下。」

 蠻地那麼大,到時候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那怎麼行?

 姜先耐心地道︰「听我說,希夷身邊那個庚,她走不了,會留下來的。你與她合作,也與她些好處,或者一城,或者數城,皆可。」

 是你想補貼心上人吧?庚那個姑娘,年紀輕輕就很陰沉,只有對你的心頭好才禮貌周到。她拿到的東西,必須是進了希夷的口袋里。任續難得鄙視地看了姜先一眼︰「您想得可真周到。」

 姜先從容地道︰「我得在南方多呆些時日。蠻地又多銅錫,我都要親自看看去。」

 任續十分不解地問道︰「那為什麼不讓臣跟著去?臣又不會妨礙您要做的事!」以為我不懂你想的是什麼嗎?

 姜先無賴地道︰「荊國也得有人主持呀,我看就你了。」愉快地起身往外走去。

 任續︰……「等等!」

 姜先半轉了身子︰「怎麼?不是說好了嗎?」

 從公子變成國君,一眨眼,公子十六歲了,居然開始學會耍賴了!

 姜先語重心長地道︰「我要做的事,對唐國很重要。」

 「是,國君娶婦,是很重要。」

 「那你就不要攔著我了嘛,要幫我。」

 「……」任續吐血,「那臣要跟著!」

 「荊國怎麼辦呢?」姜先憂郁地問。

 豈料任續也是很堅定地︰「那臣不管。」

 君臣二人大眼瞪小眼,姜先道︰「老任,機會難得。」

 「那您想辦法。」

 姜先咬著下唇,半晌方道︰「好罷,先搞一搞荊國。你去再尋些名醫來。」

 「旁人都治好了,獨這一個治不好,顯見不是醫方不對,是那個姑娘她自己身體不好吧?再多的名醫又有什麼用?請來了,萬一治好了,人家走了,也不用您了呀。」

 「治得好,欠我個人情,不好意思不帶我走。治不好,也拖延了些時日,我正可趁機將荊國攪一攪。就這麼定了,老任,去辦吧。」

 任續︰……我踏馬還能說什麼?

 姜先與任續耍完賴,也沒有閑著,靠近了荊國,想打探荊國的消息就變得容易了一些。他先派人去著力打探幾件事︰一、荊伯是否在國內;二、荊伯太子是否在國內;三、誰守家、誰出征;四、在荊伯身邊的荊國大臣里,誰貪財、好色、嫉妒、且與不在荊伯身邊之人(最好是荊伯某一個或者某一些兒子)有仇;五、附近可有可以安身之地。

 雙方加起來數千人的軍隊,在這個年代算是一支大軍了。補給來源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姜先所攜之補給、後續申王允諾的供應還算富裕,但是若想在外數年,頂好要有新的來源。何況,天時不好,後續的補給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斷。

 圈一塊比較合適的荒地,收容一些過不下去的流民,建立一城,可以牽制荊國的行動,作為打入南方的一根楔子。如果南行不利,回撤也有了落腳的地方。此時建國建城,以個人之力頗難,若背後有一個大國背景,比如唐國,事情就會變得容易很多。

 荊伯曾向申王進獻過土地,成為申國在南方的一塊飛地,就是腳下這一片地方。自荊並入申,不過六、七年的光景,與荊國的聯系依舊緊密,也可借此地利做出事情。

 等任續冷靜下來,這些都是要與任續商議的。

 姜先心里盤算著,腳下不停,身後跟著兩個侍衛,便往衛希夷的營盤去。想與她講一講未來同行的事情,也好聯絡一下感情。她一定會再吃一驚吧?姜先微有得意,想在衛希夷那里刷掉以前的病弱形象,就只有靠著一次一次的驚艷呢^-^

 還未讓衛希夷吃驚,姜先自己先驚訝了一回——營盤里正在舉行祭祀,居然宰殺了一頭白牛。白牛、白馬,都是比較稀罕的物事,最稀罕的白色生物的當然是白虎。這些都不是輕易可以宰殺的!

 這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姜先眸光一閃,侍衛便上前與營盤守衛套個近乎,詢問了幾句。而後滿面驚訝地回來,道︰「是那一位,在為人禱祝平安。」姜先的心思自打出了天邑就沒有打算遮掩,上下都曉得他的想法,也含糊地稱衛希夷為「那一位」。

 為侍臣宰殺白牛,可不是什麼人都會做的事情呀。

 姜先有點緊張地喃喃自語︰「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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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荊國附近,女瑩等人便心生出一股親切之感。即便是敵國,因為接壤,風俗習慣上便有了與家鄉相似的地方。房屋的式樣,衣服的配色,食物的種類,乃至于祭祀的神靈,都有些重疊的地方。並非完全一致,荊國更多的方便與中土接近,而女瑩與衛希夷則在荊國身上,看到了故國的影子。

 正為接近故近而歡喜,庚卻病了。這是一個壞消息,不止衛希夷,便是女瑩,也將庚視作了暫時的謀士。她若不能同行,不止衛希夷會牽腸掛肚,南下遇到事情,也少了一個可以商議的人。南君教過女瑩,為君者當有主見,卻也告訴她,要多參考有識之士的見解。庚雖然不討人喜歡,卻正是一個聰明人。

 衛希夷隨風昊學過醫術,也回憶得出蠻地的土方,卻無法治愈庚。知道水土不服,卻無法拿出有效的辦法來。尋常用來醫治的辦法,治別人都治好了,唯獨庚,並不見起色。

 女瑩將心一橫,與衛希夷商議︰「找個巫醫禱祝一番試試吧。」

 衛希夷一咬牙︰「好。」

 荊國的巫醫穿戴與蠻地稍有些不同,他們的面前是青銅制的,一手執幡,一手執鼓,鼓的兩耳各系一根長帶,帶尾各墜一粒銅珠,搖的時候長帶飛舞,銅珠擊在鼓面上,發出咚咚的響聲。

 煩得庚腦仁兒疼。

 巫醫是一位四十余歲的婦人,臉上已有了不少皺紋,頭發花白。讓庚坐在火堆旁邊,自己圍著火堆圍著圈兒地跳著步伐奇異的舞蹈。手舞足蹈,狀似顛狂。直跳得大汗淋灕,心急得不行!她做巫婆有些年頭了,祖傳的手藝,即使失手,也有一套推諉的辦法。然而對著挾弓帶劍的人,推諉的辦法似乎不太好用。便提出了一些比較為難的要求,比如要宰殺白牛,比如需要大量的貝與金玉。

 衛希夷統統一口答應了。

 巫婆還想提出比如人祭之類的要求,卻在衛希夷輕描淡寫地往她脖子上掃了一眼之後,咽回了肚子里。鬼神也怕惡人的。

 巫醫此時,比任何人都盼望著神靈能夠保佑庚早日庚復,最好是她跳完了,庚就沒事兒了。然而直到她跳得渾身抽搐著脫力倒下去,庚還是那副蔫蔫的樣子。巫醫的臉也和庚一樣的臘黃了。衛希夷沉著臉,似乎想發作,又忍了下來。女瑩眉頭緊鎖,對巫醫道︰「沒有你的事情了!」

 巫醫不敢耽擱,金玉、貝、銅,都不要了,巫婆抱著她的手鼓扛著她的長幡,飛也似地跑了。路過姜先,腳下也不停頓,擦著他溜掉了。

 姜先快步走到營帳前,通報聲里,听到里面庚的聲氣︰「可惡!」接著便被守衛稟報「唐公親至」的話給打斷了。

 帳內,三個姑娘交換了不解的目光——他來做什麼?

 衛希夷揚聲道︰「請。」

 姜先正一正衣冠,大步走了進來。

 帳內,焚燒的柴草香料的味道十分濃郁,姜先摒住呼吸,慢慢適應了一下,才說︰「方才看到有巫奔走,這是?有效嗎?」看庚的臉色便也知道沒什麼用了。求助神靈與求助人力之最大不同就在于,人們相信神靈做事是立竿見影的,現在不見效,那就是神靈沒答應幫忙。

 衛希夷生氣地道︰「我就看她們不管用!」

 姜先故作愁容︰「那便是不能前行了,是要阿庚一個人留下來嗎?」

 庚心道,你裝的樣子真假!

 衛希夷想起來姜先是應該留下來對付荊國的,眼楮一亮,對姜先道︰「我會為庚留下人手,為她建立一城再走,我南下後,庚便拜托唐公照看了。待我北還,必有重謝。」

 姜先︰!!!!!!你等等!!!為她建城?!!!!!

 庚正在懊惱自己生病不能成行,猛听得這一句,率先反對︰「什麼?這怎麼能夠耽擱呢?家園在望而駐足不前,士卒會失望的。不需要為我停留,留些疾病未愈也不能南下的士卒給我即可。若是建好了城,許多人就不會願望追隨你們回去了。不是所有南下的人,都是因為心懷故國,許多人會是因為……別處無法容身,才想追隨你們的。如果此時建城,有了安居之所,再想南下,可就難了。」

 「 啦!」一聲雷響,又下起了雨來。

 衛希夷一指帳外,解釋道︰「看,又下雨了,南方的雨水或許會更大,道路難行。無論喜與不喜,申王政令所向之處,對我們還算容忍,荊伯數年未貢,恐怕不會容忍我們借道。也需要在此做些準備。」

 庚反對道︰「越是如此,越需要快行,弄他個措手不及。不須耽擱,速行!建城、亂荊,我也有辦法。」

 「我還沒有說完,」衛希夷又加了一條,「我們對荊、蠻情勢,如今一無所知,遠離故土、百姓,支援亦少。以戰養戰,也要先知道荊國的情狀。停留在荊國之外,先探探消息也是應該的。」

 姜先挺身而出︰「我意在此建城,徐圖荊地。」

 衛希夷心中奇怪,還是點頭︰「如此便有勞唐公照應了。」

 女瑩卻生心警惕,問姜先︰「唐公有何打算?」看姜先的樣子,可不像是要照原計劃行事。

 姜先微笑道︰「我亦欲南下。」

 「 嚓!」又一道雷劈下。

 衛希夷驚訝地審視著姜先︰「唐公也要南下?為什麼?」不由得懷疑了起來。想當年,姜先是因為怕被申王斬草除根,一口氣南逃到了蠻地,實屬不得已。昔年病成一只瘦雞崽,如今還要南下?找罪受嗎?不對不對,是真的有什麼打算嗎?

 不……不會吧?衛希夷耳根微微發熱。

 姜先頷首道︰「正是南下。我意留任續駐扎在此,親自南下。」

 「原因呢?」女瑩逼問道。

 姜先道︰「只當,故地重游罷。哈哈,玩笑話,我想天邑遠些,躲一陣是非。」

 「是非?」

 已行至荊,姜先再說天邑的事情便少了些顧忌,掐頭去尾,講了自己獻策治水之事。三個姑娘心情各異,卻都贊道︰「這是一件好事呀,為何說是是非?」

 姜先道︰「留在天邑,眼下此事也不由我做主,反要被麻煩做表率,不如先行遠遁,避開些時日。待諸侯們拿定了主意,我再回去。我可不想因為跑得不夠遠,又被叫了回去。」

 如果是天邑的權利糾葛,姜先的行為就解釋得通了,女瑩提議道︰「那便互為犄角?」

 姜先右手成拳,砸進左手掌心︰「好!我還有一事,須與公主商議。」

 女瑩奇道︰「何事?」你跟我有什麼好商量的?

 姜先道︰「荊伯非但與我有仇,也與公主有爭執,你我不如合作?」

 女瑩瞅瞅庚,又瞅瞅姜先︰「這不是,已經合作了嗎?」

 姜先搖頭,笑道︰「久在南方的,畢竟是公主你呀。若謀得荊地,你我平分,如何?」

 女瑩心道,蠻地都夠我愁的了,一、二十年內,我是無力謀荊的,你這般說又是什麼意思?索性將話攤開了講︰「庚屬希夷,你當與希夷說些事,我心在蠻,不在荊。」

 「然而要南下,總須與地主打個招呼的。荊伯如今,恐怕有事于蠻呢。」

 女瑩想了想,道︰「好。」

 姜先將臉一轉,含笑對衛希夷道︰「不知希夷意下如何?」

 這笑得怪怪的,好像打著什麼壞主意。不過庚現走不了,答應了他也無妨,衛希夷道︰「好。」

 「那咱們便先說眼下之事?我已派人去探問荊國之事,不久即會有回音。又有建城選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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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瑩立意不管得太多,只將眼楮往南放。衛希夷說的也有道理,如今荊、蠻情況不明,不好貿然攻打劫掠,補給確也要仰仗北方,提議在此建城停留,倒也不是全為庚,更是為大局謀劃。若是荊國不肯借路,說不定還要打上一仗。

 新城題字,便叫做白牛城,蓋因曾宰白牛做祭祀。

 新城的選擇是衛希夷親自做的,別人對選址之事或一知半解,或全然不知。衛希夷的師門里,大師兄便是白手起家做這個事的,知道得更多些。依舊選址的規則,又多考慮到了近來的天氣,選定了一處山前的開闊地。

 再次宰殺了一頭白牛行祭,為白牛城舉行了奠基的儀式。

 姜先一點也不見外的請她再為自己也擇一處建城,兩城相近最好。知道伯任已經建了陽城,衛希夷尚在幼齡便知道要避開伯任的城盤,免得沖突,姜先卻仿佛不知道這個顧忌似的,提出了這樣的要求。理由還很充份︰「你我在荊地,皆是外來之人,分則易為各個擊破,不如互相有個照應。」

 衛希夷想也是這個道理,便在附近為姜先另擇一城,姜先宰殺白馬行祭,為這里取名白馬城。一牛一馬,相得益彰。

 此時荊地的雨時斷時續,仿佛是在減少,工程進展得快了些。眼見城垣漸起,附近也有些逃亡百姓漸漸依附過來,任續依舊不死心地勸姜先︰「公子說過,自己的長處不在行伍而在庶務,想讓那一位知道您能干,不如留在此間,為她轉運糧草,或是牽制荊伯,不令荊伯為難于她,又或者,若她在蠻地之地不順也好接應。都比跟隨過去強。」

 姜先唇邊一抹冷笑,道︰「我固不長于行伍,卻也不只是長于庶務啊!誰說南下用不到我的呢?」

 「咦?」

 「南下少不了勾心斗角,這些事情,不如我為她擋了吧。」

 任續知道他這些年長進不小,在這件事情上卻一直認為姜先是在找借口!直到姜先派出去的斥侯與逃亡過來的流民帶來了消息——

 其一,荊伯不在荊國,留守的是他的太子,隨行的卻是荊伯的次子與三子,二人軍功卓著。其二,荊國也受到了不小的水災,災情比天邑周圍更嚴重些,不少民人流亡,荊伯希冀借掠奪蠻地而補償本國。其三,荊伯的進行受到了阻礙,被卡在了中途,進退不得。其四,蠻人雖然分裂,亦有投靠荊伯之人,但自兩年前,南方傳來消息,有人自稱南君渾鏡,重新收束人馬,與荊伯對上了!

 任續道︰「南君沒死?這倒是個不錯的消息,有他在,與他合作更可靠些。」

 姜先詭異地看了他一眼︰「誰個要真的吞並荊國了?我是躲一躲天邑的是非,尋荊伯的麻煩,再為老師取一地立足而已。荊離唐甚遠,是一塊飛地,若非老師先前也在南方立足,我也不會想到封他于此。我是擔心,蠻地爭斗不止要動刀兵。人心陰惡,我須得為她防上一防。」

 任續抽抽嘴角,心道,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才覺得你長進了,我有臉見你爹了,你就這般胡來了!總之,我一片忠心,大不了為你捐軀就是了。

 姜先卻在想,有南君如果沒死,好幾年了,會不會再娶妻生子?就前妻那般表現,車正又不肯認他,前妻一脈在他心中的地位可就危險了。則後妻與新生的兒女會更得重視,女瑩將來如何尚未可知。衛希夷站在女瑩一邊,恐怕也要有麻煩。處置這些事情,姜先認為自己更合適一些。

 將消息擇要與衛希夷講了,隱諱地提到了南君,衛希夷道︰「此事庚也與我們說過。」

 什麼?說過了?姜先磨磨牙,問道︰「不知你們要如何應對呢?」

 衛希夷道︰「看阿瑩想怎麼做,我總幫她就是了。」

 姜先道︰「她在蠻地沒有母族可依,然而王子喜還是有舊部的。你們可以聯絡他們。」

 衛希夷道︰「謝謝你提醒啦。」其實這個,也想到了。

 姜先沒有表功成功,有些喪氣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此時,新城的城垣已有了雛形,城內先建的是衛希夷十分熟悉的干欄式建築。遠遠看去,別有一般情調。腳還沒有踩到木梯上,便有守衛迎了上來,低聲道︰「君上,那一位那邊的女庚……來見您。」

 庚來見我?姜先下巴掉到地上了︰「她恨不得我把扔回天邑,居然還會來找我?她說來做什麼了嗎?」



第八十八章 講道理

 滿腹疑惑,在看到庚的一剎那,忽然靈光一閃。庚能為了什麼來找自己?必然是希夷!

 姜先頓悟!

 明白過來之後,又是一陣好笑。若說庚是來將希夷托付與他的,姜先自己都不相信。所以……還是來恐嚇的吧?可是恐嚇,對自己有用嗎?不是自己,隨便一個公子王孫,恐怕都不會被嚇到吧?

 含笑步入室內,木質的地板在腳下發出鈍響,庚目不轉楮地盯著這個笑得很假的家伙一步步走近。禮貌上,庚還是做得不錯的。一張千年不變的冷臉,行禮倒是一絲不錯。

 姜先平靜地接待了她。希夷當庚是朋友,又免了她奴隸的身份,則庚作為希夷的謀臣,也當得起姜先的禮遇。庚的智謀也過得去,但是,如果庚要對某些事情指手劃腳,姜先可不打算听從。

 庚平靜地注視姜先,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情緒。出身高貴的公子王孫們,每有種種傲氣的毛病,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在庚看來,是脾氣比本事大的。姜先,哼,好吧,本事倒也當得他的脾氣。但是!也不能對她家主上耍心眼兒!

 待姜先在主座上坐定,庚便不客氣地道︰「唐公已經知道我為何而來了。」

 任續︰……我跟你講了這麼長時間的話,你都怎麼吭氣兒,見了我家君上便來了這麼一句話?

 先前,是任續接待的庚。任續以為,自己與庚都是被留下來的人,會有合作的地方。雖然庚一看就不太好相處,不過為人理智冷靜,即使性情不易親近,但是因為足夠理智,所以合作還是沒有問題的。日後要合作,現在來溝通,也是常理。在這一點上,任續還是頗為欣賞庚的。

 沒料到,庚來了,自己說了一些以後合作的計劃,庚卻不似十分重視的樣子。

 及見姜先,來了這麼一句,任續恍然大悟︰大家都看出來了啊!那一位身邊的人,這是要反對嗎?

 一瞬間,任續又為姜先不平了起來。姜先對衛希夷花了多少心思,任續是看在眼里的。如果這樣都還不能令人信任,這也太不近情理了吧?

 孩子是自己家的好,姜先雖不是任續的孩子,卻是他看著長大一路從公子長成合格的國君的有為青年,怎麼可以被嫌棄呢?任續幾乎要跳起來與庚理論了。

 姜先卻很平靜,溫和地道︰「你是為希夷而來。」

 庚一如既往的冷靜︰「正是。那麼唐公知道我要說什麼了嗎?」

 姜先也很冷靜地道︰「你和南君之女,你們兩個都很奇怪。我看得出來,你們對我不以為然,不想我接近希夷。為什麼呢?」

 「唐公太用心,」庚給了他直接的答案,「用心太多,未免令人不安。仿佛在編織羅網,令人看不到情感。我等所疑,正在于此。」

 姜先不客氣地道︰「你們管得太多了。你說我在編織羅網,你們難道不是正在做著這樣的事情嗎?你們在劃地砌牆,將你們不喜歡的人排斥在外,將希夷圈禁在內。希夷有自己的主見,我也常擔心她,想為她做些事情,想將危險從她身邊驅走……」說到一半,忽然明白了庚的意思,改口保證道,「我絕無惡意。」

 「她的手摟上我的腰,我便將一生托付,」庚直白地敘述著,「我願為她懷疑一切人,直面一切陰謀。」

 「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覺得,世上怎麼還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姜先的口氣也軟和了下來,「那時在蠻地,我就想,蠻地並不如中土舒適,我走的時候要將她帶走。結果我自身難保,重病將死,賴她贈藥得活。歸途遇險,賴她攜帶,才能安然回到中土。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了,她不是我能帶走的,她只會依舊自己的心意,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想跟她分開,就跟著她走。羅網?那是什麼?你未免太小瞧她,她不會被羅網網住的。」

 任續听呆了,顫巍巍舉起一只手來︰「那……你們現在,在說的這些是……什麼?」

 庚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姜先道︰「我該感激南方這樣的氣候,先前恨它恨得要死,你沒去過蠻地吧?那里更糟糕。我幾乎病死在那里,嗯,後來好了。如果不是這樣的氣候,讓你病了,你也不會在這里了,是也不是?」突然生病了,怎麼也好不了,讓你覺得自己沒辦法一直陪著她,所以才松了松手,是不是?

 庚垂下眼楮,雙手一緊,又放松︰「嗯。我自生來,天意便與我作對,最順遂的時光,便是伴隨我主。如果天意又要與我作對啦,唐公覺得,天意會如你所願嗎?」

 姜先愈發小心而和善︰「我一直相信天意,可自從遇到希夷,我便打算將她放到天意前面。女如有意,不如我們來說說,接下來要怎麼辦,如何?」

 庚還在病中,堅持說了這些話已經有些不適,听到這個題目,整個人便放松地靠在了憑幾上,帶著幾分懶洋洋︰「唐公意欲何為?」

 姜先道︰「先讓荊地亂一亂,找條道兒南下。」

 「善。」

 「深入蠻地之後,先尋王子喜的舊部,聯系獠人,再圖其他。」

 「不錯。」

 「女有何高見?」

 庚的聲音陡然低了下來︰「南君又或者我家老主人另娶妻室並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南君為了情勢,再次聯姻母族。到時候,想報仇就難了。也許第一個阻礙,就是南君!」

 姜先的口氣變得危險了起來︰「所以要先尋王子喜的舊部與獠人,死去的人,永遠無法爭得陽光之下的利益。」

 庚危險地笑了︰「唐公好心機。為君者總喜歡說‘吾為國家計’,而後做一些只有他們得利的事情。設若唐公與南君易地而處,會如何?會因為妻兒沒有音訊,或許已經死了,便另娶嗎?捫心自問,唐公真的認為南君的做法不對嗎?唐公做得到尋覓妻兒嗎?匹夫匹婦,遭逢如此巨變,也會另立家室吧?唐公會怎麼做呢?」

 庚丟下一串的問題,並沒有等姜先回答,便慢騰騰地爬了起來,步伐有些虛飄︰「我,可以什麼都不要,等她,找她。」

 說完,也不等姜先反應,扶著侍女的手往回走。

 姜先道︰「我的父母,也曾期百年之約,如今還不是物是人非?女既尋我,何必再多言其他?世間或許有公子王孫遠勝于我者,我總會用心,跟上希夷的步子。她沒有那麼可憐,沒有那麼柔弱,沒有那麼卑微,等著別人去重視。稍有不慎,被甩下的,是我,是你,是所有人。」

 庚微微點頭,也不說托付,也不言其他,只說︰「老夫人與風師,還等著我主回歸。唐公珍重。」

 姜先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庚是個執拗的人,對希夷又是一片忠心,能不與她敵對,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庚的背影在雨幕中消失,任續歪頭瞪眼,指著門外︰「她這是什麼意思?」

 姜先笑而扶額︰「哈哈哈哈,我又近了一步了。她不會再多加阻撓,日後只管與她合作便是。」

 任續無奈地問道︰「那現在呢?」

 姜先輕松一笑︰「現在?派個人,對荊伯的太子說,他父親久不歸國,他的弟弟們羽翼漸豐,他須得小心啦。」

 任續問道︰「他會信?」

 「由不得他不信呀,」姜先敲敲面前的案幾,「不要直接對他講,對他的左右親信講,對他的老師講,對他的姻親說。這些人比你我更了解他的脾性,知道什麼樣的話更能打動他。比如,太子如今留守之地,實是荊伯之棄子,昨日與申王五城,今日與申王百里之地,長此以往,太子還有多少舊土可守?」

 任續匆匆起身︰「臣這便去辦。」

 「告訴他們,我們是被發配來守邊的,與他同病相憐。他能主政,不以土地相贈,我也樂得省事,回我的唐地。」

 「是。」

 姜先打完一個哈欠,眼角掛著一滴沁出的眼淚,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起來。心里盤算著日子,再過半個月,兩城便草創完成,可以南下了。唔,若南君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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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庚自白馬城回到白牛城,衛希夷正上天入地地找她。一看到她,便拉過她的手來,包在手里搓揉著︰「你去哪兒了?也不穿從些,手都凍僵了。」

 庚唇角上翹︰「既要留下來,就要做些準備,也要了解鄰居。」

 「哦,」衛希夷不疑有他,將她拉到了屋子里,「荊國的消息,我們也派人打探了一些,咱們來合計合計?」

 庚道︰「善。」

 女瑩又將一些消息寫了下來,一樣一樣指著,與她們商議。君臣父子,是最親密的關系,也是最容易出現問題的,尤其諸子不同母的時候。與姜先的想法一樣,她們也打算從這里入手,離間荊伯父子。

 女瑩道︰「荊伯有一寵臣,名叫青陽,或可以重金賄賂……」

 衛希夷手上一頓︰「誰?」

 「青陽,怎麼了?」

 衛希夷沉下臉來︰「就是工。」

 「嗯?」女瑩不知道這里面的門道,問道,「你知道這個人?」

 衛希夷深吸一口氣︰「便是當年,與太後合謀,打開王宮城門的那個人。」

 女瑩回憶了一下,驚訝地問道︰「他?」

 「他親口說,他以前叫青陽。他的國家被王覆滅了,阿朵的獨生子便死在城下,所以王將他貶做了閹奴,他們記恨上。」

 女瑩一拳捶在桌子上︰「這個混賬!我必誅之。」

 庚道︰「另選一人吧,這個人不好用了。他的欲-望不在于荊,而在于蠻地。听起來,人也不笨,不太好用。」

 三人又商議了一回,也是如姜先一般,甘辭厚幣,挑撥關系。荊伯離得遠些,一時難以觸及,荊太子就比較好接觸了。兩方一齊用功,將荊太子周圍之人挑唆得日益防範起荊伯來。荊太子周邊不乏有識之士,請太子不要疏遠與父親的關系。荊太子亦想親近父親,卻苦于才具平庸,漸漸動搖了起來。

 兩城初具規模的時候,荊太子派出信使,答應了女瑩借道的要求。蓋因姜先並沒有向荊太子透露自己要南下的消息,荊太子想當然地以為,姜先不會南下,而是守在邊境。荊太子的心里,執掌唐國的姜先比逃亡的南君之女,危險得多。得知他不南下,在借道的事情上放松了警惕。同時,也因為不斷有人在他的耳邊講,或可利用南君之女雲雲。

 殊不知姜先對衛希夷道︰「中土習俗與蠻人相差頗多,我的兵士若與公主的蠻兵混在一處,易被人看出端倪,不若與希夷的人馬會作一處,想荊太子是看不出來的。」衛希夷的人馬一半是中山國的舊部,一半是祁叔玉給的贊助,都是北方人,唐地亦在北方。在不明所以的荊人眼里,倒是相差不大。

 衛希夷問道︰「若是荊太子想見你呢?」

 姜先狡猾地一笑︰「我讓任續告訴他,我對南方水土不服,已經悄悄溜回唐地了。讓他盡管放心。他以為我們築城,便是有停留之意,駐足不肯南下,如今放心得很。又想放你們南下,攪壞荊伯的好事,免得兄弟們太過出色。」

 衛希夷道︰「你的身體?」

 姜先拍拍胸脯,自得地道︰「好多啦。」

 順順利利地,姜先帶著人混進了衛希夷的隊伍里,將自己的旗號一卷,便與衛希夷的人馬混同為一家了。荊太子見狀,還與心腹商議︰「有趣,南君之女的親信人馬反而不如臣下的多,一旦得勢,只怕要君臣易位了吧?」

 他的老師一直為他的利益考慮,因荊伯近來重心南移而憂慮,此時也笑了︰「這樣豈不正好?若使蠻地上下一心,則荊危矣!國君的想法並沒有錯啊,我等確須南拓蠻地,積蓄力量,才好與中土大國一爭高下。太子秉國,也當持此國策才是。南下,是為北上。蠻地多銅錫,可為兵器。」

 荊太子矜持地點頭︰「不錯不錯。」心情一好,他便耍了個小手段,命人送些糧草輜重,卻是將到衛希夷的軍寨里,而非交給女瑩。算是埋下些引子,一點一點,想促她們君臣失和。

 收到荊太子的禮物,衛希夷哭笑不得,因庚不在身邊,而姜先一路騎馬與她並行,便先對姜先說︰「唐公,你看他,這是打的什麼主意呢?」笑得快要掉下馬來了。

 姜先心道,荊太子也不算很笨了,若你不是想回來,你們不是真的親密無間,只這一手,便夠你們日後受的了。不是你弒君自立,便是她要誅殺功臣了。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咳咳,唐公唐公的叫著,听起來好不習慣。」

 「咦?大家都稱你唐公,怎麼突然不習慣啦?」

 「自入荊地,我便像回到了小時候,十分懷念,你再叫我唐公,便听不服啦。」

 衛希夷笑問︰「那叫你什麼?公子先?」

 「把公子去了吧,多狼狽的樣子互相沒看到呢?也是共患難過的,再這麼客氣的稱呼,未免刻意啦。」

 衛希夷原就不講究這些,笑吟吟地道︰「好!阿先。」

 姜先的魂兒先從天靈骨上飄出去晃了半天,整個人骨頭都輕了四兩,重新落回地上,才故作不經意地叫了一聲「希夷」。

 衛希夷︰「嗯?」

 「雖是個笑話,還是與南君公主說一聲吧。」

 「好。」衛希夷笑彎了雙眼,姜先的心情又隨著這個笑容飄蕩了起來。

 女瑩對此事也是當笑話來看的,天上沙沙地落著雨,打在斗笠上,女瑩的聲音透過雨幕還是那麼的清脆︰「虧他想得出來!哎,他也不算笨了,這運氣是真的很糟糕呀。」

 衛希夷道︰「管他怎麼想的,東西咱們是收下了。」

 女瑩補充道︰「派人道個謝吧^_^」

 衛希夷明白她的意思,含笑道︰「是極是極,再向他抱怨抱怨。」

 姜先添上了一句︰「連後半路的糧草,都有人給了呢。」

 三人一齊大笑。

 衛希夷派了長辛去見荊太子的使者,長辛是個實在人,憨厚極了,要多誠懇有多誠懇,完全不似會做戲的「機靈人」。無論荊太子的使者如何試探,都只能發現,長辛確是奉命表示感激的,也確實很感謝荊太子。

 荊太子得到了錯誤的信息,再開方便之門,這便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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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借荊太子的便利,取道荊國南下。為防荊太子設計,誘他們深入而圍攻,選的道路多是開闊之地,少走山路,以免被伏擊。深入荊國,又有另外一樣好處,可以探听到更多的關于蠻地的訊息。

 先是,關于荊伯的消息多了起來,也說明了為何荊伯放著故土暫時不回,非要南下不可。荊地少銅山,而蠻地多銅。荊伯已佔據了其中一座銅山,晝夜不停,開采著銅礦進行冶煉,許多蠻人受他武力驅策,為他做著繁重的冶煉工作。許侯與南君通過聯姻,才開發得比較成熟的礦區,便宜了荊伯。

 僅以高壓威脅,並不能長久,荊伯又采取了懷柔的政策,納當地蠻人部族領袖之女,又為隨行二子娶蠻女為妻,穩固了在當地的統治。荊伯又在附近另建了一座新城,因銅礦而得名,為新冶城。

 陳去新冶城,荊伯更趁著南君不知所蹤的機會,親率大軍攻佔了十數座城池,分派二子、大臣駐守。蠻地動亂,正是他攻城掠地的大好時機,一面佔領城池,一面也要感嘆南君確實有點本事,居然能將蠻地治理得井井有條。不過,命不好,都便宜了他。

 人苦不知足,蠻地愈亂,荊伯能得到的愈多,便愈想多佔些好處再回去。為了能夠在蠻地取得更大的勝利,荊伯連去朝見申王的事情都暫且放下了,寧願先割讓與申王一些土地——能夠在蠻地取得的利益更大。

 至于割讓與申王的土地,離申國遠,皆是飛地,荊的附近又沒有大國可與荊國抗衡,待消化了蠻地的銅錫之物,再反手拿回來便是了。申王想興兵拿回,路遠長程,糧草兵馬的消耗就夠申王喝一壺的了。到時候誰贏誰輸,還是未知之數,不是嗎?

 得到的利益,令荊伯有些飄飄然,原本只想往南去,避開申王鋒芒,兩人並世稱雄,現在他的心與膽都變得大了起來,改而想耗死申王,打敗他,北上稱王了。

 世間諸侯,凡有些實力的,又有幾個沒有這種想法呢?

 姜先沉吟道︰「荊伯既能拉攏得到蠻人,便是說,蠻人內亂未止,情況還不算差。」

 女瑩道︰「是還不算差。荊伯在彼,是說太後她們,還未能掌控蠻地,此其一。能接受荊伯,便是有人不會記恨北人,此其二。雙方對峙,我有機可趁,此其三。」

 猶豫了一下,衛希夷道︰「看荊伯手段也是不差,能與他對峙這麼久,未必只有太後,或許,王還在。」

 女瑩道︰「此其四。希夷,我能睡一個安穩覺啦。」

 衛希夷道︰「且慢,先拿下一城,再安安靜靜地養神,好打下一仗。」

 女瑩道︰「雨中行軍這許久,兵士也要整束休息的。」

 衛希夷踫踫她有些憔悴的臉,道︰「先下一城,地方你選,辦法我來想,會很快讓你休息的。」

 女瑩失笑︰「不要新冶,動了新冶,荊伯得瘋,我們立足未穩,不好。」因指與新冶較遠之處。

 衛希夷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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