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開明家長感天動地
在口耳相聞的傳說裡,北皇宮埋著一座生殺大陣。大陣由王族血脈開啟,生殺予奪。自從北陸統一,皇宮建成,這座陣從未使用,威力也無法具體估量,逐漸被世人遺忘。
而今夜,萬千道璀璨的金色光線交織,穿過漫天風雪,連成鋪天蓋地的網,將闖入皇宮的反叛者絞殺。
細若髮絲的光線,帶著古老而肅殺的氣息,所到之處,堅硬的鎧甲被切割成不規則碎塊,連同包裹在內的血肉骨骼也一併被切割。
甚至來不及發出哀嚎,活人眨眼間就成了一堆零碎的肉塊。這場景血腥殘忍,令人望之生怖。
皇宮裡到處都是血肉。嘶喊與混亂開始,先前湧向宮中的眾人,不要命的向宮外逃去。
段崇軒站在露臺上,一切慘狀盡收眼底,臉色微有些白。
賢王的馬車分崩離析,他飛身而起,毫髮無傷的立在碎裂的車轅上,傲然道,“本王也是皇族血脈。”
一道玄妙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與大陣同宗同源,混若一體。金光避退,風雪被勁氣重重震開,他持劍向露臺淩空飛渡。
宮外大局已定,只要他在皇宮中殺了段聖安,他就會變成皇宮的主人,北陸的陛下。
以往,要殺一位亞聖是想也不敢想的事。但今夜不同,他知道開啟生殺陣的驚人損耗。現在的段聖安處在百年來最虛弱時刻,而他正值鼎盛。再沒有更好的時機了。
大乘境圓滿的劍意霸道至極,一往無前。
卻有長槍劃破夜色,斜斜刺出,在半空攔下劍刃。星火四濺,映的夜空明亮一瞬。
一擊之後,賢王落回原地,瞳孔微縮。
守在泰和殿前,全甲在身的將軍,不知何時來到了這裡。握著‘烽火’長槍,磐石般站在露臺下。
在葉城時,王禧請說陛下病重,請太子回宮,段崇軒張口問的第一個問題,也是唯一一個問題,就是‘白銃翎何在’。
因為要說皇宮裡信任誰,段崇軒也只信一個白銃翎。
段聖安看見了白銃翎手中的‘烽火’,沒有責怪兒子自作主張,反是說道,“你可以借東西給他用,也可以信任他,也就未來十年。”
換言之,十年後大勢不同,人心易變,要另作考量。
段崇軒回道,“我和銃翎認識二十年了。”
“朕和你皇叔認識二百年了。”
段崇軒只有一個皇叔,就是賢王。
於是他不再說話,沉默的看著宮裡,城裡。
看著賢王胸有成竹的宮外局勢,開始翻天覆地的變化。
誰能想到,整個皇都都是一座大陣?
金色光輝中混雜火光,寒冷的風雪中混合熱血,這場謀反,終於變成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叛軍如潮水般向城牆奔逃,但城門早已關閉,誰還出的去。等待他們的只有城牆上箭樓射來的箭矢,如黑雲壓頂鋪天蓋地。
段崇軒突然想起二師姐送他回北陸時,沿途應付了十餘次刺殺,幾經險境,最後來到皇都城門外。
他向師姐行大禮,“就到這裡吧,剩下的路得我自己走了。”
這是他自己選的。滄涯不該牽扯進來。
沒人庇護他一輩子,師兄師姐不能,他爹也不能。
很多年後,血色燃燒的這一夜,在北陸史書上被記作‘凜冬之變’。叛軍入皇都,全軍覆沒。
而現在,皇族父子站在露臺上,看著雪幕和逐漸斂沒的金光,完成了最後一場對話,“比起用陣法殺自己的兄弟,朕更喜歡上沙場。”
賢王死在了露臺下,死不瞑目,盯著王座的方向,殷紅的血在身下雪地浸開大片。
“可惜朕是去不成了,得靠你去,帶著朕的‘金戈鐵馬’和‘烽火狼煙’一起去!”
‘烽火’是一把神兵,‘金戈鐵馬’是北陸最精銳的軍隊。
他把穩當的王座留給兒子,也把亂世留下。
年老的皇帝問道,“能行麼?”
段崇軒答,“我從來沒怕過。”
皇都的每一條街巷,不知從哪裡湧出許多皇徽金甲的軍隊,將幽綠的液體滴在遍野殘屍上,殘屍便如冰雪融化,連血色都不曾留下。
更有人將屍體裝滿魚貫駛來的木板車,按照既定的路線運出城,郊外早有人挖開巨大的屍坑。
宮裡點燈了,千餘宮人開始手腳麻利的灑掃。北風吹散濃重的血腥氣,只留下御花園裡寒梅的清香。
風停雪歇,東邊天空泛起魚肚白。天地在雪後洗刷一新,街道明亮的刺眼。
如果不是城牆磚縫的暗紅血漬,幾乎看不出夜裡的血流成河。
段崇軒在今日登基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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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院先生起身回屋,他如今走動,甚至有時候需要副掌院來攙扶。
他看到了北方天空的光芒,如碎金閃爍在夜色中,是陣法的光。即使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朋友,也依然會感到寂冷。
衛驚風,曲江,周遠道,段聖安,他們和他一起在這個世界上活過。漫長的生命與風雲變幻中,曾合作交易,也免不了互相算計。
但現在只剩他一個人了。
夜裡的學府,靜謐寧和。不遠處高樓上的燈火格外顯眼。
他側目問道,“學生們都回家去了麼,三日後閉院吧。”
副掌院認真答道,“上月是回去了一些,但也有一些,不願意走的。留下上課,晚上在夜書樓裡讀書。”
“上課?”
“是,教習先生們都不走。說課還沒講完,但凡有一個學生聽,就不能停課。”
副掌院補充道,“我也不走。”
先生歎息道,“今非昔比。我護不住你們啊。”
讓一個亞聖說出這樣的話,是很辛酸的事。
但這就是事實。從前的學府處在一山三派之外,絕對中立,爭端不擾。如今大不相同,掌院先生的立場,就是學府的立場。
學府裡不全是修行者,更多的是讀書人,是書生。
百無一用是書生。
副掌院最後說道,“我們在這裡,也能為學府做些事。”
不折風骨也是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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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璧越和洛明川翻山越嶺回滄涯時,西陸落了第一場薄雪,微寒的空氣中,滿是初雪的清新味道。
滄涯山下百里外就接連設有戒嚴關卡,一路上遇到往來換班值守的弟子,皆是神色肅穆,威壓外露,絲毫沒有往日執法堂前聚眾談笑的輕鬆。
有人認出他們,上前見禮,就像吃了定心丸一般鬆了口氣,尤其是看到洛明川以後。
滄涯山的巡防部署安排,都是洛明川之前一手安排好的,此時上山,沿路簡單詢問,殷璧越在一旁聽著,只覺近來形勢愈發嚴峻。每日山外都有魔修蹤跡,人數很少,但身法高明,更像是來刺探情況,有幾個抓住的都關在地牢裡審問。
主峰的清和殿,掌門和各峰主正在討論與青麓,濂澗宗一派結盟的部署。
柳欺霜和燕行都下了山,兮華峰的位置只有君煜一人。但一人足以當家。
洛明川和殷璧越直接被請進殿內,以修為戰力論,二人如今已勝過幾位峰主,不免讓人感歎時運難測,不可思議。
正事說完,眾人散去。殿裡只剩了掌門,君煜,還有他們兩人。
目前滄涯知道洛明川情況的,也只有這四個。
正陽子問道,“怎麼樣?”
洛明川答,“穩定住了。”
正陽子鬆了一口氣,自家徒弟多靠譜他是知道的,說了沒事一定沒事。
“但弟子還有一事……”
洛明川未說完就被殷璧越打斷,“我們還有一事要說,我與洛師兄情投意合,此番已私定終身,我知這事不妥……”
他竟是行大禮跪下,看著君煜,
“但如今師父遠行,我全請大師兄作主。”
洛明川隨即一同跪下,他沒想到師弟說的這麼快,不由心生激動,“我與師弟互相傾慕已久,請師父成全。”
正陽子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目光,君煜眉峰微挑,也沒說出什麼反對的話。
正陽子沉吟道,“事是喜事,只是趕上這時候,不便請賓客,也不好行典禮。”
洛明川是下任掌門,殷璧越是劍聖弟子,兩人無論是身份還是修為,按規矩都是要大肆興辦的。
“我是不在意虛禮的,只可惜委屈了師弟。”
“只可惜委屈了師兄。等以後安定了,我給師兄補上。”
兩人同時說完,看著對方,輕輕笑了起來。
正陽子不忍直視的別過頭去,心想你倆現在就合吧,一刻也別耽誤了。
面上輕咳一聲,“那典禮就省了,下月初三是吉日,去祠堂焚香拜過祖輩,簽合籍冊。這事兒就算成了。
他說完看了眼君煜,徵詢他意見。
君煜點頭。
殷璧越原本心中忐忑,雖說這個世界的修行者中,早有男子合籍,但畢竟陰陽交合才是正道。是他把師兄拐上歪路,遠沒想到這事這麼容易就成了。
真是開明家長感天動地。
就聽君煜冷肅的聲音響起,“你隨我來。”
殷璧越忙跟上去,又回頭看了一眼師兄,見洛明川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立刻安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