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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白化光環》第93章
第93章 其實也沒那麼難

 鐘山此時已在千里之外。

 寒風遠比青麓山更刺骨,夜色如化不開的濃墨,不遠處山巒迭起的連綿陰影,好似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

 他抬頭看不到月亮,雪雲積的很厚,遮蔽了微弱的星光。

 鐘山想,今夜定是要落雪了。

 八位身穿潑墨山水袍的弟子站在他身後,呼嘯的朔風裡,沒有人說話。

 不同與中陸的平原沃野,一馬平川。南陸多山,地勢東高西地,魔修渡海以後,經過已是幾座空城的臨海城鎮,就要翻山越嶺。

 青麓劍派的計畫很簡單。

 既然是以寡敵眾,以弱敵強,免不了借地勢天險,伏擊奇襲。在魔修大軍抵達南陸腹地之前,必要層層削弱他們的戰力,消耗他們的意志。

 除了海邊的陣法,沿路的陷阱。第一個需以人力主持的伏擊,就是‘兩難關’。

 兩難關不是城牆,而是一條南陸最為險峻的山道,兩側絕壁是堅固的山岩,高聳入雲,無處攀援。山道最窄處僅容四人並排而行。

 若是不從此處過,繞路則要繞出千里。

 已經繼任門主的宋棠,決意佈置陣法,隱匿於絕壁之上。在魔修入山道時催發爆破陣法,地動山搖,山體坍塌,最少也可埋葬千餘敵人。

 只是這樣大規模,要炸毀整條山道的爆破陣,需以足夠強大的劍意激發。

 問題是,誰去?

 去的人不能多,以免洩漏行蹤,最好不過十人。領隊者必須心志堅定,面對浩如海潮,無邊無際的魔修,毫無畏懼之意。

 必須劍道修為強大,一劍開山劈石,一夫當關萬夫莫敵。更要與魔軍中修為最強者一戰,至少拖住對方,直到山道徹底垮塌。

 從私心來講,宋棠並不願師弟去。‘兩難關’取意‘生死兩難’,傳言是諸聖時代一位聖人的隕落地。而那位聖人的佩劍,正是鐘山手中的風雨劍。

 這種巧合讓宋棠心情沉重。

 從大利而言,門中長老們也不願鐘山去。他天賦驚人,已領悟風雨劍意,若有百年時間,定可渡劫成聖。他是青麓劍派的未來。

 然而這些都不能改變當事人的想法。

 對於宋棠,鐘山說‘我的劍意最合適’。對於勸阻他的長老,鐘山說‘此時不去,道心不圓滿,日後修行難寸進。’

 他帶領追隨他的八位精英弟子下山,身先士卒,去打南陸的第一戰。

 雪雲久積,終於開始落雪。

 零星的雪花伴著寒風,愈下愈大,很快淹沒了崎嶇的山道。

 萬仞絕壁,青年盤膝坐在一塊凸起的山岩上。

 長劍橫置於膝。

 現如今,風雨劍這把神兵本身的威勢,早已不能蓋過他。再也沒有人會覺得比起他的人,第一眼先看到他的劍。

 鐘山感知到大地微微震動,目光穿過雪幕,落在山下那片陰影上。

 陰影正飛速湧來,就像黑色的潮水。

 他想,生死兩難?

 若知道要往何處去,其實也沒那麼難。

 **********

 相同的雪夜裡,殷璧越和洛明川剛剛結束一場戰鬥,或者說一場單方面的屠殺,繼續往東陸去。

 正如預料中,一路上伏擊不絕,然而即使精神緊繃到極致,殷璧越也沒有停止在識海中演劍。

 如今他的淩霄劍訣招式早已熟稔於心,只是若要對敵,真元消耗巨大,威力卻尚不如寒水劍,更不及青天白日劍。

 殷璧越不禁想到,幸好師兄在身邊,自己才不至於焦慮難挨。長得好看就是有用啊。

 下一刻他就停止了這種胡思亂想,因為洛明川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兩人默契的止步不前。

 過了這座海濱空城,再渡海,便是東陸。方才的戰鬥沒有讓他們心生倦怠,幾乎是同時警惕起來。

 兩息之後,空蕩的長街盡頭出現一個人影。

 修行者的目力,讓殷璧越穿過夜色,看清那是一個僧人。面容看不出年歲,手裡沒有禪杖,只有一串烏木佛珠。

 風雪蕭索與破敗街景,更顯得他僧袍灰撲撲的,與世間眾多僧人沒什麼不同。說起精神氣度,也遠不如那些亂世出山,治病救人的佛門醫修。

 僧人停在三尺開外,宣了一聲佛號。然後他說,“洛施主,別來無恙。”

 聲音很溫和,但他開口,長街風雪的便奇異的靜下來。

 洛明川下意識擋在殷璧越身前,行了一禮,

 “大師,久違了。”

 目光沉沉,看不出喜怒。

 這聲問候讓殷璧越有所猜測,行禮時不由心中一緊。

 洛明川的禮數挑不出差錯,態度卻很強硬,“我與師弟心急趕路,無暇寒暄,請大師海涵。”

 僧人不答,只是笑了笑,長街風靜雪歇。他們頭頂的濃雲散去,碎銀般的星光自天穹而下,照亮街角殘雪。

 心念一動引風雲變幻,就如掌院先生與余世,曾揮袖擲盞,改換重明山的晴雨。

 這是真正的亞聖手段。來者的身份很清楚了。

 皆空寺,無妄大師。

 猜測被證實,殷璧越感受到長街近乎凝滯的氣機,有些不好的預感,看了一眼身邊人。

 洛明川知道他想問什麼,也不避人不傳音,側身對他解釋道,“我兒時在瓊州,偶遇大師出山遊歷,直言我日後不成大器,必成大禍。 從那天起,我便開始修行君子道。然而家母心憂,抑鬱而終,隨後我拜入學府,遇見了你。”

 寥寥數語說清了前因後果。

 無妄說道,“洛施主,你終究還是修了天羅九轉,入了魔道。”

 洛明川表情依然平靜,“敢問大師今日因何而來?”

 “貧僧因何來不重要。倒是你身邊這位殷施主,是從何處來?又往何處去呢”

 無妄的目光柔和,也讓人生出無所遁形的壓迫感。面對這樣高深的境界,殷璧越卻沒有絲毫敬畏和怯意,“我不懂大師的禪機和深意。只能說我從滄涯兮華峰來,往東陸隕星淵去。大師可要攔我二人?”

 無妄問道,“你可知身邊人是誰”

 這句話讓他瞬間想到了興善寺的佛堂。

 殷璧越簡直要炸!

 這都什麼時候了!放過我師兄會死麼!會麼!!

 洛明川感受到他情緒不穩,拉了拉他的衣袖。但這次殷璧越沒有被治癒的溫暖,反而愈加生氣,“師兄,有些事情你不在意,我卻替你不平。”

 “大師,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大人物能算到多少天機,只知道人無完人。再孝順的孩子,也會忤逆父母,再恩愛的夫妻,每月也總有兩天想砍死對方。這世上沒有天生的聖人,你們待我師兄,未免太苛刻了些……”

 “我師兄因為你當年一句話,幾十年嚴以律己,苦修君子道,行止端方,何曾踏錯一步?你們說他入魔,他便是魔頭了麼?”

 “命數星軌這種說辭,不是我認的道理。”

 被這樣頂撞,無妄面色不變,只是問道,

 “那你的道理是什麼?去隕星淵,又為何去?”

 殷璧越一怔。

 他自認沒有師父‘殺人不問正道,行事只憑本心’的道理,也沒有‘苟利天地生死矣’的高尚覺悟。

 那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呢?

 身邊忽有微風颯然,只見洛明川的身影竟憑空虛化,殷璧越伸出的手落空,眼睜睜看著身邊人消失無蹤。

 恐慌,駭然,憤怒,無力,還有一路上積累的焦躁,滿腔的鬱氣達到頂點,“你把我師兄怎麼樣了!”

 老子就不該跟你們這種和尚講道理!說的再多有個軟用!

 亞聖很了不起啊?!來打一架啊!!

 臨淵劍愴然出鞘,淒厲的劍嘯響徹長街!

 地上殘雪被狂暴的真元卷起,疾速旋轉,隨劍勢聚攏而來,如長河奔流,洪水滔滔。殷璧越飛身淩空,持劍直刺,轉瞬出現在無妄身前一尺遠處。

 然後不得不停下,周身飛雪簌簌而落。

 天地重歸寂靜。

 無妄低眉垂眼,雙掌微動,似分似合,似蓮花初綻。

 蓮台印!

 夜空裡雪雲的邊緣被鍍上金色光線,浩大的微壓滲透下來,殷璧越只覺一座大山壓在兩肩,握劍的手腕更是重逾千斤。

 寸進不得。

 只是一個簡單的佛印,就讓面目尋常的僧人,變成了法相莊眼的佛。

 人間劍如何能勝天上佛?

 同一時刻,在洛明川的世界裡,憑空消失的是殷璧越。

 無妄道,“天羅九轉畢竟也有一半佛門淵源,洛施主須知佛魔只在一念間。”

 洛明川冷聲道,“我要成佛就成佛,要成魔就成魔,何去何從,不勞大師費心!”

 說罷雙手翻飛,與無妄動作不差分毫,兩個一模一樣的蓮台印轟然對撞!

 如驚雷落野,長街兩側的房舍接連炸開,煙塵漫天,直沖雲霄。

 殷璧越感應到長街氣機的微妙變化,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也不妨礙他抓住機會。

 劍勢驟斂之後,角度陡變,這一劍威力不大,卻快到極致。殘影飛掠,劍鋒終於刺破蓮台虛影!

 無妄看似身形未動,長劍卻擦著左肩僧袍邊緣而過,一絲未沾他衣角。

 殷璧越知道這是因為對方的境界已觸及空間法則,遠比他的‘踏山河’身法更快。

 不待他再變劍起勢,只聽無妄喝道,“星河沉!”

 僧人自今夜開口,始終語氣平淡如念頌經文,此時驟然厲喝,便好似銀瓶乍破,古鐘淒鳴!

 莫名其妙的,殷璧越下意識改變真元運行路徑,沉腕橫劍,向無妄手中佛珠割去。鋒銳的劍氣迸射而出,長街上的青石板裂開紋路,雪雲邊緣的金光被寸寸割開。

 當他回神,已使出了淩霄劍訣第一式——星河沉。

 無妄腕間十四顆佛珠散落,向八方疾射,封死他所有退路,同時喝道,“海潮生!”

 臨淵劍由下而上挑起,長街之上殘雪千堆,伴著朔風呼嘯,回聲如海潮湧動,驚濤拍岸。

 這座城靠近海岸,不遠處本是平靜的大海,此時就像被颶風攪動,頃刻駭浪浮天。

 十四顆佛珠被風雪淹沒,如孤舟在大海飄搖。無妄手印連變,一退三尺,喝道,“連山倒!”

 臨淵劍一往無前,以地崩山催之勢當頭斬下。

 淩霄劍訣起手三式,星河沉,海潮生,連山倒。

 恰如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嶽上摩天。

 三招以後,殷璧越仿佛進入了某種奇妙的境界,真元澎湃,運行順暢無比。

 臨淵劍與他心意相通,從心所欲,劍勢自成。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好似已不在長街,眼前沒有風雪,也沒有僧人。時而喜悅,時而空茫。

 只聽見有人問,“你的道理是什麼?”

 “我喜歡這個世界,就要守護它。”

 “就像我喜歡師兄,就要和他在一起!”

 “這就是我的道理!”

 簡單至極,近乎無理。

 “嘩啦——”

 無妄被臨淵貫穿心脈,如鏡像碎裂。

 殷璧越驀然回神,凝神再看,原來從沒有破裂的青石板,沒有煙塵和風雪。

 還是初逢的長街。夜色靜謐,星光微弱。師兄和與僧人站在他眼前。

 方才一戰,只在無妄的禪定境中。

 “善哉,大道至簡。恭喜殷施主堪破大乘。”

 說完這句,僧人的面容極速灰敗衰老,就像幾十年生命力在一息間流逝而去。

 殷璧越和洛明川端正行禮,“多謝大師。”

 無妄宣了聲佛號,平靜轉身,向學府方向踏出一步,身影轉瞬消失不見。

 殷璧越此時已明白,這一戰不為分勝負,也不決生死。

 一位亞聖以佛門獅子吼絕學,為他點破迷障,而他以淩霄劍意破境,從此才真正領悟臨淵這把神兵的威勢。

 這是他的立道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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