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作為師父的徒弟,總要做些什麼。
殷璧越敢肯定,橫斷山上,正在發生一件大事,大到足以改天換地。
以他的境界,尚不能在這麼遠的距離看出紅雲與清光蘊含的天地法則之力,卻能隱隱感受到其間透出的恐怖力量。
余世以觀劍陣之名將周遠道請來抱朴宗,現在山上有如此規模的鬥法。青麓劍派做出的最壞猜測,已經成真。
洛明川比他看到的更多。知道現在唯一的選擇是儘快上山,即使沒什麼用。
那樣級別的戰鬥,不是現在的他們能面對的。
然而多一分力量,多爭取一點時間,或許就能求得轉機。
這種時候,有人攔路是最浪費時間的事。
洛明川眸光微冷。
他極少露出這般表情,殷璧越能感受到,師兄真的生氣了。
攔路的是熟人。
在葉城他們結識了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也遇見了敵人,凜然殺意,鋒芒在背。
鄭渭抱劍站在路中間。
他在葉城受葉之秋的殺意所傷,回峰閉了生死關。這種閉關死亡幾率極大,但他活著出來了,境界突飛猛進。
殷璧越按住了洛明川拔劍的手,開口說道,
“我覺得比起宗門的命令,你更想殺死我。”
鄭渭等在這裡,八成是為攔截今夜欲進入抱朴宗的攪局者。或許現在每條通往抱朴宗的道路上,都早已有人等候著來者。
只是他們恰好遇見了鄭渭。
或者說,鄭渭恰好等來了他們。
殷璧越有對方不會回答的準備,但鄭渭應了,
“是的。”
即使說著想殺人的話,他的聲音也很平淡,毫無波瀾。
殷璧越道,“但你現在殺不了我,因為我們有兩個人。”
鄭渭點頭。
洛明川太強。這種認知,是出於多年殺人的直覺。
雖然他出了生死關,與對方看不出表面的境界差距。
“你想殺死我,只有一個機會,讓我師兄先過去。不然我們兩人,足以殺你。”
鄭渭聽罷沉默,似是在思考。
洛明川蹙眉,他方才不說話,是因為尊重師弟,但他不同意師弟這麼做。
殷璧越還按著他拔劍的手,神色很堅定。
他明白殷璧越的意思。他們固然可以一起對敵,只是遇見鄭渭這樣毫無畏死之心的敵人,不殺死他,就不能過去,殺死他,耗時太長。
山上的大事經不起等。
“師兄,你說過相信我。現在我相信自己。這件事情,我想自己來。”
殷璧越對洛明川說道。
他給了鄭渭一道選擇題:遵循宗門的命令,盡力攔截他們;還是完成自己的心願,去殺一直想殺的人。
就在這時,鄭渭動了,青袍微搖。他往右錯開三步,讓出了大道的中間。
殷璧越猜的不錯,余世的謀局和天下大勢,對鄭渭這種瘋子而言,沒那麼重要。
他慢慢鬆開洛明川的手,最後露出了懇求的眼神。
洛明川終於點頭。身形微虛,消失在原地,眨眼間出現在十餘丈外。
鄭渭沒有表情,好似不曾看到。
從他們相遇到洛明川脫身離開,各方心思電轉,也不過半盞茶的時間,殷璧越想,真是比打一場快多了。
但他依然怕鄭渭反悔,便拖延一般問道,
“你為什麼如此想殺我?”
他師父殺了鄭渭的師父;抱朴宗在折花會被打臉;而那時,也需要人試探劍聖是否能從隕星淵出來。這些都算是鄭渭去葉城的原因。
這次見面,鄭渭的殺意雖然經過沉澱,如利刃歸鞘,不露鋒芒。但殷璧越是走過東陸荒原的人,能清晰的感受到。
也明白隱忍不發,在很多時候不是放棄,而是蓄勢。
只是他確實不懂,這般執著的殺意是哪裡來的。即使知道對方是個瘋子,十四歲凝神,每當心境不順,或者修行有桎梏,就要殺人。
可為什麼不能換個人去殺?殺自己很難,就算成功,也絕不會被滄涯山放過。
鄭渭答,“想殺的人沒能殺死,動過的念頭無法平息。不殺了你,道心不圓滿,這比死亡更令我難以忍受。”
殷璧越無言以對。
他發現對方還真是講道理的,可惜這道理他不認同。
事實上,殷璧越讓洛明川先走時,沒有滿懷以天下為重的高尚情操,他只是想起了師父——
師父教給我唯一的東西,是殺人的劍法。
那麼我作為師父的徒弟,總要做些什麼。
這時候無言以對,師父一定不高興。
殷璧越想了想,說道,
“什麼追求道心圓滿,說白了還是柿子挑軟的捏。你敢說不想殺聖人,不想殺你師兄林遠歸?但你也只敢想想,因為知道自己一定殺不了。你怕了。你的道心,從來就沒圓滿過。”
“轟——”
對手的劍氣斬落,地面劇烈震動,一道縫隙裂開,土石飛濺,煙塵漫天!
殷璧越飛身而起,不退反進,倚湖劍不知何時竟已出鞘。
飛揚煙塵被寒光劈開,尖銳的破風之聲響起,持劍的殷璧越面沉如水。
說了這麼多話,他終於成功激怒了鄭渭。
抱樸七子排位時,鄭渭挑戰林遠歸,戰敗後鬱結於心,去殺了三百山賊。這件事情,在葉城時,段崇軒曾提起過。
怒氣可增威,但生死之戰,毫釐之間,憤怒使人漏出破綻。
“嗤啦——”
倚湖劍刺進了對手的肩胛骨,鮮血如瀑,噴湧而出。
這一劍沒有什麼花俏,甚至說不上招式。
但有絕對的速度,真元輸出還有方位計算,如果不是鄭渭最後一刻避開了心脈,現在已經死了。
殷璧越一出手就是殺人的劍法。
方才那樣耐心囉嗦,他自己都要忍不下去。
所以當他使出了這一劍,通體順暢。
精神狀態接近巔峰,第二劍不需時間,已經起勢。
寒風捲地,天色漸沉,那片紅雲便愈發刺眼,如烈火灼天。
抱朴宗八十里外,大道蕭索,竟結起一層冰霜,冷如嚴冬。
寒水劍。
從他與鄭渭說話開始,到驀然出劍。
後發先至,似慢實快,戰鬥的節奏,瞬間就掌握在了殷璧越手裡。
劍鋒寒意迫在眉睫,鄭渭疾退,一退十丈,毫不猶豫。
同時劍尖顯出抱樸八卦的流轉陣圖,劍走巽位,斜斜刺出,軌跡形成一道華光,直取對方眉心。
他人在退,卻沒有選擇出劍回守,而是在與對方搏命。寒水劍若不肯收勢,八卦劍便會傷敵。
殺敵八百,自損一千,毫無畏死之心的瘋子著實可怕。
但走出荒原之後,殷璧越最不怕的就是搏命。
倚湖一往無前,如嚴冬降臨四野。地上的寒冰飛速延展,大道兩旁的荒草枯樹盡數冰封。
殷璧越的眉峰與睫羽,都凝結了淺淺的霜。
最終,劍尖的冰霜凍住了心脈傷口的血液。
鄭渭神色微茫。
他想過失敗,因為對方今非昔比,早已不是葉城秋湖邊要破障的少年。
但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連出第三劍的機會也沒有。
八卦劍握在手中,鄭渭向後倒去,瞳孔渙散,無法閉上眼睛。
他還會許多劍法,身上還有許多法器,卻不再有意義。
倚湖歸鞘,殷璧越從他身邊走過,這次再沒有多說一句話。
只是走的很慢,剛才一劍真元傾盡而出,幾乎令他脫力。
他看了眼天色,心想,師兄應該到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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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橫斷山的天空有片紅雲,西陸的人們遙遙望見它,會覺得像晚霞,因為雲層的縫隙間,清光透射,如白羽紛飛。
只是夜色已深,霞光還遲遲不散,紅的令人不舒服。
有人開始惶恐,無法修行打坐,卻想不到自己除了祈禱,還能做些什麼。
更多普通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茫然的看著蔚然壯觀的奇景,議論紛紛。
余世覺得該結束了。萬無一失,不該有變數了。
周遠道的這一劍真是厲害,也到了劍勢耗盡的時刻。
他甚至想,容濯的計畫沒錯,確實該先除周遠道,此人心性如此堅定,實力也比他們想像中強大。晚除一天,都是個大阻礙。
血海上的中年道人兩頰深陷,面色青白,周身清光開始溢散。終於咳出一口血來,這次是心頭血。
墨髮披散的容濯笑了笑,笑意依然漫不經心。襯著如血的紅衣,便顯得陰森可怖。
他笑意未盡,驀然蹙眉,抬眼向雲海間看去!
下一刻,余世亦有所感,隨他目光看去,冷漠的神色化作訝然。
雲海那端,無上的浩大威壓傳來,是亞聖的威壓。
這不可能。
但他們更想不到,先來到山巔的,不是掌院先生的石印,也不是無妄的木佛珠。
而是一個青年。
一個不該出現在這場戰鬥中的後輩。
他呼吸微亂,道袍染血,可見上山這一路,不少人試圖攔他。但他出現在這裡,說明山下已無人能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