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拍賣

　　從西郊回來後，明熙全身心的精力開始投入到游泳這件事上。

　　新教練姓陳，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女人，笑臉圓圓，個子不高。

　　相比之前高大威猛的薛教練，這小女人的身板，總讓明熙陷入即將溺水或者溺水後無人施救的恐慌中。

　　「放鬆肩膀，哎，放鬆。」陳教練聲音甜美，手指柔軟。

　　明熙雙手搭在她的手指尖上，努力讓自己變成一根木頭，漂浮在水上面，結果就......挺有趣。

　　水底下涌動著的藍色世界，令人新奇，陳教練哪怕是個非常嬌小的女人，她雙脚也會在水波的放大作用下，變得粗胖白，像兩隻大饅頭。

　　明熙在水裡吹了一長串的氣泡，嗆著水，咯咯笑著冒出了水面。

　　「費太太你很棒。身體有很聽話的放鬆，當你在水裡的時候，儘量把自己想成一片樹葉，隨波漂流的感覺。」陳教練說著仰面飄在水面上，即使雙手不滑動，她仍像一片輕巧的樹葉，不會下沉。

　　明熙對她說了謝謝，然後轉過頭來就問秦雲，「之前的薛教練，怎麽不來了？」

　　她不知道費憶南對林助理大發雷霆的事。

　　秦雲當然不會多嘴，只說看她之前學習的不够深入，或許和薛教練教學方式有關係，於是換個女教練，肢體接觸上也方便些。

　　明熙不疑有他，又在池子滑了會兒，上岸衝澡吃午餐。

　　她感覺最近自己吃的太多了，下巴開始長嘟嘟肉，不過她這樣抱怨的時候，家裡的工人，都是一副歡天喜地的姿勢，她理解大家希望一個大病初愈的人吃胖身體的急切心，但費憶南每天早上起來偷偷用手掌測量她腰圍的行爲，讓她義憤填膺。

　　「你要嫌我胖，直說就是了。」今天早上天色都未亮全，白色紗簾外面透著朦朦朧朧的光，一雙溫熱有力的手掌觸摸她腰腹的時候，明熙還是驚醒了，她眼皮微開，迷迷糊糊瞄住他的剪影。

　　費憶南牽起她戴著婚戒的那隻手，在下巴上磨了磨，磨地明熙在被子裡哼哼哼直笑，他胡渣好硬，平時見到的都是他乾乾淨淨的臉頰，沒想到早上醒來是這樣子的，長長膩歪了一會兒，明熙是真的撑不住了，意識就要休眠，終於聽他在耳邊對她說了一句話，說她身上的肉是他的功勛章。

　　明熙吃午餐的時候，想到他這話，樂地飯粒都要從嘴裡掉出來。

　　他太會說情話了吧。

　　「太太，晚上的拍賣會，穿這件裙子行嗎？」秦雲看她心情好，忙把上午送過來的幾套衣服一股腦地挂在衣架上，和另外一個工人推著，展示在餐桌前，讓她挑選。

　　對於秦雲的大陣仗，明熙十分淡定，她指了指那件白色腰帶的早春款連衣裙，笑了笑，「我不知道德衆畫廊在三月天裡開不開暖氣，所以保險起見，我要穿長褲，上身就那件淺色打底衫好了，再來個短外套。」

　　聽上去特別普通的打扮，等明熙真正穿出來還是令人驚艶了一把。

　　她康復以來，穿著多以休閒爲主，這次是給周游在德衆的初登場捧場造勢，著裝自然是講究的。

　　明熙早早到達現場，發現周游已經在場外等候她。

　　他忐忑不安的表情讓明熙感覺自己任務重大，相信任何一個選手上場前，恐怕心臟都要經歷一場史無前例的波動，這滋味不好受。

　　明熙的任務就是穩住周游，於是，她嘴角帶笑推門下車，「周游。」

　　周游垂著的腦袋立即抬起，只見長長的臺階下，仿佛一道絢爛奪目的星河朝他撲了過來。

　　宛若星河，說明熙，恰如其分。

　　她下車後，一同上臺階中的男男女女都不經意間把目光投向了她，而又在經意中對她行著注目禮般的待遇。

　　明熙習慣了，周游也習慣了，他靜靜站在高處，由一開始的驚艶，到平靜笑著慢慢等著她朝自己走來。

　　「你真美。」那個帶著香氣的女孩走到他面前後，周游毫不吝嗇的贊美了一句。

　　「是麽。」明熙笑著順了下自己利利落落束在腦後的長髮，覺得沒什麽特別，但是長得好看可不能怪她，她俏皮地朝他眨了下眼睛，「我不會給你丟人的。」

　　周游眼睛從她點著醉人正紅色的唇上移開，笑望著她眼睛，「你今天這麽漂亮，費先生都沒有和你一起來？」

　　提起費憶南日理萬機般的工作，明熙就嘆了一口氣，「他太忙，有時候一天我都見不到他面，早出晚歸，我全都在睡著呢。」不過她又笑著從包裡抽出一張卡，晃了晃，「看到沒，他人不到沒關係，錢到就行。我要狠狠花他錢，他才會心疼，誰讓他不陪我。」

　　可實際上，明熙的想法根本不是這麽回事。

　　她緊張壞了！

　　前兩天得知周游的處女展，便想著一定要給他撑撑勢子，花錢買一副他的畫，可做爲一隻合格的米蟲，她身無分文，父母那邊又在考慮什麽賣房子的事，她更加沒法跟父母開口，跟費憶南開口呢，雖然花丈夫錢天經地義，但買畫不是一個兩個錢，依德衆的咖位，起拍價起碼三十萬。

　　三十萬啊，不是三萬......

　　明熙那個焦慮啊，晚上睡覺都想著從哪兒去弄錢的事，大概因此說了夢話，被費憶南聽到了，他有天晚上回來寫了紙條給她，是一排密碼，好傢伙還是她生日，讓她去書房拿錢，明熙沒敢拎著人民幣在街上招搖過市，所以就拿了一張卡。

　　跟他留言說了會謹慎花，大恩大德不言謝以後生兒子報答之類的。

　　這會兒，坐在燈光燥熱的拍賣廳裡，明熙都感覺自己裝著卡的手包重如千金。

　　「明熙，你沒事吧？」坐在旁邊的周游看到她坐立難安的樣子，立即關心發問。

　　「有點熱。」明熙努力把持住自己，心說費憶南他不缺三十萬，他一雙皮鞋都得七八萬，不就四雙鞋的價格嘛，少穿四雙鞋，淘寶上的北京老布鞋舒適又軟和，她給父親買了一雙，老爸不知道誇了多少趟，費憶南也值得擁有幾雙老布鞋......

　　「你真要買我畫？」周游知道她尚未工作，獨立性又極强，平白無故花對於她而言算陌生的「先生」的錢，心裡一定很掙扎。

　　「當然了。」明熙實話實說笑了笑，「我雖然不掙錢吧，但即使討飯，你的第一場拍賣會，我一定會入一幅畫。」

　　「你想入哪幅？」周游順勢問她。

　　明熙翻著他的宣傳畫册，開始研究起來的道，「你今晚壓軸，算是德衆給新人的傳統，一共五幅作品，但是前四幅幷不會在今晚就拍出，只有這一幅欲蓋彌彰的馬賽克作品，是開門探虛實之作，如果這幅價格低了，甚至流拍，你後四幅就不會有出頭之日。所以周游，這幅打馬賽克的作品，到底是什麽內容？」

　　「你馬上會知道的。」周游賣了個關子。

　　「好的。」明熙若無其事脫掉外套，輕呼了一口氣，開始全神貫注盯著前方展示台。

　　拍賣官手中的錘子送走了第五幅畫作後，終於迎來了壓軸。

　　「下面將是今晚的壓軸好戲。我有一位朋友向我推薦了一位朋友，於是這位朋友的朋友，今晚帶著這幅叫做《少女熙》的作品，出現在了大家面前。」隨著拍賣官磁性的聲音一落，那塊蒙在碩大畫框上白色布料嘩地聲被掀起，一雙極具衝擊力的倨傲眼睛首先越布而出……

　　明熙眼神驚了一下，猛地扭頭看周游。

　　他神色平靜，一瞬不瞬看著那幅畫。

　　少女熙……

　　明熙胸口起伏著，再次挪眼到畫作上。

　　布料全部滑下，一枚櫻花發夾出現在少女熙豐潤臉頰中段綫位置的發上，敷衍又調皮地，要論她長得好不好看，那是其次，沒有人能躲過那樣一雙生機的少女眼神，她好像活了，注視著在場的每一位來賓......

　　明熙將戴著婚戒的左臂舉起，朝著展示台，聲音堪稱昂揚，「這是我的！」

　　「什麽是你的？」拍賣官笑了，朝著她方向傾身，似乎在等她答案。

　　「《少女熙》，」明熙笑容艶麗，站起身，「我的。」

　　「哦？這結論未免下太早了，」拍賣官笑了笑，視綫環顧著現場，又落回到明熙身上來，「這位女士似乎有些眼熟啊。」

　　明熙背脊挺了挺，依舊保持微笑，已經預料到費憶南的這位拍賣官朋友，是位調動氣氛的高手，於是全力應戰。

　　「哎？這難道是《少女熙》的主人公熙嗎？」對方話音落，全場嘩然。

　　無數道閃閃發亮的目光落到明熙身上來，她鎮定自若，然後聽到旁邊有人開始討論畫家周游和少女熙是什麽關係，這幅畫創作背景又是怎樣，熙是什麽來頭等等......

　　然後明熙就想抱歉的對大家公布一聲，對不起，除了畫家本人，她對這幅畫的創作相關一點記憶都不存在了，但肯定是她十八歲的時候，因爲那隻櫻花髮卡，是她十八歲那年的東西。

　　不得不說，周游果然是周游，他創作方式絕對是震撼磅礴，她看著自己的這幅畫像，眼眶都要流下熱泪來。

　　「所以咱們開始吧。我一定要她，」明熙看著拍賣官的眼睛，斬釘截鐵，「她也必然是我的。」

　　「好自信。那咱們，這就開始——看看有沒有橫刀奪愛者，既要得到熙，又得罪了熙，這可真是兩難呢。」拍賣官故作遺憾笑了笑。

　　他這種相愛相殺似的宣傳語，直接將今晚拍賣氣氛推向了頂點。

　　明熙在一片喧囂鼓噪中，滿身是汗的坐了下來，她握緊手中競價牌的同時，心裡也在計算著費憶南得穿多久的老布鞋才能挽回這場由她親手推高起來的損失......

　　而二樓上，一個淩駕於衆來賓之上的超級會員位置，赫然站著一個挺拔矜貴的身影，他西裝外套脫在旁邊的沙發上，黑色襯衫讓他在二樓昏暗的光綫下，更顯冷冽强大，但他面對場下的表情却不是這回事兒。

　　費憶南望著樓下明熙的身影，眼底的笑意怎麽都藏不住，她真是個控場的頂級高手。

　　今晚這場角逐，必將因主人公熙的出現，而名聲大噪。

　　「三嫂可真厲害。」幽暗中，費憶南左側位置突然發出了一個戲謔佩服的笑聲。

　　費憶南不予理會。

　　沒兩秒，他右邊位置也同樣冒出了一個男人講話，「衝三嫂這勢在必得眼神，哥你今晚，要輸。」

　　「怎麽可能。」費憶南笑歸笑，眼底殺氣不减，哪怕底下那個心心念念《少女熙》的人是他女人。

　　「我靠，太刺激了。」旁邊那兩人立即抱作一團，端酒的端酒，開直播的開直播，勢必要將這場戲看個熱火朝天。

　　樓下的明熙絲毫不知即將面對的將是怎樣一場惡戰；而樓上的費憶南同樣也不會知道，明熙心裡已經給他定了多少車北京老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