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七
白雲觀後的春花園永遠是寧靜的,尤其是在清晨那曙色裡。
在清晨曙色裡的春花園,如今是嫣紅酡紫,青翠滿目,一片春色,美不勝收。
早晨的空氣,清涼而新鮮,清涼新鮮中,猶浮動著陣陣醉人的暗香。
就在這浮動的醉人暗香,清涼而新鮮的空氣裡,那朱欄小橋之上,正站著個有著無限美好身影的道裝人兒。
她,一雙美目正望著那翠綠枝頭的半枚蓓蕾。
雖然,這不是東風裡的第一枝,但在顆顆晶瑩露水的滋潤下,它總是美的,而且給人一種舒服的感受。
她正是昔日的嬌貴郡主德怡,如今的美道姑。
她,德怡,默默地望著枝頭,這兒的一切都浸沉在一個“靜”字裡,神仙畫境,花面交映,德怡,她永遠是那麼美!
當年,她嬌豔得火辣,如今,她明麗得清奇。
也許,這就是十幾年三清生活,修心養性,昔日如今的不同處。
突然,這春花園中有了動靜——
那是德怡她輕抬那欺霜賽雪的皓腕,伸出那晶瑩如玉的玉指,輕輕地彈碎了枝頭一顆露珠。
珠碎,化為帶著五彩晶瑩光華的無數顆,一閃紛墜而下,墜入了那橋下清澈碧水之中。
而就在這時,驀地裡一聲輕嘆起自她背後:“郡主何其忍心!”
德怡一驚,前飄數步,霍然轉身,剎時,她直了眼,怔住了,眼前,小橋的那一端站著個人,是夏夢卿!
好半天,她才憋出一句:“是,是……你……”
夏夢卿不安地舉手一揖,含著強笑,道:“是我,郡主,夏夢卿特來拜望郡主!”
德怡身形一顫,閃身便欲衝過去,但,才動,她又停住了,那是因為乍相見的一種激動,剎時間她又平靜了。
到底,她是個已出了家的人,十多年的淡泊清靜生活,她的心,幾幾乎已成了一池止水。
倏地,她含笑說道:“快二十年不見了,一向可好?”
夏夢卿道:“謝謝郡主,郡主也好?”
“好。”德怡郡主點頭說道:“我很好,你看我這種離群獨處的生活,不是挺好麼?”
夏夢卿道:“郡主容顏依舊,可喜可賀,我卻老多了。”
“容顏依舊?”德怡笑道:“歲月不饒人,你不看我兩鬢已見灰絲?”
夏夢卿道:“那是因為郡主為小兒女輩操了太多的心!”
德怡道:“免不了的,出家人也不能完全丟棄親情,這是人性,我不以為對小兒女輩,你會漠不關心。”
夏夢卿道:“所以我比郡主老得多,臉上的皺紋已連成一片。”
德怡笑了,看起來竟頗為自然。
夏夢卿道:“郡主,我想先看看傅侯伉儷的……”
德怡道:“遷走了,改葬在萬壽山去了。”
夏夢卿呆了一呆,道:“遷走了?”
德怡點頭說道:“幾天前皇上下了手諭,改葬傅侯夫婦於萬壽山上,這是憶卿來京的時候,皇上當面答應他的,你不知道?”
夏夢卿道:“我知道,但沒有想到會這麼快便辦到的事。”
德怡道:“只要他願意做便辦到的事,能夠記住,那還不是一句話?”
夏夢卿抬眼望瞭望德怡適才手指處,道:“郡主,那裡還有兩座青冢,是……”
的確,那裡是還有兩座翠綠墳頭。
德怡嬌靨微紅,忙道:“那是紀澤一對兒女的……”
夏夢卿愣然凝注,道:“據我所知,紀大人夫婦的一對兒女,是葬在紀府後院。”
德怡呆了一呆,嬌靨更紅,旋即,她淡笑說道:“告訴你也無妨,那有一座是我為自己預備的,那另外一座,是我當年所做的傻事,如今想想真可笑,那是為你預備的,只因為你告訴過我一句‘願卜來生’……”
夏夢卿“哦”地一聲,一襲雪白儒衫無風自動,臉上的神色難掩心中的感受,那是激動還帶著無限羞愧與歉疚,半天說不出話來。
德怡卻泰然安詳地一笑又道:“你是要在這兒談,還是屋裡坐坐?”
她是有意改變話題,夏夢卿怎的不懂,忙道:“郡主,我是客隨主便。”
德怡笑了笑,道:“看來,多年不見,你更會說話了,請屋裡坐坐吧!”
說著,輕舉皓腕肅客。
進屋,坐定,德怡問起朱漢民。
夏夢卿遂概略地把朱漢民的情形說了一遍。
聽畢,德怡變色說道:“好厲害的鄔飛燕,簡直比當年雷驚龍還狠嘛!”
夏夢卿點頭說道:“事實如此,她有昔日布達拉宮那位阿旺藏塔法王為助,一切自比當年雷驚龍要高明得多。”
德怡道:“早知有今日,當年你就不該留那阿旺藏塔法王。”
夏夢卿道:“我是憐惜他那超人智慧,誰知道不知悔改?”
德怡望瞭望他,道:“你也見著了小霞?”
夏夢卿點了點頭,道:“我早知道郡主不會坐視不顧的。”
德怡道:“那我成了什麼人?……去過我哥哥及紀澤那兒了麼?”
夏夢卿道:“去過了,我一來便先去貝勒府。”
德怡淡淡笑道:“你會去我哥哥那兒,這倒很出人意料之外。”
夏夢卿道:“郡主,彼此的交情不凡,說什麼我也該去看看。”
德怡道:“你很會說話,你一定有什麼事,不然你決不會來北京,更不會去我哥哥那兒,當然更不會來看我,對麼?”
夏夢卿點頭說道:“不瞞郡主,是有事,至於……”
“我說嘛!”德怡截口說道:“至於什麼?你要是專為來看我們幾個,當年我送憶卿給你的時候,你就不會避不見面了。”
夏夢卿歉然一笑,道:“郡主還記得當年事?”
德怡揚了揚眉,道:“我永遠也忘不了,姑不論你是為什麼避不見面,便看在我千里迢迢,冒殺身滅門之險,給你送兒子去這一點,你也不該那麼忍心,那麼不通人情。”
夏夢卿不安地笑道:“郡主,我現在致歉還來得及麼?”
德怡淡淡笑道:“來不及又如何?我還能把你怎麼樣,你不願見我,難道我還能死皮賴臉地非見你一面不可。”
夏夢卿叫了一聲“郡主”,住口不言。
德怡忽地搖頭笑道:“看來我這個出家人,還不能完全屏絕嗔念……”
頓了頓,接道:“告訴我,你有什麼事?”
夏夢卿抬眼說道:“郡主,少林俗家高弟,登封霍天民有位掌珠……”
德怡一驚忙道:“怎麼樣?”
夏夢卿道:“她跟漢民的感情很要好,人也長得美豔無雙,可是我知道她就是郡主的侄女,令兄的掌珠……”
德怡大驚道:“你知道了?”
夏夢卿道:“郡主煞費苦心。”
德怡臉色一整,道:“我明白了,你來北京的目的,是告訴我跟我哥哥,讓我兄妹把蘭珠帶回來,不讓她跟漢民接近,以免……”
夏夢卿搖頭說道:“郡主錯了,我是來登門求親的。”
“登門求親?”德怡嬌靨猛然一變,美目凝注,急道:“我不信!”
夏夢卿道:“事實如此,郡主不信可以問令兄。”
德怡美日瞪得大大的道:“我不信你會答應,這是絕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