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五
大悟掌教有意閃躲,傅小霞卻追問不捨:“請問大師,晚輩何時塵緣盡了?”
大悟掌教忽宣佛號,道:“阿彌陀佛,塵緣了時塵緣了,此乃天機,貧衲不敢輕洩,不過姑娘,百年猶一瞬,但得清淨地,縱然等上百年又何妨?”
傅小霞肅然說道:“多謝大師點化,晚輩不敢再問!”
大悟掌教笑了笑,改了話題,道:“貧衲請教一事,請姑娘據實答覆,姑娘自何處得到菩提經?”
傅小霞道:“面對大師,晚輩不敢不據實相告,晚輩是得到了菩提經,可是身死為鬼也是實。”
大悟掌教未理後者,針對前者道:“那菩提經可是原在和親王府中?”
傅小霞道:“這個晚輩就不知道了,不過晚輩是在一堆陪葬物中發現這本菩提經的,和親王晚年好佛,那陪葬物中經典甚多,晚輩獨對此酷愛,孤魂在那清冷陵寢之中寂寞無聊,每日但以此經為伴,如今晚輩對此經已是滾瓜爛熟了。”
大悟掌教點頭說道:“這麼說來,那菩提經原在和親王府中是沒有錯了,這等奇珍異寶在王府中不為人重視,陪葬之後反為姑娘所得,且酷愛之,可見物各有主,姑娘福緣之深厚也,非常人可及,也足證姑娘與佛門有緣……”
頓了頓,接道:“只不知姑娘何時才發覺菩提經是一部武學秘笈的?”
傅小霞道:“晚輩在熟讀此經後,混沌魂靈漸醒,始悟此經為一武學秘笈!”
大悟掌教不理她所提鬼魂事,道:“姑娘如今可能盡解經中奧妙?”
傅小霞道:“晚輩如今雖巳滾瓜爛熟,幾能倒誦,然此經太以深奧,有些地方晚輩仍未能全部體悟,僅是似懂非懂!”
大悟掌教嘆道:“那就難怪姑娘之修為僅為六七成了……”
目中忽閃異采,改口說道:“德郡主是怎麼營救姑娘的?”
傅小霞道:“怡姨對我愛深恩重,她傾貝勒府所有,買通了營墓工人,在營墓時預留了一處秘密出路,卻仍嫌晚了—步!”
大悟掌教點頭說道:“果然被夏夫人料中了,那麼,姑娘又為何託人帶信,邀令兄赴京一會,難道說真為要令兄救援姑娘?”
傅小霞道:“大師不知道,那封信並不是晚輩在親王府中時寫的,也不是為了要家兄去救援晚輩,倘若為營救晚輩,容叔與怡姨近在咫尺,何須再讓家兄千里迢迢跑這一示?那封信是晚輩被殉葬後,在和親王陵寢中寫的,暗交怡姨託人帶往江南,當時晚輩自忖為鬼,習武無用,遂想把菩提經交家兄研習的,及至晚輩發現菩提經不宜為男人研習時,家兄已到了北京……”
大悟掌教仍不理那個“鬼”字,道:“原來如此,姑娘,貧衲再請問,夏大俠當年歸隱之際,曾將釵佛二寶命丐幫北京分舵郝舵主送還傅侯及夫人,傅侯及夫人遇難歸天之後,又不知落在何人手中?”
傅小霞道:“這個晚輩知道,二位老人家當年將進天牢之際,便將釵佛二寶交給了怡姨,後來怡姨又帶著家兄一起給了夏叔叔!”
大悟掌教道:“釵佛二寶既在夏大俠手中,那貧衲就放心了,姑娘如今是否可以告訴貧衲,姑娘夜訪貧衲所為何事?”
傅小霞道:“晚輩自當事告,是怡姨知道晚輩鬼魂將來此地,故命晚輩帶了一封信面呈大師!”
話剛落,那空空的座椅上空,突然出現了一封信,冉冉向大悟掌教飄來,大悟掌教伸手接了過來。拆開略一展開,立即嘆道:“所幸貧衲習了易筋、洗髓二經,能看見姑娘,也幸好德郡主在信中有所說明,不然豈不誤了大事……”
抬眼凝注,接道:“姑娘可知道德郡主信裡寫了些什麼?”
傅小霞道:“怡姨未說,晚輩不知道。”
大悟掌教道:“那麼姑娘請拿去看看。’
說著,又把信遞了回去。
那封信,停在了座椅上空,只聽傅小霞顫聲說道:“我沒想到怡姨竟會……怡姨對我實在太好了,處處為我設想得周到,大師,造就之恩,晚輩不敢輕言一個謝字……”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故此不外,說起來都是多年的交情,姑娘何言一個恩字,貧袖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頓了頓,接道:“原來還有這種內情,不過,姑娘,貧衲要聲明在先,武學,因為姑娘體質特異,貧衲卻難為姑娘達於大成,然菩提經上那曠古絕今的神術,貧衲方自信姥為姑娘補上幾分。”
傅小霞道:“大師無須預做聲明,晚輩令生與世無爭,不求力抵千百人,但能使此防身神術得以臻至巔峰,晚輩也就滿足了。”
大悟掌教點頭說道:“那麼貧衲就安心了,姑娘,且等三更時分,如今距三更尚有片刻工夫,你我邊談邊等吧!”
傅小霞道:“多謝大師,晚輩遵命。”
大悟掌教沉吟了一下,道:“有些事,不知德郡主有沒有告訴姑娘?”
傅小霞道:“不知大師指的是什麼事?”
大悟掌教道:“德郡主有位侄女兒蘭珠小郡主……”
傅小霞“哦”地一聲說道:“大師,晚輩明白了,晚輩白天還看見了她!”
大悟掌教道:“她可曾看見姑娘?”
傅小霞道:“少林高手近千,晚輩既能平安登上少室,足見未為人發覺,所以晚輩看見了她,她沒有看見晚輩。”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去旗服,著漢裝,姑娘看她像個漢家女兒麼?”
傅小霞道:“像,真是像極了,完全像一個馳騁江湖的巾幗英豪,若非晚輩事先知道,晚輩也不敢貿認!”
大悟掌教笑道:“只要讓人看不出就行,其實,錯非是小郡主生長在德貝勒兄妹這宦海中的俠義人家,也錯非是小郡主,換個別的嬌慣郡主格格還扮不像呢。”
傅小霞道:“大師說得是,晚輩自小跟蘭珠一起長大,對她可說是知之甚深,她個性剛強堅毅,非一般親貴女兒可比,就是她哥哥玉珠有些地方也不及她。”
大悟掌教道:“姑娘的確是知之甚深,小郡主極肖乃姑德郡主,德郡主有些地方又是德貝勒所難及的,這麼看來,德家的女兒要比男兒為強,稱得上愧煞鬚眉了!”
傅小霞道:“蘭珠跟怡姨當年一樣,只為一個情字,以一個嬌貴的女兒軀遠下江南,不辭勞苦,不避艱險,的確令人敬佩!”
大悟掌教道:“貧衲以為,姑娘對小郡主除了敬佩之外,還應該多些什麼?”
傅小霞道:“是的,大師,我很喜允她,當年那些內城中的親貴女兒,我就跟她一人談得來,能玩在一處。”
大悟掌教笑道:“那麼姑娘就應該在暗中幫幫她的忙。”
傅小霞道:“那自然,這是晚輩樂意的,也是義不容辭的,晚輩因為己身之天生薄命,所以極願幫助別人!”
大恬掌教道:“能有姑娘暗中幫忙,那強過貧衲等數十倍,只是,姑娘,有些事欲速則不達,不能操之過急,”
傅小霞道:“是的,大師,晚輩省得,大師的意思是莫讓兒女的私情影響了家兄所肩負的復興重任!”
大悟掌教心中一動,點頭說道:“姑娘,貧衲的意思正是如此,姑娘該知道,令兄一身繫大漢世胄的命運,萬萬懈怠不得!”
傅小霞道:“這個晚輩知道……”
大悟掌教抬眼凝注,道:“處於漢滿之間,姑娘是否覺得很為難?”
傅小霞道:“晚輩不願欺瞞大師,有些時候有些事,晚輩的確很感為難,大師該知道,晚輩雖然兼具漢滿兩族血統,但實際說起來,該從父而不該從母!”
大悟掌教點頭說道:“這個貧衲知道,這是人倫,也是至理,但……”
傅小霞截口說道:“大師盡可放心,一旦漢滿衝突到了最後關頭,晚輩會只知是家兄的妹妹,而不知其他!”
大悟掌教一陣激動,肅然起敬,說道:“姑娘令貧衲起敬,貧衲謹代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謝過姑娘!”
傅小霞道:“晚輩愧不敢當,正如大師所說,這是人倫,未嫁從父,晚輩終生難嫁,父死只有從兄,家兄與晚輩雖非同父,但怎麼說也是一母同胞,晚輩的唯一親人,”
大悟掌教點頭說道:“難得姑娘深明大義,貧衲慶幸……”
抬起老眼,接道:“扼死那些大內侍衛的可是姑娘?”
傅小霞道:“正是晚輩,晚輩不容任何人危害家兄!”
大悟掌教說道:“如果貧衲所料的不錯,正月十五元宵夜,阻攔令兄殺弘曆及福康安的,該也是姑娘!”
傅小霞道:“大師沒有料錯,那也是晚輩。”
大悟掌教道:“令兄如一旦得手,河山可立刻盡復,貧衲不明白,姑娘既有從兄之語,又為何阻攔令兄殺弘厲?”
傅小霞道:“恕晚輩斗膽,大師與家兄都錆了,驅逐異族,盡復河山,不在殺皇上一人,而在於收復失土,盡佔城池,群策群力,揭竿而起,朝廷繼起有人,殺一皇上何益?晚輩願為大師舉一例,呂四娘深入宮闈,取先皇首級於劍鋒之下,滿旗可曾出關一步?河山可曾收回方寸?而揭竿起義,群策群力,不殺皇上也能亡秦,再說,無論如何,晚輩既有滿人血統,承先父遺教,囑忠君愛國,晚輩不敢不遵,是故,晚輩可暗助家兄殺盡朝中大臣,卻不能不阻止家兄殺皇上,而且,大師只知晚輩阻攔家兄殺皇上,恐怕還不知道晚輩另一方面也阻攔了數十名攜有火器的大內侍衛雍和宮喇嘛密宗高手的圍捕家兄!”
“阿彌陀佛!”大悟掌教肅然合十,道:“姑娘睿智,人所不如,貧衲受教了……”
頓了頓,接道:“姑娘阻攔喇嘛事,貧衲並未聽令兄及夏夫人提起……”
傅小霞道:“便是連家兄也不知道,甚至於喇嘛們亦都茫無所知!”
大悟掌教默然不語,半晌始道:“貧衲還聽說,姑娘幫令兄對付過修羅一後!”
傅小霞道:“是的,但因那修羅一後功力奇高,她雖然看不見晚輩,但一靠近她便立即被她發覺,是以未能得手!”
大悟掌教點了點頭,沉吟說道:“聽姑娘說,那修羅一後來自內城?”
傅小霞道:“是的,大師,但晚輩卻由於怕她發覺,壞了大事.所以未敢貿然跟蹤她進入內城看個究竟!”
大悟掌教皺眉道:“姑娘武學受特異體質所阻,難有大成,這確是件很麻煩的事,要不然既有姑娘暗中相助,令兄何疑不可解,何敵不可破?這也許是天意……”
傅小霞尚未接話,驀地裡鐘鼓聲傳,敲出三更,大悟掌教忙道:“姑娘,請坐好,貧衲要熄燈了。”
話落抬手,桌上燈火倏然而滅,剎時禪房內一片黝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