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張一虎未假深思,揚眉說道:“你既是半個武林人,何妨江南武林中試打聽?”
德容道:“是,那最好不過,但如果閣下這江南綠林好漢是冒充的,而我把閣下交給了江南武林,那恐怕就麻煩了。”
張一虎神情一震,旋即冷笑說道:“倘若你真肯把我交給江南武林,那我是求之不得!”
德容未予答理,笑道:“誠如閣下適才所說,武林中人最不齒的是六扇門中人,加上滿漢兩族的深仇,他們固然恨極滿人,卻尤其恨那賣身投靠的漢人,假如我說閣下是和堌府中的護衛,只怕他們會饒不了閣下。”
張一虎臉色微變,強持道:“那由不得你誣指,江南武林中,人人知我張一虎。”
德容笑道:“那閣下還有什麼可怕的?”
張一虎道:“笑話,我怕什麼!”
“閣下!”德容斂去笑容,截口說道:“套一句江湖口頭語,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你閣下真是那密告之人麼?”
張一虎臉色又復一變,道:“這還能假得了,你若是不信,大可去和垌府中問問!”
德容笑道:“別把我德容當小孩子,閣下,我不用問,那等於問你們自己人,我敢大膽地指出,你閣下不是來自江南的綠林好漢,如果是,你會設法在江湖上對付那朱漢民,決不會跑到和垌那兒告密,這麼做,顯然是針對九門提督紀人人,你閣下是奉誰之命,說吧!”
張一虎大驚,冷笑說道:“久聞德貝勒不同於一般皇族親貴,今宵一見,果然不差,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在江湖上沒有對付他?這次我進和垌府密千,那是既對付他,又對付你們的一箭雙鵰之計,一旦東窗書發,九門提督與你德貝勒都難逃死罪,那夏夢卿的孽種,絕下會坐視,他要救人就免不了殺人,既殺了你們的人,你們朝廷便不會跟他善罷甘休,到那時,隔岸觀火,我豈非一舉兩得。”
德容笑道:“你很機警,也很會說話。你的意思是說一方面暗害紀大人跟我,一方面義藉朝廷之子替你復仇,可是……”
張一虎點頭獰笑說道:“你貝勒爺爺很明智,我正是這個意思!”
德容笑道:“我不相信這是你閣下的意思,出主意的只怕另有其人,說吧,閣下,你到底是哪裡來的英雄好漢?”
張一虎道:“我不是說過了麼,我來自江南綠林!”
德容點頭說道:“不錯,你閣下適才是這樣說過了,可是誰也不相信那是真話,這也是出諸那授意人的授意麼!”
張一虎道:“我向來獨來獨往,沒有什麼授意人,信不信那由你!”
德容道:“我自是不信,不過,閣下,明明你不是那密告之人,卻派你來抵罪送死,似這般不仁不義的待遇加諸你身,我不以為你還該替他們守口如瓶,保守機密!”
張一虎冷笑說道:“我不明白你說些什麼!”
德容道:“那你閣下是裝糊塗,其實,在他們答應交人之際,我就料他們必會作假,交出來的決非那密告之人!”
張一虎道:“那你還要我幹什麼?”
“很簡單!”德容淡淡道:“你閣下雖非那密告之人,但卻定然知道那密告之人是誰,或究竟有沒有人密告,所以我毫不加點破地要了你來,說得明白點,就是我認為可以從你閣下身上追出些什麼。”
張一虎道:“你要是打這樣的算盤,那你可就大錯而特錯了,我說過,我張一虎軟硬不吃,你瞧著辦吧!”
德容道:“當然是我瞧著辦了,難道還由得了你?你閣下要知道,九門提督府可不比別的衙門,他們有的是逼供的辦法!”
張一虎冷笑說道:“那最好試試看再說!”
德容道:“我自是要試,而且九門提督府的這位護衛大領班,他還有一套能令鐵打金剛,銅澆羅漢都禁受不住的手法。”
張一虎冷笑說道:“可是你也別忘了,我的捆綁已鬆,兩隻手可以自由主動,身卜也沒受其他的禁制!”
德容笑道:“你也看清楚些,除了你身旁這位九門提督府的護衛人領班外,大廳外面,還有我手下的五虎將!”
張一虎臉色一變,默然不語,突然間,他一聲不響地飛起一腿,踢問了阿步多小腹。
德容笑道:“你閣下這是自找罪受,自討苦吃,阿步多,交給你了!”
阿步多口應“遵命”,身形橫移,一閃便避過那一腿,單掌直立如刀,冷哼斜揮,截向了張一虎那條踢出的腿。
“你上當了!”張一虎冷笑一聲,放腿出掌,擊向阿布多那顆項上皓首,逼得阿步多頭一低,堪堪避過,而張一虎卻突又一聲厲笑,抽身飄退,閃電一般撲向廳門,他真的要開溜了。
然而,適時五條人影橫立廳門口,攔住去路,個個威凜若神。
代勇大喝一聲:“匹夫哪裡走,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所在?”
單掌一揮,那蒲扇般大巴掌虛空拍了過來。
張一虎懾於代勇威勢,未敢輕攫銳鋒,正待往橫裡躲閃,代勇左右的阿同與齊帖木怒叱一聲,四掌齊出,不容他有閃避餘地,逼得他只有抽身返回。
他身形剛自退回,只聽背後一聲冷哼,阿步多已然跟到,他大驚失色,方欲轉身拒敵,猛覺後腰眼上一陣劇痛,全身脫力,四肢痠軟,再也站立不住,身形一晃,砰然栽倒於地。
五虎將中哈泰跟著掠至,飛起一腳,正踢在他那大腿之上,“叭”
地一聲,腿骨立折,痛得他一聲慘叫,立即昏死過去,再醒來時,已又躺在德容面前,腿痛雖止,那條腿卻麻木毫無知覺,生似不是他的一般。
再看阿步多冷然站立一旁,五虎將則並肩立於身後,腿廢一條,已是難以行動,他立刻涼了半截,面如死灰,適時,德容一笑說道:“我說你走不了吧!如何?”
張一虎人雖殘廢,凶性未減,鷹睛一瞪,厲聲說道:“少廢話,老子我任割任剮了。”
德容雙眉一揚,道:“好一付硬骨頭,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鐵打的金剛,還是銅澆的羅漢,阿步多,給他嘗嘗錯骨分筋的滋味!”
阿步多應了一聲,拍手便要抓下。
卻倏聽張一虎一聲悶哼,突然臉色鐵青,捂著肚子滿地亂滾,一腿亂踢,滿口牙咬得格格作響。
德容等睹狀一怔,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兒,張一虎已突又一聲慘叫,四肢疾抽,七竅出血,身形又一陣抽搐之後,寂然不動,顯然,是死了,而且死狀極慘,死相十分怕人。
幾人大驚失色,為之呆住,好半天才定過神來。
紀澤急急說道:“貝勒,這是……”
德容面罩寒霜,冷哼一聲,道:“好狠的心腸,好毒的手段,這張一虎事先服了慢性毒藥,至今毒發身死,咱們要了個死人,一點也沒問出什麼來!”
紀澤恍然大悟,尚未說話,代勇陡地大喝一聲,轉身往外便走。
德容及時喝道:“代勇站住,你要幹什麼去?”
代勇駐步回身,威態懍人,道:“稟老爺,代勇找他們去!”
德容道:“簡直胡鬧,你知道這是誰幹的?”
代勇哼了一聲,道:“除了和坤府中那些人外,還會有誰?”
德容道:“當然只有他們,可是你有什麼證據指人?別給我找麻煩,我不願被他們反咬一口!”
代勇沒再說話,也未敢再動。
紀澤道:“貝勒,要是他們再向咱們要人……”
德容臉色一變,揚眉說道:“殺了,殺一個誣告京官的江湖亡命草民,沒什麼大不了的。”
事實上,也只有這麼說了,紀澤皺著眉,未再開口。
德容哼了一聲,又道:“如今看來,這件事更不單純了,我要趕快想辦法,把這件事弄清楚,不然以後會很麻煩,紀澤,除了把這張一虎埋了之外,其他的事你不必過問,安心做你的九門提督,該幹什麼就干什麼,我走了,隨時等我的消息好了!”
說著起身離座,領著五虎將行向廳外。
紀澤也知事態嚴重,未加挽留,親率阿步多一直送到了九門提督府外,望著德容與五虎將上了馬,才懷著沉重的心情,轉身返回府內。
德容回到了貝勒府,即刻下令五虎將,要他們分頭找尋朱漢民下落,他別的沒交代,只要他們告訴朱漢民,如果可能,最好盡快離開北京。
代勇等五個,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各人一身輕裝,在曙色中出了內城,分頭尋找朱漢民去了。
京嵌周圍百里,何等之大,要在這城裡城郊百里之內找一個人,那簡直像大梅撈針,談何容易。
整整一上午的時間,五個人連半個北京城都未能跑得下來,可是,在晌午時分,其中一個卻舍了城區,奔上了萬壽山,那是代勇。
萬壽山又稱景山,因明末崇禎皇帝在此吊死而得家喻戶曉,此山在神武門北,距宮城不及百步之遙處。
那年頭,視景山為大內之鎮,相傳其下儲煤,以備不虞,故又俗稱煤山,實則這座景山乃當年築紫禁城掘護城河所積之土丘,周圍二里,高僅數十丈,其後山廣植樹木,殿台閣榭,無一不備。
這座著名的景山,迎送數代之興亡,祟楨縊死此山時,衣懷遺詔曰:“朕涼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賊直逼京師,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無傷百姓一人也。”
他在李闖之亂時上吊自絕,他吊死的地方,就在景山東麓的一株海棠樹上,而就在這株海棠樹旁,如今正垂手面東地卓立著一個人,那是個身穿白衣,身形頎長的人,因他面東對著山下,所以看不見他的面貌。
這個人,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這兒,一動不動,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驀地裡,一陣急促步履聲傳了過來,那是代勇到了東麓,但是,代勇的步履聲,並未能驚動這個人。
代勇看到了他,卻臉上立現喜容,身形突長,飛掠而至,帶笑叫道:“朱爺,你找得我們幾個好苦啊……”
那人倏然轉身,好一張黃金色的臉,代勇一怔,住口不言,瞪大了一雙巨目,訝異欲絕地直視著那個人。
那個人忽地笑了:“我道是誰,原來是五虎將之首到了,什麼事?代勇!”
代勇呆了一呆,大喜,急步跨前,皺眉笑道:“朱爺,你這是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