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姜蘅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看到陳煥從電梯裡出來鬆了口氣。

　　她也不說話，跟在人後面到了地下停車場。

　　姜蘅這次坐在了後座，不是副駕駛， 她故作淡定的說︰「你昨天開的不是這輛車。」

　　霍秉庭面無表情︰「嗯，換了輛， 我的車多。」

　　昨天他在國道上飆車， 騎著摩托的交警追上來， 他看了人一眼把油門踩到底，把人甩的沒影兒了。

　　危險駕駛……今天當然要換一輛。

　　他當時一路闖紅燈， 駕照的分也扣完了，現在應該……是無照駕駛。

　　不過霍秉庭不會說實話， 。

　　姜蘅︰「……」

　　這是炫富嗎？也是， 他現在什麼都有了， 今時不同往日。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車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霍秉庭打開了音響。

　　這是一首《到此為止》， 他伸手切到下一曲， 變成了《你就不要想起我》。

　　於是車裡氣氛更加微妙了。

　　姜蘅︰「我想休息會兒。」

　　霍秉庭於是關掉了音樂，心裡鬆了口氣。

　　姜蘅不想睡覺，只是聽到這些歌更加難受，她靠在後座閉上眼裝睡，避免彼此的尷尬。

　　姜蘅昨天是蓋著陳煥的衣服睡的， 她睡了不到一個小時就醒了。

　　最近一周她都沒怎麼睡， 合上眼沒多久倒是真的睡著了。

　　姜蘅又做夢了。

　　那個做了許多次， 相同的夢。

　　她夢到陳煥回來了，兩個人不顧一切的在一起，大不了抱著一起死，人生短暫及時行樂。

　　每次在夢裡她無數次去確認，這不是夢，然後在對方的吻落下來的時候，她突然醒來。

　　只有她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房間。

　　姜蘅皺了皺眉，下一秒睜開了眼睛。

　　車已經停了下來，到她家了。

　　陳煥坐在前座。

　　這次夢醒真的見到了人，她開口想說話，突然瞬間想起了這兩天的事。

　　姜蘅的心裡空落落的。

　　霍秉庭說︰「你還要休息會兒嗎？」

　　姜蘅︰「不用，你送我回家吧，我一個人住，隔壁新搬來了兩個男人，經常會敲我的門，我害怕。」

　　她覺得自己太難看了，已經厚臉皮到這種地步了。

　　然後默默對自己說，那就最後一次。

　　霍秉庭看了姜蘅一眼︰「那好，我送你回家。」

　　姜蘅笑了下︰「你對女士還是很有紳士風度。」

　　霍秉庭沒有說話。

　　我才不是紳士，因為是你啊。

　　也只有你。

　　昨天姜蘅下車問他，要不要去她家喝水，當時的『不用』兩個字已經用完了所以定力。

　　現在他沒辦法拒絕任何她的要求。

　　哪怕她說你從對面的頂樓跳下去吧，說不定自己都會照做。

　　車子開到姜蘅樓下的停車場，姜蘅買了車位，剛好自己的車在酒店沒看出來。

　　其實她現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不能開車，不然會出意外。

　　姜蘅覺得自己挺沒用的，不像是陳煥這麼淡定。

　　這才是成熟的大人，人生總是要向前看。

　　姜蘅買的是小三居，實用面積120平。

　　不過她把房子打通了，做成了一室一廳的格局，所以看這很空闊。

　　那只叫『喜洋洋』的橘貓，姜蘅後來自己養著。

　　不過現在已經是隻老貓了，基本上窩在貓爬架不出來。

　　胖，眼睛小，臉型也和可愛不沾邊，同事說，這是一隻丑的讓人不願意吸的貓。

　　姜蘅嘆了口氣，喜洋洋啊，你要是長相有一點隨了你爹都不至於這樣。

　　我今天帶著你爹來看你了。

　　房子進門的玄關做了一面黑板牆，上面寫著各種的日程，還有她寫到一半的曲子，

　　家具很少，大部分都是白色。

　　看上去井然有序，左邊有專門的健身區，放著一台小型的跑步機，右邊是工作台，上面是巨大的曲面屏電腦，主要是用來打游戲用的。

　　木制的地板，開放式的廚房，整個空間看起來通透。

　　姜蘅因為要養生，從來不吃深加工的食品，基本上都是清炒或者蒸菜。

　　她曾經說不吃美食寧願死，後來倒是小心翼翼起來。

　　想活得更長，還因為這樣，她考到了營養師的證書。

　　身邊的同事笑話她，是活得最小心翼翼的年輕人。

　　姜蘅讓人在沙發上坐下來，又問︰「你要喝什麼茶？或者你要喝飲料我可以叫外賣。」

　　「不用了。」

　　姜蘅去廚房倒了一杯水給人。

　　霍秉庭其實很意外，這不是他想像中對方的家。

　　雖然說什麼都有，但看起來像是酒店，仿佛和這個世界，和其他人的維系都很少。

　　甚至透出幾分冷清，這不是她會喜歡的樣子。

　　這個姑娘向來安靜不下來的。

　　這個房間連著她生活痕跡都很少，就更不用說別人了，畢竟連著客房都沒有。

　　霍秉庭有些難受。

　　發生了什麼，讓一個人變化這麼大。

　　姜蘅看著人喝完水，又說︰「我挺喜歡你這件西裝的，能不能把它送給我，或者和你買下來。」

　　霍秉庭︰「好，送給你。」

　　姜蘅心裡嘆了口氣，你怎麼什麼都說好呢。

　　如果我問你，可不可以把你自己送給我，你可以也答「好」嗎？

　　她覺得自己的妄念太重，這樣不是好事。

　　從前為了修身養性，多活幾年念的那些『佛經』都浪費了。

　　姜蘅深呼吸了口氣，又問︰「你想不想知道，我最喜歡玩的游戲是什麼？。」

　　霍秉庭︰「我不玩游戲。」

　　姜蘅聳了聳肩︰「幹嘛這麼掃興啊，你以前喜歡。」

　　她走了過去，打開了書桌上的那台電腦電源，然後對人招了招手說，「你過來，我給你看啊。」

　　霍秉庭猶豫了兩秒，朝著人走了過去。

　　姜蘅打開了收藏的網頁，語氣輕鬆的又說，「其實我最喜歡玩的是一款網頁游戲，我每天都要玩一會兒。」

　　這款游戲叫『模擬人生』，已經升級到了第五個版本。

　　她也玩七年了。

　　姜蘅是資深玩家，她每天都認真的做日常，然後積累經驗換東西。

　　這是一款很白的游戲，沒有難度，玩家可以在游戲中設定性別，還有自己的基本的外型，然後決定人格。

　　到了後面還可以創建房屋、布置家裡，還能養孩子和養寵物。

　　現在的版本，還能做到模擬生活起居、聚會、上班交友這些事情。

　　這個游戲曾經火過一段時間，現在已經沒什麼完了。

　　姜蘅每天睡覺前，都得玩一會兒。

　　七年中的每一天。

　　她在游戲裡創建了一個角色叫『姜蘅』，然後又創建了男性的角色，叫做『陳煥』。

　　因為她每天做日常，也玩了這麼久，算是大神吧。

　　現在游戲裡面的『陳煥』和『姜蘅』已經結婚了，他們住在了她費心建立的大別墅裡，有很大的院子。

　　他們還生了兩個孩子，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兒子叫『陳小衡』，女兒叫做『姜小煥』。

　　還另外養了一只叫『喜洋洋』的貓，一直叫做『火火』的狗。

　　他們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今天是周末，游戲裡一家人在看電視，還有鄰居來串門。

　　姜蘅做完日常，忍不住又想哭，她經常覺得游戲裡的『姜蘅』才是真的自己。

　　霍秉庭也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他看著游戲裡的畫面。

　　這是他一直在做的夢。

　　姜蘅聲音有些哽咽，「對不起，耽誤了你半天的時間，你可能會覺得我腦子有問題吧。」

　　她告訴自己不要哭，哭也無濟於事。

　　可是還是忍不住。

　　姜蘅用手背擦了下淚︰「其實你以前說的話，我都記著……你說我們大學到了法定年齡就結婚……可以再養一條狗，然後生兩個孩子，我會記得。」

　　然後再每一天去想，如果實現了會怎麼樣。

　　姜蘅很想體面一點，可是卻哭得泣不成聲。

　　這個遇到事就喜歡哭的毛病，怕是永遠不能好轉了。

　　她還記得分手前，陳煥消失了一個星期。

　　其實說出『分手』這兩個字之前，她已經在冰窟裡待了那麼久。

　　她是個沒有未來的人。

　　不但是自己要死，還會連累別人。

　　姜蘅又想起了七年前那天晚上。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很想只是大夢一場，夢醒了什麼都沒變。

　　陳狗還是會遷就她，又會每天氣她。

　　她躺在床上，強迫自己閉眼入睡，可是不到五分鐘就又醒了，然後有想哭。

　　哭的眼睛痛就睡著，這樣一直循環。

　　16歲遇到了他，25歲心裡也還是很喜歡啊。

　　哪怕是這麼多年，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還是這個人。

　　不管是當初意氣風發看起來有些傻逼的他，會把她摟在懷裡一起看星星少年。

　　還是現在不太愛說話，或許已經屬於別人的他，會在半夜從警局把她保釋出來男人。

　　姜蘅告訴自己，或許這就是生活，不是你拼命險要擁有，就能得到，有的東西，丟了就不會再有機會擁有了。

　　那麼多輾轉反側的夜晚，她都熬過來了。

　　沒關係的。

　　可是她再對自己說『沒關係』卻也不能釋懷，太難過了。

　　她終於不會死了，也許可以活到85歲，可為什麼一點都不開心。

　　她突然沒有了方向，不知道以後怎麼過。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媽媽在那時候去世了，真的對不起。」

　　霍秉庭曾經以為，自己是個沒有心的人，其他人也這樣說。

　　直到昨天晚上接到她的電話，居然開始有了期待，然後他現在心臟的位置難受。

　　他的淚落了下來。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自己沒用。」

　　姜蘅伸手摸了下對方的臉，替人擦淚。「你不要哭，你又沒有病，你以後好好過，你現在這麼有本事，又很有錢，會有很多好姑娘喜歡你的。」

　　她轉過頭，聲音顫抖的說︰「對不起，我忘記吃藥了，我也不想這樣的。」

　　姜蘅蹲下來，去抽屜裡找藥。

　　吃了藥就不會哭了，她一定哭得很丑，當初是她堅持要分手的，現在有什麼資格哭呢？

　　「藥呢？我的藥呢？」

　　其實她不經常哭了，因為要修生養息嘛，睡著的時候管不到，至少清醒的時候不會。

　　她要成為一個有自控力，成熟的大人。

　　霍秉庭蹲了下來，抱住對方的人︰「你為什麼都不和說？」

　　「就像你說得那樣，我太蠢是個大傻逼，你以後一定要找個聰明的女朋友，最好也很善良溫柔。」

　　他不會原諒自己了。

　　霍秉庭紅著眼睛看著人，「你就這麼想我去找別人？都這麼久了你還是不要我嗎？你還是要去乖仔嗎？還是對男人失望去找個女人，我不允許。」

　　昨天他聽梁羽說，她是和對象吵架鬧到了警局。

　　當時他內心煎熬，想著一定是那個人不對，自己捧在心上的人怎麼能讓別人欺負。

　　他一定不會放過那個混蛋。

　　後面都不用姜蘅解釋，只是一眼就知道，她不會喜歡那個女人。

　　姜蘅伸手打了下人的肩膀，「混蛋，你不是已經馬上要有女朋友了嗎？我能怎麼辦？我去給你們當小三嗎？」

　　霍秉庭︰「誰告訴你我有女朋友了？」

　　姜蘅又打了人一下︰「我聽見了，她叫你煥哥，就算不是，那你肯定心裡喜歡她，你真是個王八蛋，你要和誰談戀愛都我都不管，但是你怎麼能讓她這麼叫你，王八蛋！」

　　怎麼辦，那個甦什麼語的，雖然也很凶悍，但是至少會在陳煥面前裝的溫柔似水，哪裡像她這麼粗魯暴躁。

　　完了，以前陳煥就說她整天打來打去，不像個女孩子。

　　姜蘅自暴自棄的低下頭，現在真是一點勝算和體面都沒有了。

　　陳煥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心裡卻密密麻麻的痛。

　　他捧著人的臉︰「你看著我，不是你，也沒有別人。」

　　「永遠沒有別人，我一直等你把我撿回家。」

　　姜蘅懷疑自己是太傷心，所以才會產生了幻聽。

　　她開始覺得是心在痛，現在覺得整個肺部都像是針再扎一樣。

　　姜蘅一把推開人，然後表情痛苦的蜷縮在了地上。

　　她有肋間軟骨炎，這是一種不會死也不容易治療的病，就是痛起來要人命。

　　姜蘅經常運動，而且也注意保養，已經五年沒有犯病了，她以為再也不會復發了。

　　大概是最近沒有休息好，情緒又大起大伏，

　　「你幫我找藥，藍色的盒子。」

　　這次是真的要吃藥了。

　　霍秉庭簡直被嚇得魂不附體，哆哆嗦嗦把藥給找出來，抽屜也翻的亂七八糟。

　　看著姜蘅吃了藥，他依然不能安心，聲音發抖的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被驚的手腳冰涼，從來沒這麼害怕過，心跳嚴重失衡。

　　姜蘅吃完了止疼片，感覺好許多，「老毛病，沒問題。」

　　霍秉庭︰「我們現在就去醫院。」

　　姜蘅︰「真的沒問題，你讓我緩一緩沒事。」

　　「不行！必須去！」

　　他把地上的人一把抱了起來，姜蘅還想解釋下。

　　他又急又氣，怎麼能這麼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

　　手上沒有空，他低頭親了下去，堵住還想說話的嘴。

　　不過這樣，他被嚇得失衡剛恢復的心跳，又開始亂了節奏。

　　仿佛又回到了人間。

　　——

　　姜蘅真的沒事，這個病對日常生活不影響，大概是她連續一周都折騰才不舒服。

　　不過陳煥還是讓她住了院。

　　她總覺得有點不真實。

　　這家醫院的單獨病房是大床，姜蘅看著陳煥說︰「你也睡上來吧？」

　　「不用，我坐著就好。」

　　「讓你睡上來！不聽話是不是？」

　　霍秉庭於是脫掉了外套和……褲子，整齊的掛好後，然後掀開被子睡了下去。

　　潔癖和強迫症真是一點沒變。

　　她看到對方雪白緊實的密大腿，身材真好啊。

　　姜蘅反應過來又覺得不太好，好好的還脫光了。

　　這……她也不好讓人穿上啊。

　　「你怎麼還脫褲子？耍流氓嗎？」

　　「又沒有病服讓我換，我穿著衣服，也怕你不舒服。」霍秉庭說。

　　姜蘅接受了這個解釋，想了下又問︰「你真的沒有女朋友？」

　　「以前有過，她叫做姜蘅，現在又有了，就是你。」

　　姜蘅又覺得心裡甜蜜了起來。

　　兩個人的手在被子裡牽上了。

　　十指相扣。

　　姜蘅想了下又問︰「那你有和顧念聯繫嗎？你們是朋友？」

　　「不認識，哦，昨天那個人。」霍秉庭想了起來。

　　姜蘅說︰「你不要和她玩，我不喜歡她，我恨她。」

　　霍秉庭點頭︰「那我也恨她。」

　　姜蘅有些意外，「你都不問我為什麼？」

　　霍秉庭︰「你從來沒和我說過恨誰，哪怕是再過分的人，你恨她，一定是她不對。」

　　姜蘅有些臉熱，這小子不是鋼鐵直男嗎？情話技能見漲啊！

　　她感覺兩個人仿佛從來沒有分開過，彼此沒有任何嫌隙，可是明明又過了這麼多年。

　　霍秉庭問︰「我可以抱你嗎？」

　　姜蘅點了下頭。

　　霍秉庭小心翼翼的靠了過去。

　　「我這麼抱著你，你就跑不掉了，這次不會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