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不甘心
鄭菀那親昵的一踢, 自然也落入了暮江眼裡。
她下意識便朝那白袍劍修看去——
出乎意料的是,這人半點未見惱,反而低垂著眉目與那紅衣女修說了句話,隻惹得那女修又往嘴裡塞了一粒黃倚果。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那女修如水般垂墜的緋紅裙幅,她白淨纖細的手腕, 以及葱白幼嫩的指尖。
指尖上, 還殘留著元果殘留的一點紅色汁液。
那畫面太過富麗, 直直撞入暮江眼簾,讓她倉惶低了頭, 視綫凝固在手中的羅盤上。
那女修……
必定,很美吧?
暮江的心悄悄跑開了。
她發現, 自己沒法將注意力集中在太初長老的那段卦言上,甚至對所謂「機緣」的渴求亦一下子弱了許多:
她低著頭,眼裡是羅盤,腦中却念著那人漆漆的眉目, 清冷的衣角,甚至連那被風吹得散軼開的墨發, 每在記憶裡揚一次,心便會忍不住跟著顫一次。
她想看,又不敢看。
「小師妹?小師妹?該往東了。」
師兄的話穿透重重迷霧,落到暮江耳裡,她抬頭,發現那二人不知何時消失了。
她跟了不到三里路, 便被甩脫了。
暮江悵然若失。
羅盤指針直直指向東,迎著師兄詫异的眼神,她軟和地笑了笑:「那便往東。」
說起來,這位雖說是師兄,却是中途從他派轉投而來,托辭間是爲了她,可暮江却從未感覺到這位師兄對她有甚特別——
一定要說的話,師兄對那位紅衣女修的興趣甚至遠甚於她。
兩人轉道向東。
鄭菀却跟著崔望往西。
「喂,崔望,你真的覺得她不好看?」
「不好看。」
「爲什麽?」鄭菀像每一個矯情的女子那樣,言不由衷地開始誇對方,「我覺得她挺好看啊。」
崔望又認真地回憶了一遍,準備搖頭前覷了眼鄭菀的表情,决定暫時附和、哄她一哄。
老祖宗說過,女人是要哄的,否則,遲早跟人跑了。
他煞有其事地點頭:
「恩,好看。」
「……」
鄭菀氣得跺了他一脚,在崔望的莫名其妙裡,駡了他一聲:
「崔望,你混蛋!」
混蛋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下,漂亮的琉璃眼珠子透出一股委屈。
「老祖宗,她怎麽了?」
他問。
老祖宗被他的騷操作激得好一陣目瞪口呆:
「崽啊……」
要不是生了這張臉,恐怕哈比都不樂意搭理他。
「這世界上女人的話啊,你得反著聽。」老祖宗艱難地回憶著曾經刻苦攻讀過的《追妹一百零八技》,「她說她胖了,你得反過來說她瘦,好看。她要是想說分開,那絕對是等著你求和……」
……所以,當初她說橋歸橋,路歸路,其實是在等他求和?
崔望看向鄭菀,她裙裾飛揚,兩條腿倒騰得飛快,腮幫子鼓得像隻氣呼呼的河豚。
真可愛。
他想。
看在她這麽可愛的面上,崔望决定坦白。
「不好看。」
他道,「菀菀好看。」
鄭菀敲了下自己腦袋,她發現自己有點太好哄了。
居然一下子就不生氣了。
崔望快走幾步,與她幷肩,一隻手從袖口下去牽她,鄭菀不肯,却被他用域牢牢制住——
崔望順利地牽到了手。
握在掌心,軟軟香香的一隻。
他還將另一手執著的碟子遞過去:
「吃。」
鄭菀拈起一粒黃倚果放入嘴裡,碟中只剩下七粒了。
她看了看碟子,又看了看崔望那張笑一笑幾乎能讓天地變色的俊俏臉蛋,順手拈起一粒黃倚果:
「啊,張嘴。」
鄭菀張嘴朝崔望示意。
崔望一楞,眸光從微微嘟起的唇珠、到糖漬染過的殷紅唇瓣上滑過,又落到她小巧的舌尖,他別開頭:
「我是男人。」
「……」
連後腦勺都透著拒絕。
鄭菀伸手就將他腦袋扳了過來。
「吃。」
她沒好氣地將手往前一遞,拈著黃倚果的指尖險些戳到他的嘴唇,「別暴殄天物,啊?老天爺賞了你這張臉,就是叫你要好好珍惜的。」
崔望知道,鄭菀喜歡他這張臉——
兩人在冰泉池中,若她正面對著他,情緒便會格外高一些,起來得極快,也極容易……
他想了想,還是張開了嘴。
鄭菀將黃倚果往崔望嘴裡一遞,正要抽回,誰知竟與他卷著果子的舌尖觸了觸:與崔望冰冷削薄的嘴唇不同,他的舌尖明顯要溫一些,軟一些。
鄭菀抽回了手,抽手時順便拿他袍袖擦了擦。
「……」
看著自己被當成抹布的袖口,崔望默了默。
潔白如雪的一截染上了紅色汁液,濡濕的手指印赫然其上,他敢肯定,她又不高興了。
却又不知道,那兒惹著她了。
她這一天,總是不高興。
鄭菀確實不高興。
女人的情緒,便像是彈簧,怒氣值總在不斷蓄積——而她的怒氣值,從一開始便未真正清零過,好了壞,壞了好,好時想想變成了壞,壞時想想更壞:
總沒有完的一日。
她也不明白,自己爲何總生氣。
瞧著那長得跟江南烟雨似的美人,她生氣。看著崔望輕而易舉就能長得十分好看的臉,她生氣。她不小心碰到他舌尖,她也生氣——
多沒出息,方才一刹那,她居然想踮起脚尖與他的舌尖來次親密接觸。
他茫然,她生氣。
他小心翼翼,她更生氣。
鄭菀問自己:
瞎折騰什麽呢?
究其原因,不過是她那缸積滿了水的池子,從一開始就裝了厚厚一層淤泥,以至於再多水灌進去,也成了渾的。
清不乾淨,
也理不透徹。
崔望哪裡又弄得明白女人那千回百轉的心思,過了一會,見鄭菀悶頭趕路半天沒動靜,張口道:
「三粒才有用。」
鄭菀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崔望才吃了一粒黃倚果。
她晲他一眼,笑了:
「要喂?」
鄭菀笑得一臉嬌憨,崔望摩挲了下手指,看向不遠處灰濛濛的迷障,再往前進一層,便是黑乎乎的滾滾濃烟。
他「恩」了一聲,却見鄭菀驀地板起了臉:
「想得美。」
她拈起一顆黃倚果,在崔望的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大圈,又直接塞到自己嘴裡:「自己不會吃?」
話說一半,嘴唇便被蓋住了。
崔望用空著的那隻手緊緊扣住她的後腦勺,迫她緊緊貼著他。
他削薄的嘴唇觸之冰冷,可舌尖却是溫熱的。他迫她張開牙關,長驅直入,舌尖在她口中肆虐,卷著殘了一半的果子,一點點地嘗。
「甜的。」
崔望用鼻尖蹭了蹭她。
鄭菀一下子便軟了下來,伸到一半的手想捶,又繞到他脖後,扣在了一起。
她配合得踮起了脚尖,良久,兩人分開。
崔望鼻息重而濁,低而沉的聲音輕輕拂過她的耳朵:
「喂了。」
鄭菀立時清醒過來:
「呸,不要臉。」
誰喂了?
明明是他到她嘴裡來搶。
鄭菀捂著滾燙的臉頰,茫然地想:他倆這樣……算什麽?
她私心裡,幷不想和好。
現下和好,總覺得不甘心。可不和好,也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