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冰泉池
鄭菀覺得, 自己仿佛被丟到了一片乾柴之上。乾柴浸飽了桐油,一簇火星掉上去,然後,她被熊熊燃燒的火焰給淹沒了。
這火焰燒得她神智昏昏,將崔望當作可解渴的甘泉。
她挨著甘泉,想要再近一點, 可偏偏, 殘存的一點記憶浮光掠影一般出現:
她記得之前放過的話、下過的决心, 記得他一躲三年,想撇開便撇開, 想回來便回來,更記得他說愛却又不情不願。
鄭菀强撑著最後一點氣力, 讓自己恨恨地轉過頭去:
「你來作甚?」
她以爲自己斥得惡狠狠,實際出口却是一團快要化開的軟糯糖汁。
崔望聽著她前言不搭後語,也不惱,反倒將她往懷中攏了攏, 塞了一粒丹藥到她口中。
丹藥有股淡淡的蘭香,入口即化, 鄭菀覺得腦子略略清醒了一些,沒那麽燙了。
這時,她才有閒心注意到,天空依然遮著個黑乎乎的大罩子,迷霧幷未散去多少,只是都被崔望張開的罩子排開了。
「陣法沒破?」
她問。
崔望將身後一團黑乎乎的影子, 放風箏一樣以元力牽著,兩隻手摟著她,足下縮地成寸,幾乎須臾,便到了只剩下半個的美人殿。
「沒破。」
他道。
鄭菀轉過頭去,發覺,崔望又將她帶到了美人殿。
華美异常的大殿被劈作兩半,一半已經轟塌,一半還完好,正中是一個平滑的裂口,仿似被某樣利器從天劈了似的。
正想看得再清一些,便被崔望摟進了還算完好的那半個美人殿,進入了洛室。
洛室內,一張張美人圖被穿堂風吹得飄起又蕩下,鄭菀置身於那一雙雙黑黢黢的眼睛中,只覺得心底發毛。
「道……,」她楞了楞,「你來這作甚?」
崔望還未答,他以元力牽著的那團影子却有聲音切齒著出來:
「離微!離微!離微!」
「你意欲爲何?」
「自然是要拿你祭這美人殿的亡魂。」
崔望聲音淺淡,在鄭菀茫然看來時,俯身將她輕輕放到了廊柱邊,「菀菀,且忍一忍。」
鄭菀闔目不搭理。
她任崔望在她身下鋪了厚毯子,加了防護罩,又丟了陣盤,却隻肯留給他一個倔强的頭頂。
崔望一下子抿緊了嘴。
黑霧一陣「呵呵呵」大笑,它不斷變幻著形狀,溺情道君得意的笑聲傳來:
「離微啊離微,未曾想你竟也是個情種!只可惜,這世間情愛,比韶光還易逝,遲早有一日,你會被這痴情所累……」
崔望直起身來。
他拂袖丟出一個陣盤,以劍刺指,指尖血滴滴答答落下,匯入陣盤,陣盤倏地亮起:
「以血祭亡魂,清莽莽,掃濁濁,陳怨歸土……八方歸,起!祭!」
灰撲撲的陣盤一下變得血紅妖异。
鄭菀這才抬目看去。
但見一幅幅美人圖倏地飄成與地平行的角度,畫有美人的地方騰起黑烟,那黑烟呼嘯著卷成狂風,往被黑霧吐出的溺情道君撲去——
尖利的嘯聲,隱約似人聲:
「溺情!」
「溺情!!」
「溺情!!!」
含怨,帶恨,比前一回還要凶猛得多地將他吞噬進去。
溺情喉間發出一陣「嗝嗝嗝」的聲音,像是吃痛,猛地一陣袖,將黑霧打散開來。
「瓏玉!」
「秋笛!」
「清驪!」
「……」
溺情道君每喊一次,便哈哈大笑一次,其行狀若瘋魔。
「情濃時,你們一個個都說愛本君,願與本君朝朝暮暮、長長久久,本君不過是替你們踐諾罷了。」
「……世間最痛,莫過於美人遲暮,情衰愛馳。本君將你們封於畫中、鎮於此殿,讓你們與本君生死相依,長久相伴,有何不對?!」
怨氣似被激怒,瘋狂似厲鬼。
「哈哈哈——」
溺情道君又朗聲大笑,笑著笑著,竟開始張狂落泪,玉面一片狼藉。
鄭菀看著,心想,即使如溺情道君這般風流瀟灑之人,哭起來也不好看。只是不知,崔望若要哭,是何等模樣了。
不過想來也不會如何好看。
怨氣集結成的黑烟翻滾著再一次將他吞噬,溺情道君猖狂的大笑傳出:
「離微道君,本君離去前,送你一份大禮!」
黑烟退去,地面出現了一具白骨。
白骨雙手交叉於腹,下頷微張,一雙骷髏眼朝天。
鄭菀正覺熟悉,却見崔望突然面色大變地朝自己合身撲了過來。
「轟——轟——轟——」
一片地動山搖裡,剩下的半座美人殿,炸了。
無數道寒隕鐵索電射而來,密密麻麻遍布整個空間,似乎要將兩人戳成篩子。
寒隕鐵索是寒隕之地的特産,常年浸染寒隕之地的瘴氣,不說知微境,便是妙法境沾之也得喝上一壺,鄭菀手軟脚軟,半點使不上術法——
說時遲那時快,崔望及時趕到,將她攔腰一抱,躲過了。
可寒隕鐵索同時也炸了開來。
千萬條鐵索炸開的氣流,將兩人推涌著往下墜,鄭菀只感覺自己被崔望牢牢護在懷中,他以身體爲她圈出了一個屏障,在這屏障裡,她安全無虞。
鄭菀欲抬頭,却被他一手按了下去:
「等會。」
坍塌的美人殿與她一起下墜,鄭菀這才發現,下面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大洞,還來不及反抗,便被大洞吸著卷了進去。
不知掉了有多久,鄭菀只感覺,之前被壓下去的熱燙感,又再一次升了起來,且比前一次,還汹涌劇烈。
崔望垂目看她一眼,從她酡紅的臉頰,滑到她緋色的耳畔,喉嚨動了動:
「你……」
餘下話還未出口,只覺底下吸力一輕,兩人被一同拋了出去。
天光大亮。
再沒有遮天蔽日的黑霧,可眼前的霧……
鄭菀勉强拉出一絲理智,只見這霧,是薄薄的一層桃色瘴,一股甜甜的似帶著緋糜的氣味撲面而來,旁邊柳葉形蒲草隨風搖曳,是迷風草。
「寒隕之地。」
怪道溺情道君說,要送他一份大禮,入的,還是桃花瘴。
崔望將鄭菀往懷裡摟了摟,手下接觸的肌膚燙得快要起火,不由擰緊了眉頭,「菀菀,你且忍一忍。」
方才,他也不小心吸了一口桃花瘴。
鄭菀咬著唇,唇齒間幾乎被她咬出血來,可麻意、癢意如同反噬一般,比從前還汹涌上十倍。
之前還是乾柴呢,現下是火山了。
她帶著哭腔,埋怨道:
「怎麽忍?都怪你給我吃的破丸子……」
不過短短幾息,她身上已是香汗淋漓,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能站住還全靠崔望撑著。
崔望喘了口氣,熱意也開始從下腹躥上來:
「那是接近八轉的清露丸。」
號稱一顆能解百毒的七轉丹。
鄭菀一聽,自己居然隨口把兩百塊上階元石吃了,非但吃了,還只管用了這麽一點時間,更嘔了,理智一下子被火得精光:
「都怪你,崔望,都怪你……」
她試圖推他,奈何力道還沒一隻鶏大,被崔望一把環了住,聲音無奈:
「好好好,怪我,都怪我。」
環顧左右,鴻羽流光劍直接往不遠處聳立的山崖轟去,三下五除二便挖出一個臨時洞府來。
設下障眼法,丟下防禦陣,直接抱著懷中已經開始像毛毛蟲一樣扭來扭去的姑娘進了洞府,大石頭封門,確保從外完全看不出异樣,才安定下來。
「菀菀,清醒些。」
崔望從儲物戒取出一塊巨大的毛毯,雪白的毛毯鋪開,一下子將大半個洞府的地面都遮住了。
他將鄭菀小心地放了上去。
鄭菀扯了扯衣襟,咕噥著道:
「熱,崔望,我熱。」
崔望也熱。
軟玉溫香抱滿懷,誤吸的桃花瘴開始在體內兜圈子,散發著熱力。
他伸手替她將衣襟掩上,人却急急地站起,走到一邊特意空出的地方,化指爲劍,直接挖出了一個一人寬的圓池子,以捏土術一捏,一個像模像樣的圓形池子便挖了出來。
崔望從儲物戒中取出玉葫蘆,無視老祖宗的阻止,便開始往外倒。
冒著冰寒氣的液體,汩汩往池子裡流。
不一會兒,洞府的溫度一下子便降了許多,
「你瘋了麽?這一滴價值一塊中階元石的冰原泉,你就這麽往下倒?你幾乎挖穿了冰雪囚籠的地底,才得了這麽一小池子,你現在用來當正人君子?」
「就不說這玩意兒管不管用了,趁火打劫你懂不懂?暖男都是千年備胎命,腹黑才是王道!」
崔望充耳不聞,老祖宗簡直被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還要再駡上兩句,五感却已經被黑了。
「……&*——%%###%%¥#%……&*」
老祖宗對著黑乎乎的魂海一頓經典國駡。
而崔望却已經俯身抱起鄭菀,將她放到了冰泉池裡。
鄭菀一個激靈,稍稍清醒了些,可陰池的歡情水與那寒隕之地的桃花瘴相合,哪裡是冰泉水能管用的,她的清醒持續不到一息便沒了。
「菀菀,運氣,《莫虛經》運行一周天。」
崔望盤膝在旁,却被鄭菀眼明手快地撈住衣領子往下一拉,堂堂一位妙法境修士就這麽「噗通」一聲,輕而易舉地被拉下了水。
「菀菀!」
崔望抹了把臉,鄭菀却已經蛇一樣纏了上來。
天羽流光衣浸了水,裙擺花瓣一樣飄散在水面,衣襟早在之前的挨蹭裡鬆散開來,露出一截僨起的漂亮的雪綫。
她在他耳邊略帶著好奇與興奮地道:
「崔望,崔望,你身上凉凉的,很舒服。」
崔望狼狽地挪開視綫,耳尖一截,却悄悄地紅了。
鄭菀雙手雙腿都纏到了他身上:
「崔望。」
崔望閉了閉眼睛,他眉目漆漆,映著冰泉有了格外的凜冽,可這霜雪般的凜冽裡,又染了緋、藏了欲,似下凡的神佛,明明一脚踏入了無邊紅塵,却還掙扎著想外拔。
鄭菀不肯,仿佛藤蔓一般將他纏緊,挨蹭的肌膚,在薄薄的衣料裡都是一顫。
無聲的僵持裡,崔望的汗一滴滴落入了池中。
他雙手搭在她削薄的肩上,似要將她摟入懷中,却又似要推開她。
半晌,還是勉力推開她:
「菀菀,莫要如此。」
鄭菀惱了。
她又惱又怒又羞,開始推他,捶他,還哭:
「崔望,你還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解蠱!你解了蠱,我自然去找百八十個來幫忙……」
崔望驀地冷下臉。
他伸手將池邊的留影石收入儲物戒,垂下眼睛道:
「……明日醒來,你也怨不到我。」
鄭菀只覺得,方才還扭扭捏捏不肯屈從的男人突地將她撈起,迫她雙手環到他脖上,便低頭給了她一個深深的吻。
那吻混著冰泉水,甘冽而清澈,却像是在她本便燃得正旺的火裡,潑了一把滾燙沸騰的油。
天羽流光衣漂浮在了水面上,輕紅色的兜兒、小衣,一件件飄到了池邊,只聽一陣哭音,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