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大和尚
「離微, 到爲師洞府來。」
一到歸墟門玄清峰,天鶴道君的聲音便從峰頂傳來。
李司意拍拍崔望,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小師弟,咱師尊可一直憋著火呢。」
「憋火?」崔望不解,「你惹師尊生氣了?」
李司意:「……」
「不是我,是你。」
「我?」
李司意看著小師弟那俊面上的不解, 不由嘆了口氣, 拍拍他:
「師弟你啊, 就大事上靈光。」
平時……他都不稀得說。
「乖,你自己去, 就知道了,啊?」
崔望直覺不大對勁, 可又實在想不到,自己何處惹師尊生氣了,一抬脚,人已經站在了峰頂。
「你還知道回來啊, 啊?!」
甫一站定,對面便擲來一隻大脚鞋, 崔望習以爲常地用元力攤開,擰緊眉:
「師尊,臭。」
天鶴道君抬脚就將另一隻鞋也扔了過來。
崔望閃開,看著那灰撲撲的大脚鞋,心裡還漫不經心地想:若要接,還是那尖尖一點兒的小皂靴好, 最好上面綉朵花,再綴上顆東珠……
「想什麽想呢,想?」
天鶴道君看他心不在焉,更是暴跳如雷,抬手便一把闊劍斬了下來。
他絲毫沒留力:
「老子叫你不回來!叫你勾三搭四!離微,你當翅膀硬了,爲師便管不著你了是不是?告訴你,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你休想擺脫爲師!」
「師尊,我沒有。」
「那這麽大事兒,你就不跟爲師商量一下?自個兒滴溜溜跑去北冕門,做什麽?萬一有個好歹,讓那書禦、鹿厭給逮著了,你是要叫爲師白髮人送黑髮人?」
崔望抿緊了嘴:
「師尊,我都安排好了的。」
「哦?李司意那兔崽子都能知道,爲師這兒,你連聲氣兒都不通?爲師就那麽不靠譜?」
「是。」
天鶴道君:「……」
手裡的大劍頓時就斬不下去了。
恨恨地想著,草他娘的!老子含辛茹苦養到大的金疙瘩,說話也跟金疙瘩一樣噎人。
「師尊,以前二師姐歡喜隔壁峰的肖園師兄,你第二天就傳出去了。」
「……」
「三師兄六歲尿褲子,玄蒼界都知道。」
「……」
「大師兄,將,將下面那——那,」崔望頓了頓,似難以啓齒,「摔壞了將近了一個多月——」
天鶴道君合身撲過來要遮他嘴:
「——行行行,好徒兒,咱不說了,咱不說了,你要再說,我便不給你去玉清門提親了!」
崔望閉緊了嘴巴。
天鶴道君揩了揩額間汗,原來是想教訓下徒兒,讓他以後當心著些,沒成想,反倒被徒弟教訓了。
「算爲師欠你的。」
天鶴道君悻悻道,「想到晚點老子要跑去玉清門跟那老不似的提親、看人臉色,就覺得虧得慌。」
「師尊。」
崔望無奈地道。
「叫師尊幹嘛?」
天鶴道君翻了個白眼,「怎麽的,你不想提?」
「……想。」
崔望慢吞吞地道。
天鶴道君將劍駐在地上,轉向峰頂上的一棵不老鬆。
那不老鬆不知生了多少年,自他有記憶起,便在玄清峰上了。
樹身約有三人合抱粗,枝幹彎曲遒勁,密密的樹冠展開,幾乎能遮去一大半的天。
已近戌時,天色整個兒黑了下來,有清如許的月光粼粼照下,留下一片朦朧的光影。
天鶴道君幽幽嘆了口氣:
「爲師還記得,你第一次出現在爲師面前時,就跟瘦巴巴的楊柳條一樣,還不到爲師的肩膀。現在一晃眼,你都這麽大了,知道想姑娘嘍。」
崔望:「……」
「徒兒,你可知,你即將要走的,是一條什麽樣的道?」
「徒兒知曉。」
天鶴粗獷的臉難得舒緩:
「古往今來,轉道重修,真正成功的,不足五指……道心破而複立,何其難也。離微——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罷了。」
天鶴道君嘆了口氣:「當初你走無情道,爲師未曾迫你,今日你轉道重修,爲師亦不會爲迫你。只是轉道重修,一切都需從頭再來,也許終其一生,你都再到不了如今的高度,你——」
「徒兒省得。」
崔望低下頭去。
「哪一日,你選好日子打算碎丹重修的話,記得與爲師說一聲,爲師替你護法——」天鶴突想起一事,「此事,你可曾與你那未婚妻說過?」
「是前未婚妻,我與菀菀退婚了。」
「……」
天鶴沒好氣地道:「管你前還是後?不說旁的,便說萬一你後來不行,人嫌弃你——」
崔望沒答。
風中是沙沙的、鬆針落地的聲音,吹入人耳裡,無端端生出一股凄清之感。
——————
鄭菀先去了趟玉清門,將這次陌瀾鎮與寒隕之地的來龍去脉告訴了師尊。
「哦?你居然契了隻鳳凰?」紫岫道君難得生出些興趣,懶洋洋得掀起眼皮,「喚出來,讓爲師看看?」
鄭菀看他一眼,果真將冰鳳凰喚了出來。
盈盈藍光剔透,小鳥兒一落地,整個房間頓時便凉上了許多,冰藍色眼珠轉了轉,看到鄭菀,立馬倒騰著兩條小細腿往鄭菀大腿一抱,蹭了蹭:
「阿娘。」
「這就是鳳凰?」
紫岫道君凑近觀察了會,伸手在翅膀上一捋,指尖便「滋滋滋」地冒起黑烟。
「師尊可要緊?」
「很不錯,一轉都還沒有的鳳凰,冰焰竟已有如此威力,假以時日,必是巨大的助力。」
探明了冰鳳凰虛實,紫岫似是完全失去了興趣。袖口一抖,將冰焰抖去,負手站了起來,擺擺手,「行了,出去罷。」
「對了,莫將冰鳳凰之事告知你師兄師姐。」
鄭菀不意師尊會如此說,不由一楞:
「爲何?」
「自古財帛動人心。」
紫岫道,「徒兒,莫要輕易去考驗一個人的人性。」
「……是。」
鄭菀輕輕應了聲。
得到冰鳳凰的興奮頓時弱了許多
就在鄭菀轉身欲走時,紫岫突然又叫住了她。
「師尊?」
鄭菀詫异地回過頭,却見紫岫道君目光穿過她,看向窗外,「徒兒你……認識玉珍樓的白掌櫃吧?」
「認識。」
鄭菀沒好意思說自己不但認識,還不小心瞧了兩人之間的一場大戲,只點了點頭。
良久,久到鄭菀以爲師尊不會再開口,才聽他以一種從未聽過的口氣道:
「如此,你便幫爲師將此物還給白掌櫃罷。」
紫岫道君攤開手掌。
其掌白如玉,掌心躺著一隻長命鎖,鎖上紅繩已然褪了色。
「師尊,你——」
鄭菀認出,這是她自黑水之地帶回的東西。
「去罷。」
紫岫拂袖一抖,一股柔和的元力將鄭菀和長命鎖一起推出了門外,大門「哐當」一聲,落了鎖。
「師尊!」鄭菀揚起聲,「可有話要對白掌櫃帶到?」
「無話。」
鄭菀不禁攥緊了長命鎖,長命鎖在手中發出一陣簌簌響動。
「師尊,那徒兒走了。」
又等了約莫一刻鐘,裡面却再無動靜,抬頭見月已上中天,鄭菀才抬脚下山,踏雲飛去了風嫵城。
風嫵城未眠。
城內街燈閃爍,人流如織。
鄭菀熟門熟路地來到長鹿書院。
書院外一片安靜,看門的老頭兒腦袋一點一點打著瞌睡,鄭菀不欲驚動他,足間輕輕一點,跟隻猫兒似的,踩著屋脊,輕輕落入了墻內。
再走一段,便是專門撥給鄭家的小院兒了。
鄭菀步伐不由急了些,還未靠近,便聽裡面便傳出一陣笑:
「大師客氣了。」
大師?
這般晚,哪裡來的大師?
鄭菀一時心急,抬手便推開了院門。
院內幾人同時轉過了頭,待對上那光禿禿的腦袋,艶麗的桃花眼,以及眉心四瓣重蓮,鄭菀面上的神情不由有些古怪。
凡間的太子,前未婚夫,或者:
「浮生真君?」
此前,還在北冕門十二星會裡見過。
只是,這位和尚全程沒出聲。
浮生真君站起,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了一聲。
這時,一個圓滾滾的身體炮0彈一樣衝過來:
「阿姐,你可終於回來了!山山很想很想你!」
「阿耶,阿娘,這——」鄭菀看向一臉驚喜的阿耶阿娘,「怎麽回事?」
「哦,你是說這位大師啊,他是來看山山的。」
阿耶喜笑顔開地道。
「阿彌陀佛,真君,又見面了。」
浮生真君一頷首,鄭菀却覺得,這人與從前似乎有些不大同了。
那氣質,要更出塵更縹緲些,聯想到三瓣變四瓣的眉心蓮,又覺得可以理解。
畢竟,又成功輪轉了一次嘛。
可是——
一位修士,與凡人相處甚歡,怎麽瞧都有些奇怪,鄭菀狐疑地看著他:
「真君來此處……是爲何事?」
「阿彌陀佛,本君與山山有緣。」
山山仰著小臉:
「阿姐,大和尚是來看山山的。」
鄭菀正欲開口,却聽院門外,又傳來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
這般晚,誰會來敲門?
魂識掃過,却見看門老頭兒點頭哈腰地伴在一位黑鐵令士旁:
「鄭先生必是還未睡,仙長稍待,仙長稍待。」
鄭菀一下子認出來,這人是風嫵城衙署司裡代崔望掌事的圓臉修士,他身旁,還放著個方方正正的藤箱。
他來作甚?
鄭菀抬手便打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