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新弟子
人這一生, 要經歷多少痛苦, 方能破繭成蝶?
鄭菀不知道。
她只知道, 她這隻泥土裡的小蟲子快被卡死了,她的殼太厚太重了, 褪殼之時的疼痛,似乎要將她挫骨揚灰。
鄭菀從小便養得嬌,哪裡受過這種罪,只能硬挺著不讓自己暈, 邊哭邊念叨著要吃珍糕鋪子裡的金絲饢餅、茉莉花糕、蜜棗餞……
燼婆婆好笑地聽她跟酒樓裡的店小二一樣翻來翻去地唱詞兒,只覺得這人也甚是有趣。
不似修道界裡那些堅強的女修, 喜歡咬著牙一聲不吭,吃了苦便要讓人家知道、知道了還得負責吹吹、哄哄, 偏偏就這麼嬌滴滴的一個人, 也撐了大半日,沒暈沒叫停。
饒是她心如鐵石, 也忍不住順著哄了一聲:
「莫哭了,等一會便有棗糕吃了。」
「我還要吃金絲饢餅。」
鄭菀淚眼婆娑地道,也不知腦子裡轉了什麼, 不一會又道,「還有翡翠白玉羹。」
「行行行, 你回頭去跟你阿耶阿娘說去。」
「你說的, 就等一會兒哦。」
鄭菀抽抽噎噎道。
可惜燼婆婆騙她。
這所謂的「一會兒」,竟是「一會兒」到第二天清晨,東方日出, 才算結束。
「月流漿,日照火,一陰一陽,正與此地相配,平心靜氣,繼續盤坐。」
鄭菀只覺無數帶倒刺的鐵錐子隨著燼婆婆一聲「配」字,倏地收了,渾身一輕,可精神卻是又倦又累,恨不得立時找個地方睡了去,偏還要雙膝盤坐,按照燼婆婆的指示,感應天地間第一縷清氣。
「……呼,吸,放鬆心情,一切顧慮都拋諸腦後,只記得這天、這地、這湖……」
燼婆婆的聲音變遠了。
鄭菀卻覺得天地整個兒都亮起來了,世界在她眼中變了個模樣,她看到了灰濛濛如棉絮一般的東西充塞了這個天地,只有雷擊木前,才是乾淨的。
怪道崔望說過,凡間濁氣重,不宜修煉,這大約便是濁氣罷。
再繼續吐納,她又看到了有淡淡的各色光點飄來,金的,青的,藍的,紅的,黃的……它們手牽手,在她身邊打著轉兒,不一會兒,又飄散了。
鄭菀有點急。
她大約能琢磨出一點兒,這便是天地元氣,元氣蓄入身體,便成元力,可這些元氣卻與她不相融,飄來便走。
「凝神!」
鄭菀忙收束心神,漸漸地,她又忘了一切,連她自己都忘了。
她看到一片透明的卻沁著幽藍的光點,比方才的藍點略淺略淡一些,它們連成串,爭先恐後地往她身體裡鑽。
鄭菀感覺自己被泡在了一片暖融融的溫湯裡,一陣清嘯傳來,她才茫茫然睜開眼睛:
「燼婆婆?」
燼婆婆「咦」了一聲。
「你原是水屬元根,不過大約是這藍沁潤氺之精太過珍罕,加上此處地形——半生半死,半陰半陽,還有你那冤家耗費了不少珍稀材料與你熬骨泡湯,倒叫你這根骨一下子變異了。」
鄭菀一知半解,問:
「什麼變異?」
「冰元根。」燼婆婆看她不明白,解釋道,「修道之人本便是得天獨厚,所占人群不過千之一二,可這千之一二里,大多都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普元根,普元根之上,還有五種罕元根,分別為風元根、雷元根、冰元根——」
「這三種罕元根修煉起來要比一般普元根耗時一些,可此等元根,在同階戰鬥中,常常能克敵制勝,更妙的是,在突破玉成境和妙法境時,分別會獲得一項天賦小神通,與天賦大神通。其中妙處,要等你以後對敵方能知曉。」
鄭菀已經繞暈了,不過聽出來冰元根比一般元根厲害,立馬又喜氣洋洋了。
「我現在可是通竅了?」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竅,省去你多年的水磨功夫,不過蓄積元力還需一步一步來,菀丫頭,恭喜你,正式踏入修者之路,修士第一境,入元。」
燼婆婆聲音突然鄭重了起來:
「我輩修士,與天爭命,萬法自然,有順天行命者,有逆天悖命者,道道不同,道道可通,唯獨兩字需記,本心。」
鄭菀似懂非懂,只覺前方一路坦途,對著天際冉冉升起的紅日頭,笑成了一朵花兒。
「冰元根功法,婆婆這裡還真沒有,不過入元境修士向來以打基礎為要,萬丈高樓平地起,基礎夯得越實,後期才會越不容易出差……」
鄭菀雖然不大明白,不過不妨礙她將燼婆婆一字一句都記下來,最後才聽到她說了三個字,「歸元經。」
「大道歸元,這可是婆婆珍藏萬萬年的寶貝,一般人不給她。」
便仿佛書中所寫,「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鄭菀只覺靈台一清,腦子裡便多了一樣東西,這等感覺極其玄妙——
翻開腦中書冊,第一頁便是,「大道歸元,吾上下而求索兮」。
鄭菀不知為何,竟潸潸落下淚來。
這般殫盡竭慮、躊躇算計,她其實並不覺如何苦楚,這是這淚,卻沒來由得止不住,一顆顆滾落下來,被陽光打得發亮。
「我要吃金絲饢餅。」
她道。
燼婆婆笑了,不遠處,新任稷王呆呆看著,只覺得陽光中沐浴著的那人,當真比他窮盡所有想像的都要美。
大半年後,燼婆婆終於找到了界門。
而鄭菀的入元境,也早已穩定。
她事先便做好了準備,與大長公主、容怡亭主二人見了一面,權作告別,然後又一次拖家帶口地來了梅園——
燼婆婆找了一圈,最後才發現,界門便藏在那驪泗湯下。
梅花常開不敗,也是因著界門外傳來的一絲元力。
「菀娘,你莫騙我。」
鄭菀帶著阿耶、阿娘,再添一個斷臂的稷王,四人圍站驪泗湯旁,準備趁午夜界門最弱之時投湖。
而王氏與太子面上,明顯都露出一絲不安。
「殿下放心,菀娘自是不會將您拋下。」
鄭菀承認,自己虛榮貪婪壞心腸,唯獨有一點兒好,那便是與人交易,從不抵賴。當然,對方抵賴的話,她也不管。
四周的京畿衛和羽林衛都被支開了。
夜晚黑黢黢的,只聽到蟬鳴,正是深秋,天已冷,可此處還是溫熱,便聽鄭菀一聲「跳」,四人手牽手,直直地落了湯池中。
便在鄭菀輸入少得可憐的那一絲元力時,原本安靜的湯池開始冒出氣泡,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
不到十息,湖中的四人便不見了。
風靜夜疏,楓柏晃了晃樹冠,一切又恢復成了原樣。
而在另一邊,鄭菀四人狼狽地被甩到了一片黃土地上,方才浸濕的裙子竟是一點水漬都沒有了。
鄭齋拍拍袍子站起,望著不遠處巍巍城牆,以及那兩根插天漢白玉石柱,時不時有仙衣飄飄的修者禦風、禦劍、禦獸落地,一一乖覺地通過漢白玉柱子入了城。
鄭父一雙眼像是映了明燈:
「當真、當真……」
他轉過頭來,竟是老淚縱橫:「菀菀,我輩蚍蜉,當真不知日月之廣!」
便在這時,身後一道鴻羽流光突地拔地而起,呼嘯著往天際而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眼簾。
鄭菀正覺眼熟,卻見旁邊突然竄出一稚兒,也不看旁人,直衝衝跟小牛犢一般衝來:
「小仙子,可是來參加我們紫霞宗新弟子遴選?」
她張了張口,還未回答,卻不知道哪兒又冒出來一白衫少兒,相貌清秀,將小兒一掀便是一個跟鬥,衝到鄭菀面前:
「小仙子,紫霞宗不成,若來我水雲門,必能讓小仙子進內門,習得高深功法!」
鄭菀看著兩人爭來鬥去,好奇地問:
「新弟子遴選?此為何物?」
「咦?仙子竟是不知?再過兩月,便是宗門大選,我正道七門三宗二齋,均會大開山門,招收新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