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西餘山
鄭菀看了眼峰主府牆柱上的圖案, 心想這圖也不怎麼作得准, 便被候在門口的大師兄迎了進去。
「大師兄。」
青霜視線往她身上一探, 倒是先把自己給驚著了,這元光暈暈, 隱有突破之兆,算起來,小師妹踏入守中境,才不過三個月。
「小師妹這……是要突破了?」
不愧為先天道種, 這修煉速度簡直堪稱兇猛。
二十七竅填滿,便意味著踏入守中境中期, 算起來,到下一個十五之約, 便差不多了。
鄭菀笑嘻嘻道:
「大師兄好眼力。」
「嘿嘿。」
青霜撓了撓後腦勺, 被她笑出了一臉紅暈。
繞過一段長廊,沿著扶疏花木過去, 遠遠便聽到一陣吳儂燕語,鄭菀豎著耳朵聽了兩句,還沒聽出個所以然, 便到了地方。
大門「吱呀」一聲,從裡開了。
一位翠衫女修盈盈站於門口, 大約玉成境修為:
「這位便是小師妹吧?」
她生了一張鵝蛋臉, 一雙彎彎的新月眉下杏眼微漾,讓人一眼便生出好感。
鄭菀點頭,聽青霜師兄在旁介紹:
「這是你二師姐, 綠意。」
「二師姐。」
鄭菀低頭,「赧然」地打了一個招呼。
「快進。」綠意往裡讓了讓,溫柔地笑笑,「莫讓師父等急了。」
鄭菀抬腳進門,卻見正首位上,自家嫵媚風流的師尊正百無聊賴地支著手肘,給左手邊那缺心眼兒的三師姐喂果子。
三師姐腮幫子一咕嚕下去,他就再及時往裡添一枚果子。
師尊右手邊還坐了位嬌俏的年輕女子,正一隻手拿了瓜子在剝,小手格外靈巧,沿著瓜子嘴兒一捏,果仁兒便全須全尾地掉了出來。
鄭菀進來,她也毫不在意,翹著一雙小腳丫在那吭哧吭哧啃瓜子。幾上已經洋洋灑灑積了一堆瓜子殼。
「這是你四師姐紅瑙。」
二師姐介紹道。
「四師姐。」
鄭菀也打了聲招呼,這位四師姐也是玉成境修為,只是隱隱感覺,這暈光要比二師姐淺上一些。
紅瑙懶洋洋地轉頭,紅撲撲的一張蘋果臉暴露於人前,眼睛圓溜溜的像兩粒黑葡萄,黑葡萄往鄭菀身上掃了掃,立時不高興了。
她氣哼哼地轉過頭,丟下一句:
「小師妹好。」
鄭菀從來都知道,自己在女子中不受歡迎,是以四師姐這般態度,她早便習慣了,反倒是二師姐歉意地朝她笑笑:
「小師妹莫生氣,紅瑙就是孩子脾氣,一會兒便好了。」
……她也還是孩子脾氣呢。
鄭菀皺了皺鼻子,不以為然地想,也不再搭理四師妹,走到正首位下,朝師父福了福身:「師父找徒兒來,可是有事?」
「呶,你兩位師姐剛遊歷回來,正好叫你來見見。」
紫岫道君將最後一顆果子往三徒弟嘴裡一塞,拍拍手,「咱們這一門啊,今日總算是齊了。」
鄭菀耳朵聽著師父嘰裡咕嚕一串感慨,抬頭見那四師姐還在用眼睛瞪她,便也用力瞪了回去。
「……近日西餘山脈有些異動,各門各派早派了精英弟子過去鎮壓,原來也不關低階弟子的事兒,只是近來西餘山附近總跑出一些低階異獸騷擾附近的凡人,正好給你們低階弟子練練手……」
「師父的意思是,我們去處理那些異獸?」
紫岫道君頷首,「咱們玉清門戰力不強,也就幫著敲敲邊鼓、打掃打掃戰場……為師本來還不放心你們小師妹去,正好綠意、紅瑙你們都回來了,就帶小師妹一塊去歷練歷練。」
「紅瑙才不帶!」紅瑙氣咻咻地道,「要帶讓二師姐帶去!」
「莫耍孩子脾氣。」
紫岫肅容道,「你小師妹才剛入仙門,需要你這做師姐的照顧。」
紅瑙眼淚唰的一下出來了,她站起身,指著鄭菀道:
「師父,你上回不是說,要收個比紅瑙小的麼?」
她一站起來,鄭菀才發現,這四師姐才堪堪到她肩膀,看上去就跟小孩兒偷穿了大人衣裳似的——放到凡間界那些有特殊癖好的人眼裡,這才是真正的極品。
紫岫裝傻:
「紅瑙,你都三十五了,你小師妹骨齡才十七,是比你小啊。」
「……」
紅瑙氣急敗壞地道,「師父明知道紅瑙說的是什麼意思!師父騙人!紅瑙才不去!」
她小身子「轟轟轟」,一下子衝到了門口。
綠意擔憂地看著:
「師父,要不要去把四師妹找回來?」
「不用。」
紫岫負手站起,一雙妙目望向遠方,「心為形羈,若瑙兒始終看不穿的話……」
「罷了,」他幽幽歎了口氣,「菀菀,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跟著你二師姐一塊去西餘山脈。」
「可是……」
自來了玄蒼界,鄭菀便看了許多志怪冊子,對所謂歷練心生嚮往,可一想到冊子上那種種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又總覺得自己還沒完全準備好。
「沒什麼可是。」
紫岫天經地義道,「我玄蒼修士,自入道以來,便從未停止過歷練,菀菀,你還從未與人真正動過手吧?」
鄭菀搖搖頭,又點點頭,如果測驗大殿那次不算的話,確實沒有。
「作為修士,需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雛鷹一直寄於旁人羽下,如何能學會天地遨遊,又如何能夠在風雨來臨之際保住自身? 」
鄭菀低下頭。
她知道,師尊說的沒錯。
「……此次西餘山脈地動,於你倒是一次機會,先適應適應環境,而且有你師姐陪著,也會安全些,去罷。」
紫岫道君不耐再說,擺擺手揮退兩人。
鄭菀福了福身告辭,還未走到門口,便聽身後師尊聲音遠遠傳出:
「切記,萬一出了什麼事兒,打不過就趕快跑!」
「可莫學隔壁那些死腦筋的劍修,死頂著不跑,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逃跑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
「……」
「好。」
鄭菀應了。
等出了門,二師姐才道:
「小師妹別介意,師父就這脾氣,也沒什麼架子。只是這趟西餘山脈歷練,我玉清門要與其他門派一起共事……」
她語未盡,鄭菀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玉清門在正盟名聲向來不大好,戰力又普通,這等場合受委屈、受排擠,簡直是理所應當。
「罷了,不說這些,等到了地方你自會明白。」
二師姐及時轉開話題,她人細心妥帖,見鄭菀懵懵懂懂,乾脆專門列了一頁清單,陪著她下山一趟,將清單上所需之物全都購齊了,比如驅蟲粉,一、二階的解毒丹,等等。
鄭菀還去攤市買了些基礎符籙,譬如金剛符、大力符、神行符,她與七寶閣那店小二熟,那小二知道她要出門,還叫住她:
「真人等等。」
鄭菀便看著店小二「蹭蹭蹭」跑上二樓,不一會捧著一個匣子出來:
「真人請看。」
他打開了匣子。
匣內靜靜地臥著一張金色符籙,鄭菀從未看到過這種顏色的符籙,不過近來她畫符頗有心得,只覺得這符籙光看筆觸,便不太一般。
「這是五階隱身符,妙法境之下,無法看穿持有隱身符的修士蹤跡,貼上此符,隱身效果可保三個時辰。」
店小二將匣子小心翼翼地推來,「真人若要,三十枚中階元石即可。」
二師姐明顯一愣,三十枚中階元石……
她可借不出來。
轉頭看向鄭菀,卻見這小師妹竟然闊綽地掏出一枚上階元石。
……莫非小師妹在異界,竟出身豪富之家?
二師姐認真地思索起這個可能。
鄭菀朝店小二笑得越發甜美:
「多謝,我要了。」
且不提隱身符難得,她還沒在哪本符書上見過,若研究透了,說不定等她升到五階符師時便能畫了——
只說這三個時辰的隱身效用,萬一碰到極險之境,說不定能搶出一條性命來:總不能事事都指望崔望。
店小二找出七十枚中階元石,元石還沒焐熱乎呢,耳朵便叫人給拎住了:
「舅舅!我說舅舅,你輕點!」
「你這小兔崽子,是不是豬油蒙了心?自己攢了這麼久,才攢了一張隱身符,看人家姑娘好看,就給出去了?」
「舅舅,結個善緣,結個善緣你懂不懂?!」
店小二趕忙搶救自己的耳朵,「這鄭真人畫符才兩個多月,就已經能畫出冰心符,堪稱天賦異稟。我這隱身符給出去一張,說不定不久後,收回來的,就是十張百張!」
掌櫃將信將疑地收回了手,哼了一聲:
「我要告訴你阿娘,讓她趕快在門裡給你找個道侶……」
「……」
店小二欲哭無淚。
那邊鄭菀告別二師姐,專門去了阿耶阿娘那一趟。
「女兒這次是跟著師長出門拜訪,阿耶阿娘若是有事,可以拜託附近的城守衛往玉清門遞口信。」
鄭菀將從市場買來足夠吃上三個多月的元米灌入缸裡,又留了百來顆元珠給阿娘。
鄭齋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晚間行路危險,不留飯便要催著她走。
「……跟人出門,莫要耍小性子,他們可不是阿耶阿娘,事事都會依著你……」
「……與人為善,便是與己為善……」
「……在師長面前,勤快一些,莫要太懶,惹了人厭……」
孩子出門,總覺千叮萬囑還不夠。
鄭齋王氏一路送到門口,看著鄭菀消失在轉角,突然想起一事未囑,追出去,哪裡還見人影。
「走罷,走罷,菀菀自小便聰明,她知道分寸。」
鄭齋拍拍王氏的手,兩人相攜回府。
夕陽的餘暉照亮兩人的身影,鄭菀從轉角走出,一臉悵然若失,也不知為何,她方才突然很不想與阿耶阿娘碰面,仿佛每多說一次再見,便少見一次。
她站了很久,直到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落入地平線,方從儲物囊取出傳音玉符,輸入元力,那邊傳來熟悉的清冷聲音。
「有事?」
「崔望。」
鄭菀喚了一聲,「我欲出門一趟,歸期不定,初一十五之約,回門再定罷。「
「出門?」那邊頓了頓,良久傳來一聲「好」字。
「你便不問問我去哪兒?」
「去哪?」
他聲音淡淡,鄭菀突然又不想說了:
「就不告訴你。」
一輪圓月悄悄地爬上枝頭,照見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她歎了一聲,「崔望,你可念我?」
聲音嬌嬌的,低低的,仿佛午夜夢回裡勾魂的鬼魅。
崔望一手持著傳音玉符,一手持劍,站立良久。
防護陣盤在身邊發出即將瀕臨崩潰的碎裂聲,在這西餘山脈的罅隙深處,遮天蔽日的黑暗裡,傳音玉符仿佛成了唯一一抹亮色。
「不念。」
他道。
傳音玉符閃了閃,光芒徹底黯淡了下來。
「崽啊,你死了。」
老祖宗真情實感地哭了,「你這回就是在這兒撿上八株十株九轉還靈草,也沒用。」
「是四株。」
崔望將傳音玉符收回,糾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