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攤市(二)
土包子鄭菀一路看過去。
與凡人集市不同, 攤主們並不會大聲吆喝, 他們大都矜持地坐於攤位之上, 若有修士中意問詢上幾句,才會回答。
態度不冷不淡, 卻也不夠熱情。
整個攤市修士雖多,卻並不算嘈雜。
鄭菀當然沒有穿昨夜崔望送的白裙子。
她固然認不出裙子的品階,卻也看得出來,這白裙比門派下發的弟子服, 也就是低階法器好太多了。
她那門派弟子服上統共隻繡了兩個小陣,一個除塵陣, 一個尚且不認得,可那白裙上卻一共繡了九九八十一個小陣, 她昨晚練仉魂訣時, 仔仔細細地數過了,絕不會錯。
鄭菀為人雖乖張, 可財不露白的道理還是明白的,街市上宵小之輩太多,她又委實很歡喜那白裙的貌美, 不願它遭任何一點意外——
所以臨出門前,專門換了身凡人裙子。
戲文裡不是說了麼, 扮豬吃老虎, 才能悶聲發大財。
所以,當她出現在攤市,除了附近幾個修士因她貌美而多瞧了幾眼外, 委實是不大起眼的。
她也得以安安靜靜地一路看過去,漲了不少知識。
這攤頭上破銅爛鐵什麼都有,涉及丹符器陣的更是包羅萬象,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看不到。不過,從其他修士的反應來看,還是丹藥最受歡迎。
不到一炷香時間,鄭菀已經遺憾地承認,撿漏只存在於志怪冊子裡的主角兒,憑她如今的眼力,是別想了。
不過,也不是沒有收穫的。
期間,她用十元珠、十五元珠、一塊下階元石,分別買了三本厚厚的書頁冊子。
一本《風土大全》,講述了玄蒼界各地勢力分佈、風土奇珍;一本《千珍譜》,講述了修道界排行前一千的珍物,鄭菀打算回去好好翻一番,記下來,以後若是外出遊歷,總好過做睜眼瞎。
最後一本最貴,《符籙大全》,約莫是哪位修士淘汰下來的,書頁已經卷邊,破破爛爛的,不過對比原版的三塊下階元石,鄭菀覺得兩塊下階元石的差距,足以讓她忍一忍個中想像,譬如些許唾沫——
大不了,她用除塵訣清理一番便是。
只是這樣一來,十二塊下階元石用去一塊,元珠也差不多告罄,剩下的十一塊下階元石,連根符筆都買不起。
「這個怎麼賣?」
她終於在一個攤頭上看到了黃紋紙,還有符筆、朱砂。
攤主是個清瘦的中年修士,守中境,見她一身寒磣便掀了掀眼皮:
「黃紋紙五百元珠一刀,符筆是以三階灰尾鼠之毛製成,一百塊下階元石,朱砂以西髪獸血加上金水調製,一盒五塊下階元石。」
「……」
鄭菀默默地將符紙放了回去。
便在她意欲起身之時,那中年修士突然伸手一攤:「五百元珠。」
「我不買。」
鄭菀看著黃紋紙這參差不齊的折邊,五百元珠還不如去找七寶閣那位店小二,起碼質量上層。
「都叫你弄髒了,我還怎麼賣?」
中年修士手往那一刀符紙上一捏,頭一張符紙果然出現了道灰印子,拉著鄭菀不讓她走,強買強賣地叫起來。
附近幾個攤頭的攤主不約而同地圍上來。
「幹什麼幹什麼?這兒不許打架!」
城守衛過來。
「大人,不是我等要打架,是這女修委實不識趣,將我這符紙弄髒了卻不想買,我們這般,也是不想叫她跑了。」
中年修士點頭哈腰。
「行,你們別做得太過。」
城守衛瞥了眼鄭菀,不過平時多吃了人孝敬,自顧自地便走了。
鄭菀心中正在為張師傅的虎皮,還是張崔望的虎皮中猶疑,卻聽身後一道驚喜的聲音:「哎?小師弟的未婚妻?你怎在這兒?」
轉過頭去,卻見一陌生男修摺扇輕搖著走近,但見他一身淺粉長袍,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一副風流之態。
「你……是?」
鄭菀心中計較著對方修為,看不出來,不過感其走來時的威壓,起碼是玉成境。
「玉卿真君!」
那中年修士顯然認識對方,一聽他話,嚇得汗汩汩而出,這人的小師弟,不就是那位……思及此,忙忙轉身作揖道:
「我等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望真人海涵。」
鄭菀莫名其妙,不知對方口中所謂小師弟是誰,不過卻不妨礙她看清其中形勢,那位小師弟想必是位煞星,瞧這人嚇的。
她最擅長的,便是蹬鼻子上臉了:
「欺負人,便想這般走了? 」
中年修士揩了揩額頭,抬頭又見那粉袍修士好整以暇地在旁等著,只得自認倒黴道:
「真人您之前看中的黃紋紙,儘管拿去,便當交個朋友。」
鄭菀低下頭,老實不客氣地將那黃紋紙、符筆和朱砂一同拿了,在那人欲哭無淚的眼神下,從隨身的布帶裡數出了五塊下階元石遞給他。
「喏,我師傅紫岫道君教導我,說不能隨便拿人東西,免得墮了師門威風——」在那中年男修越發枯敗的眼神裡,鄭菀道,「……符筆算三塊下階元石,朱砂算兩塊下階元石,黃紋紙便算個添頭,這樣一來,你的願望滿足了,以後我師尊也不會為著我拿你一刀黃紋紙來特意找你了。」
「真、真人還是紫岫道君門下?」
中年修士這回已是面色如土。
鄭菀認真點頭:
「確實是。」
想了想,她將為數不多的元珠拿出幾粒,給方才圍著她的修士一人大方發了一粒。
便在那中年修士轉身想走時,又道:
「對了,你腰間那儲物袋我瞧著甚好——」
中年修士臉都綠了,雁過拔毛,也不過如此,他苦哈哈地轉身:
「真人的意思是……」
若說之前因著那離微真君的名頭不想得罪人,現下聽說對方是紫岫道君徒弟,連點反抗的心思都沒了。
得罪了前一位,可能人家直接當你是給屁,手抬一抬便放了。可得罪了後者,便你藏在犄角嘎達,也要找來。
再者,風嫵城人人皆知,紫岫道君新收了一位先天道種做徒弟,那徒弟甚是風流貌美,這般一對,倒也對得上。
隻怪他眼瞎,常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我兩塊元石問你買了可好?」
鄭菀笑眯眯地道。
最後,看著中年修士連生意都不做了,垂頭喪氣地遠去,鄭菀開開心心地將乾坤袋認了主,將剩餘的五塊元石以及黃紋紙、符筆和朱砂都一同裝了進去。
「啪啪啪——」
李司意在旁看了許久,忍不住啪啪啪鼓起掌來,「小修士好快的心思!」
抓住他在這壓陣的功夫,再借勢壓人,不過:
「你當真是小師弟的未婚妻?」
他也沒覺得此事不對,這人這回失的財物越多,以後行起勒索之事也會有顧忌——只是女修反應快,這般懂得借勢,也委實讓他刮目相看。
鄭菀笑盈盈地抬頭,今日收穫頗豐,她心情甚美,看這人的粉袍也極為順眼,便在剛才,她也反應過來這人是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流劍」李司意。
雖說許多事兒記不清了,這人因著做派讓她記憶尤深。
「真君口中的小師弟是指……」
「離微真君。」
「以前是。」鄭菀福了福身,「今次多謝真君幫忙。」
李司意最受不得漂亮姑娘受委屈,方才也是為這才出頭,此時見鄭菀言笑晏晏、風流旖旎,便忍不住心神一蕩:
「叫我玉卿才是。」
「……」
這登徒子。
不過形式比人強,鄭菀便只笑不語。
而那邊李司意見女修酡紅著臉不說話,只是眼波盈盈地看著他,又忍不住道:「不若讓玉卿陪小修士一道?」
鄭菀正有此意。
她這時才明白扮豬吃老虎的真意,所謂扮豬吃老虎,你得先是老虎,她現在還是隻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豬仔呢,拿這個李司意做老虎壓陣倒是不錯。
「多謝真君。」
她揚唇一笑。
李司意心道,若小師弟在凡人界當真與這人有首尾,倒是能理解。便方才那一笑,他的道心差點鬆了。
不過:
「昨夜也不知怎麼回事,小師弟明明在閉死關,卻突然匆匆出關,我等還未反應過來,他便施了縮地之術走了。聽聞後來去了軒逸閣抓奸,你可知道此事?」
兩人並肩走著,鄭菀時不時停下來問問價,最後又花了三百五十元珠買了兩刀黃紋紙。
她面色不變的「哦?」了一聲:
「竟有此事?」
李司意探究般看著她,試圖看出端倪:
「還將他那天羽流光衣送了對方——」
「——天羽流光衣?」
鄭菀驚呼了一聲,掩嘴道,「對不住,我失態了。」
那竟是天羽流光衣?
聽聞一件便要一百上品元石。
鄭菀一時弄不明白崔望的意圖了,他到底對她是在意,還是不在意,或者乾脆是手裡的元石太多,不覺此物珍貴。
思及那日他的不耐,還是後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雖說那些秘境緣由她不記得了,可鄭菀分明記得,在崔望十六歲時,誤入一個遠古仙門,得了一整個仙門寶庫的。
「無妨,」李司意搖頭笑道,一雙桃花眼俱是婉轉風流,「我那小師弟平時最是悶,連句話都沒有,是以這傳聞過來,我門中人大都不信。」
「倒是那天羽流光衣的來歷稀奇,還是今歲夏時之事,那時我與師弟代表歸墟去太白門賀門主晉升大典,那門主女兒穿了一身天羽流光衣甚是貌美,下山時,師弟便去了那天-衣閣,買了一條。」
李司意說得興起,「我當時還以為小師弟叫那第一美人打動了,要送美人衣裳討她歡心,誰知小師弟買了又好像不大高興,隨手撇了再沒拿出來過。」
鄭菀卻已經左耳進右耳出,胸口的鳳瓏不知為何,開始發熱,越是往前,那熱度便越高;她試著往後退了幾步,熱度便開始降下來。
莫非前方有什麼東西在吸引它?
鄭菀任自己隨著感覺走,直到一個攤頭前停了下來。
這一停,兩人俱是一愣,那攤主竟是昨夜在軒逸閣喂她吃紅沁果、荷花酒的黑衣跑堂,書遠?
可她分明記得,書遠是凡人,此時他身上的氣息,卻像是守中境修士,只是面色略有些蒼白。
不過這與她無關,鄭菀俯下身,認認真真地感覺,最後發覺當碰到左下角那連月牙型額飾時,鳳瓏燙得可怕。
便在這時,一隻手將這額飾撿了起來:
「這怎麼賣?」
鄭菀抬頭,發覺又是個面熟的:明玉真君。
她如何會來此?
而那邊李司意已經摺扇一合,皮笑肉不笑地與明玉真君打了聲招呼:
「真君,好巧。」
在他眼裡,世間便沒有不可愛的女人,隻除了眼前這個母老虎。
鄭菀看著被明玉握在手中的額飾,不知為何,心中冥冥升起一種感覺,若是錯過此物,她必定極為恨憾。
她必須想個法子奪過來。
「三十枚下階元石。」
書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