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露餡啦
門「吱呀」一聲, 被人從外推開了。
月色傾瀉一地, 緊接著, 是一截粉緞宮紗裙擺,一個纖細的身影輕盈地邁了進來。
柳依將養了大半個月,略略長了些肉, 比起一開始的瘦,現下看上去要舒服和婉些, 此時手裡端著一個紅漆木盤, 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書桌。
「大人——」
柳依喚了一聲。
搖曳的燭影裡, 男子往常幽邃冰冷的雙眸染了一點紅, 看人時帶著淩淩水意,柳依心跳得快了一拍, 禁不住垂下頭去:
「臣女來給大人送醒酒湯。」
她能感覺到國師大人的視線在她的身上凝了凝, 最後落到她的臉上。
「柳三娘子?」
「是、是臣女。」
「以後莫要這樣穿。」
柳依心裡難堪, 卻還是咬著唇輕輕應了聲「是」。
「下去罷。」
「大人!」柳依下意識抬頭,等接觸到崔望眼神, 忍不住一縮。
他又成了神山頂上那不染纖塵、不沾俗世的仙人了, 看她的眼神,便仿佛她只是山澗的石頭、路邊的草木, 不值一提。
可柳依分明記得,崔望看鄭菀時的眼神不是這般。那時,他的眼裡有灼熱的火焰, 有溫暖的潺溪, 有朗月清風, 有朝霞旭日——
「這醒酒湯臣女煮了很久,很是爽口,大人不妨進一些。」
崔望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問:
「你意欲何為?」
柳依一愣,繼而露出一抹柔柔的笑意:「臣女怕大人醉酒傷身,才送了這醒酒湯來。」
「不必。」
崔望往白玉盞裡倒滿,仰脖一口灌下才道,「我想醉時不需,不想醉時不醉,拿回罷。」
「大人!」
柳依退後一步,以頭觸地,「大人何等尊貴,為何要在此為區區一介凡女借酒消愁,黯然神傷?」
房內沉默良久。
便在柳依跪得一身冰冷時,眼前突然出現一截雪色袍擺,袍邊有暗紋隱隱,仿似天邊雲彩。她攥緊想上前去觸一觸的十指。
「今日之事,你參與了多少?」
「臣、臣女不懂大人何意。」
柳依仰起頭,不意一道厲風當胸打來,將她打得整個人都被飛了出去,重重落在了地上。
「大人!」
她喉頭一甜,一口血便吐了出來。
「巧言令色,不盡不實,今次便當是教訓。」崔望冷冷道,「滾。」
「大人!」柳依猛地膝行至前,「大人且聽臣女一辯!」
「是,臣女有錯,臣女錯在沒有及時告知鄭小娘子宮中有不利她之事,可臣女為何要如此做?」
「這大半月來,便臣女從府中躲開,亦免不了受她譏嘲、苛責,再說臣女的簪子——大人難道從未懷疑過?上京城裡誰人不知,鄭小娘子自小便驕橫跋扈,公主車架見其都需暫避鋒芒,為何獨獨一開始便對大人做小伏低?」
「此間零零種種,大人難道都看不清麼?」
房內一時陷入死寂,唯有窗外風摩挲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響。
柳依大氣都不敢喘一聲,低垂著腦袋,只覺頭頂視線灼熱,仿似要將她烤了一般。
良久:
「與你何干?」
柳依牙齒死死咬住下唇,伏地再拜,起身時道:
「臣女只是不願再見大人受人蒙蔽。大人當是天上月,雲中鶴,天高地闊任其遨遊,而不是受困此間,不能自拔!」
「如此看來,這般夜裡,你穿著與她一樣的衣裳、提著湯來,卻是要告誡我,莫要耽於女色?」
崔望頓了頓,「可在我看來,你打的,不過是與她一樣的主意。」
柳依臉唰的紅了,舉手盟誓:
「大人或可嘲笑臣女不知廉恥,可臣女對大人之心,絕無半點虛假。如有虛假,願遭天打五雷轟!」
「我修道之人,每一誓,都會應驗。」
崔望道。
「願為大人肝腦塗地,九死不悔。」柳依深深地拜了下去。
崔望沉默地看著她的投誠。
這人於他最落魄時救了他,甚至為他抵押了為數不多的首飾,此時這般情真意切,他那顆石頭心,竟仿佛被凍住了一般,激不起一絲漣漪。
「可憐天下癡情人。」
老祖宗道了一句,「小望望,你豔遇不淺啊。」
「老祖宗不是與我說無甚異象麼?」崔望突然道,「既如此,不如來驗一驗?」
「驗哪個?」
便在老祖宗的納悶裡,崔望突然俯下身去,似蘭非蘭的香氣籠罩住了柳依,她聽他道:「伸出手來。」
「是。」
柳依納悶地伸出手,卻叫眼前之人一把攥住了。
他指尖冰涼徹骨,雪色的袍子滑到她腕間,帶起一陣癢,柳依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可很快,她便察覺到了不對。
他握著她的手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很快,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柳依抬頭,卻見朦朧月影裡,男子冠玉一般的臉上竟開始往下淌汗,不一會,下頷處的汗滴竟似匯成一串,打濕了前襟,因格外白,額頭爆出的青筋便格外清晰,似乎在忍受非人般的苦痛。
「大人?大人?」
柳依下意識想環住他。
手到中途,方才還合上的門卻叫人一把推了開來,一截粉緞宮紗進來,連著一道人影,一下子衝到她面前,將柳依撞開了。
她膝蓋磕到地上,猶自回不了神。
「鄭小娘子?」
柳依訝然地看著對方。
只見這融融燭光裡,鄭小娘子瞪著她的眼神,仿佛要生吃了她。
「你假借我在此,意欲何為?」她一邊抱住崔望顫抖的身體,一邊轉過頭,吩咐門外候著的僕婦,「將柳三娘子看押起來,等大人醒來後定奪。」
「鄭小娘子,你誤會了。」
柳依看著一左一右過來押她的僕婦,搖頭,「大人,救我——」
「慢著。」
崔望拂開鄭菀雙臂,緩緩站了起來。
「將三娘子送回客捨,好生伺候。」
「崔望!」
鄭菀跺了跺腳,轉過頭正欲說什麼,待對上崔望的眼睛,卻什麼都忘了。
她從未見過他用這種眼神看她,冰冷的,仿佛可以將世間一切都凍住、都摧毀殆盡,那萬里星河,都成了亙古的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