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當老師以雄厚的聲音念出這道考題的時候，一班學生全都忍不住了，頓時噴笑出聲。一個個笑的裏倒歪斜直抽抽，看上去真像是集體中了“大帕金森術”一樣。

　　就連很想保持嚴肅的表演系老師都忍不住抽搐嘴角，特別心疼的看了一眼陶暮——這孩子運氣果然不咋好。

　　全班估計就這麼一個奇葩的考題，果然讓他給抽中了。

　　在哈哈哈哈的笑聲中，杜康一臉得意的沖著四方拱手。甚至還站起身來鞠躬示意。他就說了沒人能猜到他的考題。果然吧。

　　“陶暮同學，”表演系老師頃刻一聲，讓班裏歡樂的同學們也都收一收：“你準備一下，開始你的表演吧。”

　　話音剛落，全班二十五人（包括老師）的視線齊刷刷的看向陶暮。一雙雙眼睛漆黑明亮，感情熱切，目光灼灼，然而眼眸中洋溢出來全特麼是抑制不住的期待滿滿幸災樂禍。

　　包括杜康自己，所有人都覺得陶暮想要完成這道考題，肯定是要往滑稽喜劇的風格上表演。因為這道考題本身就很荒謬不經。從根本上是站不住腳的。杜康當初之所以會出這麼一個坑人的考題，就是為了熱鬧一下。

　　當然，現在還有看陶暮偶像包袱崩塌的期待感——眾所周知，以外形條件滿分的優異成績考入京影，並且在郭雅凝的MV拍攝過程中，以超前且風格獨特的化妝技巧和造型設計征服了整個華夏時尚界，為了更公平公正的評選出京影校花，甚至還一手創建了飛訊網的小陶總，丫的畫風跟京影大部分男生其實都不太一樣。

　　用301寢室其他三隻室友的話來形容，那就是偶像包袱極為嚴重了。雖然陶暮平時上課的時候，看上去一點偶像包袱都沒有。但其實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陶暮的表演風格跟他們其實不太一樣的。因為陶暮上輩子磨練到可以拿影帝的演技。足夠滿足他在課堂考核時中規中矩的表演，這使得他就算演個身披麻袋的乞丐，看上去也都像模像樣的——不但演技不錯，還能讓人看出來丫是個很帥氣很時尚的乞丐。

　　總的來說，跟同期入學但演技相對稚嫩的同年級學生相比，陶暮的表現還是非常令人驚豔的。基本上整個08級的新生中，除了老天爺賞飯吃的溫葆，就連褚遂安他們都相形見絀。

　　這也是為什麼即便陶暮因為家事頻頻請假，但是京影校方和表演系的老師們依舊非常看好陶暮的重要原因——丫演技好哇。雖然在表演上還有著新人剛接觸表演時總喜歡用力過猛的習慣。但公平點說，陶暮現在的演技是真的不錯。就連某些天賦稍差點的大二大三年級的學姐學長，都未必有陶暮現在的演技好。

　　不過陶暮在表演到高潮的時候，總會習慣性帶出某個人的影子。表演系的老師們看在眼中，大概能猜測出陶暮可能是觀看過某人的電影琢磨演技來著。這也是很多新人演員在磨練演技時會選擇的學習方式

　　不過怎麼說呢，老藝術家曾經說過“學我者生類我者死”。陶暮的表演雖然在某些時候，也能夠明顯的看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閃光點。但是在京影這些底蘊雄厚，演技已經可以說是爐火純青的表演大師們眼中，其表演痕跡還是過於刻意雕琢。

　　大白話說就是用力過猛，偏於炫技。碰到合適的角色可以橫空出世技驚四座。但要是真論演技的話，還不夠遊刃有餘，輕重拿捏的不到火候。相比之下，京影的老師們自然還是喜歡溫葆這種樸實無華但卻能收放自如的表演方式。

　　但不得不說，就算溫葆的演技能甩出陶暮一條街。但是真進了圈子裏，陶暮的演藝事業發展前途肯定要比溫葆更好。這裏的發展並不是指專業的深度和廣度，而是地位和人氣的比拼。換句話說，溫葆的前途是肉眼可見的——他能憑藉自己的演技征服各大電影節，做個身上帶有濃厚的京影標籤的演員，藝術家。但無論是拍電影還是拍電視劇，估計都要走正統的文藝風或者寫實風。那些大投資大製作的商業大片估計不會找這樣的演員擔任男主角。

　　但是陶暮，卻可以通過他的外形條件，再加上他的演技，還有他還沒出道就在娛樂圈引起重重血雨腥風的體質，嘗試一下超級巨星的路子。走好了，沒准就是演技與人氣並重的超級巨星。

　　華夏娛樂圈裏向來有這麼一句話：京影出演員，燕影出明星。雖然是從本質上承認了京影的教學品質，以及京影學生的演技素質。但其實包括京影校方和老師們在內，所有人都是不服氣的。

　　——我們學生要演技有演技，要顏值也不差，憑什麼就只能當演員不能當明星？你們燕影一個個演技稀巴爛，就特麼靠著一張臉，炒炒緋聞炒炒花邊就能順順利利的擔任大製作的男女主角，還敢腆著臉說你們燕影學生在華夏娛樂圈的影響力比京影的學生高？

　　還要點臉嗎？

　　然而不服氣歸不服氣，所有人也都得承認，明星對於粉絲的影響力確實要比演員更高。不論是話題度還是各方面的關注度，都能輕易的引發一片討論，這才是投資方和片方在找男女主角時必須要考慮的重點因素——不論演技好不好，他們得找能扛票房的。

　　然而眾所周知，京影出來的學生，不論演技多好，他們抗票房的能力……不說稀巴爛吧。反正能抗票房的相對來說，那簡直就是鳳毛麟角。

　　面對這種窘境，京影也不是沒有反抗過。他們也通過自己在業內的影響力，想要強推硬捧出能抗票房的人氣巨星。奈何小紅靠捧大紅靠命這種話從來都不是說說而已。

　　京影教出來的學生，除了老幾屆的圈內大咖之外，新出來的小生小花，就沒有大紅大紫的命。哪怕京影牽頭找導演找劇本（以京影的眼界和學術風格，他們能看上的劇本和導演都什麼風格也可想而知了）。不得不承認，拍出來的電影口碑都挺好，那是真挺好的。但是票房吧，那真是沒法說。

　　——勉強回本就算贏。不過話說回來，能把商業大片拍成討論人性討論社會黑暗的藝術片，就這種電影的票房也能想像的吧？

　　所以一來二去的，業界就出現那麼點微詞抱怨。京影也有點折騰不起了。關鍵是隔壁燕影還總是明晃晃的笑話他們。所以經過慎重的思考後，決定暫時性偃旗息鼓。必須吸取前面的深刻教訓，下次再找導演再找劇本，必須嚴格按照商業片的模式來。

　　——基本上就是陶暮還沒入學時就瞄準的，兩年後的那部片子了。

　　這些後話暫且不說。就說打從陶暮入學以來，不論是外形條件還是演技靈氣還是在娛樂圈掀起腥風血雨的頭條熱度，都讓表演系的老師們極其滿意。毫不誇張的說，那真就是看到了打破‘京影只能出演員’這句魔咒的希望。

　　因此表演系的老師們雖然嘴上不說，一個個都鉚足了勁兒的想把陶暮調教出來——他們就要捧出來一個演技與實力並存的超人氣巨星。演技要碾壓燕影，人氣更要碾壓燕影。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倘若陶暮在爆發時的演技始終帶著燕影最得意的門生——嚴晟的痕跡，那就有點尷尬了。要知道嚴晟當初報考京影和燕影時，藝考這一關可都通過了。而且兩個學校都是以專業考試第一的成績。結果嚴晟卻棄京影選燕影，並且在大一入學後就大放異彩，拍的第一部 電影就拿影帝。著實讓燕影好生得意了一番。

　　也讓京影暗搓搓的鬧了一把心。所以在嚴晟之後，京影真是想捧出一個明星來。奈何京影捧出的人氣最高的一線巨星就是王博遠。雖然也還不錯，但是跟嚴晟比起來還是差了那麼一丁點。

　　所以說到了陶暮這兒就更要慎重——好好的苗子可千萬別長歪了。演技像誰都行千萬不能像嚴晟。不然就算捧出來了，只要一想想燕影那邊會說出什麼話，京影校方就覺得頭疼。

　　這時候京影就分外慶倖學校有大一大二不准接戲的規定。他們必須要把陶暮調教出來再讓人接戲。千萬不能有嚴晟的痕跡在。

　　然而這種調教，也不是一廂情願的。必須要找準時機，潛移默化。就跟抽絲剝繭似的，不能直接點出來，那就很容易讓沒有接觸過太多表演的孩子手足無措。表演時束手束腳，時間久了靈氣就沒了。

　　京影的老師們為此也算苦心孤詣想方設法了，都在暗搓搓的等待時機。然而陶暮第一學期鬧心事太多，請了幾回假，估計也沒把心思放在專業課上。再說以陶暮的演技基礎，平常的課堂考核就算心不在焉也足以應付。這就使得表演系的老師們磨刀霍霍，卻一直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現在杜康出的考題卻是無心插柳。讓老師看到了打破陶暮身上枷鎖的希望——沒錯，在老師眼中，陶暮身上的偶像包袱也是束縛他演技提升的一種枷鎖。

　　陶暮上輩子並不是科班出身，他所有的表演經驗都是半道上自學摸索來的。又因為嚴晟每次都要壓他的戲，所以陶暮潛移默化的，琢磨最多的就是嚴晟的表演方式。

　　嚴晟是國內頂級巨星，他過於俊美的外在形象和他超高的人氣保證他接拍的影視劇都是大製作大投資的商業大片。這就導致無論嚴晟接拍什麼題材的電影，都必須保證男主角的魅力——確保嚴晟的迷弟迷妹們哪怕就為了嚴晟這張臉，都會大把掏錢進電影院。

　　所以嚴晟為了扛票房，在表演時就會不自覺的保留每一個能讓他在大螢幕上看著更帥更具男性荷爾蒙的閃光點。陶暮拿他做參照，自然也會在錘煉演技的時候，下意識的保留自己的閃光點。

　　看在京影老師們眼中，那就是偶像包袱了。也是影響陶暮演技不自然的因素之一。之前京影的課堂考核沒有新意，陳詞濫調的考題沒能逼出陶暮的潛力。現在看到這麼奇葩的考題——即便是京影老師都覺得頭痛，短時間內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所以他就想看看陶暮是怎麼詮釋這個角色的。

　　“好好表演。不要在意你的偶像包袱。”表演系老師笑眯眯的說了一句，又告誡道：“不准耍帥哦。”

　　所有同學拍巴掌起哄。在大家看來，陶暮這回肯定是要像扮演丑角那樣的詮釋角色了。有些同學甚至迫不及待的拿出自己的智慧手機或者家用錄影機，準備把陶暮考核的一幕拍下來放到網上去。讓其他網友們也能感受到欣賞演技的樂趣。

　　然而在周圍混亂的笑鬧聲中，陶暮的表情卻特別嚴肅。

　　他沒想過以滑稽喜劇的風格詮釋這個角色。表演系老師能感覺到的瓶頸，陶暮自己當然也能察覺到。重生回來，他之所以會選擇回到京影系統的學習演技，除了垂涎京影在圈內龐大的人脈和影響力外，也是真的想要打破束縛他自己的演技瓶頸。

　　他也不想讓自己的表演風格跟嚴晟相似。每每聽到這樣的評價，陶暮自己都噁心到想吐了。因為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是在如何絕望，絕望到接近崩潰，絕望到暗無天日看不到一點亮光的情況下，咬著牙，扛著渾身上下唯一沒有軟下來的一把硬骨頭堅持到最後的。

　　重生一回，陶暮選擇重來，選擇進入京影系統學習——他是真想好好學習，但是此起彼伏的麻煩事兒卻總讓他分神。哪怕平時不請假留在學校上課，陶暮心裏也都惦記著那點破事。

　　姚家、聖安集團、陶海國夫婦和孤兒院那攤事兒就像壓在陶暮心上的幾座大山，時時刻刻都能把他壓到粉身碎骨。就像海嘯來臨，瞬間就能毀滅他僅有的一切——安穩的生活，還有親密的家人。

　　這樣的重壓不允許陶暮自由輕鬆的呼吸，他必須把這些麻煩事兒解決掉。唯有把環繞在周圍的豺狼們打到再無還手之力，他才能有餘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現在，陶暮覺得自己終於安全了一些。至少有實力反抗那些想要他過不下去的人。

　　所以，陶暮也終於有閒心琢磨自己的業餘愛好了。

　　他拿著杜康的考題，雖然這題目奇葩了些，荒誕不經了些。但是看在陶暮眼中，這確是他精神放鬆以後拿到手的第一個題目。陶暮的戲癮也上來了——最重要的是陶暮剛剛看過溫葆遊刃有餘收放自如的無實物表演，他覺得特別震撼，心生羡慕，心生嚮往。

　　他也想正正經經的演一把戲過過癮。而不是因為自己演技不夠，所以拿荒誕喜劇這種風格往上湊。那就不是用他的演技詮釋角色，而是用荒誕喜劇這個風格去詮釋考題。

　　陶暮不想就這麼認輸。所以他認認真真的考慮這道題目。在心裏先梳理一下劇情和人物小傳。

　　得了帕金森病的電競選手打遊戲。

　　帕金森病，又名震顫麻痹。是一種常見的中老年人神經系統變性疾病。臨床表現為靜止性震顫，肌強直，運動遲緩，姿勢步態障礙，甚至還會引起情緒低落，焦慮，睡眠障礙，認知障礙等等症狀。

　　而電競選手，或許08年的人對這個單詞還有些陌生。但是從十年後重生回來的陶暮，至少明白電競選手是怎麼回事兒。雖然他自己不打遊戲，但是陶暮也看過一些特別火爆的遊戲直播。

　　陶暮覺得，他至少可以用運動員的心態來揣摩一個電競選手。所以如果一個運動員得了帕金森病會怎麼樣？

　　作為一名專業的電競選手，手穩，手速快，大腦反應快是最基礎的職業素養。然而當一名專業的電競選手得了帕金森病，他該如何繼續馳騁在自己最得意的專業領域——遊戲場上？

　　根本不可能了。

　　陶暮動了。

　　他坐在講臺前的課桌上，右手緩緩的伸向桌前的滑鼠，胳膊好像抬不起來，僵直的，遲緩的，以極低的空隙貼著滑過桌面。然後他穩穩的抓住滑鼠——只是他下意識的動作，經過多年訓練後的條件反射。

　　然而他的身體狀況卻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當他的手拿到滑鼠後，他的手開始不自覺的抖動。剛開始是小幅度的抖動，陶暮竭力想要控制自己的雙手。然而他越想控制，他的手抖動的越快，幅度也越來愈大。陶暮將另外一隻手放在鍵盤上。想要操控鍵盤完成遊戲指令。

　　然而他的手指太不靈活。修長的指尖在鍵盤上輕微的抖動，平時輕靈的敲擊動作，在此刻卻是那麼的艱難。他的手指曾經可以在鍵盤上靈活的敲擊出美妙的劈啪聲響——比彈鋼琴還要靈活。現在卻只能僵硬的黏在按鍵上。

　　他的手指用力往下按，指尖顫抖著重重壓在按鍵上，電腦上立刻顯示出操作延遲的錯誤指令。因為他的動作太遲緩了。短短的敲擊動作在他骨節僵硬，指尖顫抖且遲緩的動作下，根本沒有辦法完成操作指令。

　　陶暮笑了下，他舔了舔嘴唇，短暫的喘了兩口粗氣，他張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吸氣，眼睛突然紅了。

　　他喘息的聲音都在顫抖，他笑容越來越大，淚水從赤紅的眼睛裏滾滾落下。陶暮放下滑鼠，努力吞咽了一下口水，試圖平靜一下情緒。

　　他拿起放在電腦旁邊的礦泉水，想要擰開瓶蓋喝口水。然而他根本打不開瓶蓋——他是一名專業的電競選手，曾經在電競比賽上拿過獎的。現在卻連一瓶礦泉水都打不開。

　　陶暮不笑了，他強忍著淚水，又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手死死攥著礦泉水瓶。他的手以空握礦泉水瓶的動作，僵滯在半空中，細微且劇烈的抖動著。

　　陶暮竭力想要控制自己的右手，然而他越努力，手抖動的越厲害。

　　陶暮顫抖著把礦泉水瓶放到胸前的位置。借助胸膛穩住礦泉水瓶。另外一隻手也顫抖著放在瓶蓋上，努力打開瓶蓋，他甚至毫無形象的低下頭去，用牙咬。幫助自己的雙手使勁兒。

　　最後瓶蓋終於艱難的打開了。陶暮顫抖的放下瓶蓋，想要喝口水。

　　然而他沒有辦法控制雙手。他用右手舉著礦泉水瓶湊到嘴邊，然而他抖動的實在太厲害了，胳膊又僵又硬。連瓶口都無法湊近嘴邊。陶暮便用上另外一隻手。雙手握住瓶子，努力往嘴裏倒。

　　瓶子顫抖的更厲害了。根本倒不進去。陶暮又想辦法拿起一隻杯子，想要把水倒進杯子裏。礦泉水瓶顫抖著，抖動著，把小半瓶水抖進杯子裏。杯子在礦泉水瓶的撞擊下在桌面小幅度挪動，瓶口跟杯口撞擊出細碎的聲響。

　　陶暮看著杯子裏的水，卻不想喝了。

　　他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雙目赤紅神色呆滯。雙手還在微微顫抖著。半晌，陶暮突然發瘋似的，把桌上的電腦鍵盤滑鼠連同礦泉水瓶和杯子全部掃地上。

　　他是一名專業的電競選手，那電腦滑鼠鍵盤曾經是他最寶貴的東西，是他花大價錢從國外郵購回來的。

　　然而現在，對於這些昂貴的裝備來說，對於一個電競選手最為心儀的“戰甲兵器”來說，陶暮卻成了不被需要的。

　　一個得了帕金森病的電競選手就不是電競選手了。這輩子都不可能是。

　　他這輩子都不能打遊戲了。

　　不對，應該說，他已經沒有這輩子了。

　　當陶暮完成了他的無實物表演，08級一班的表演教室內，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