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你發什麼神經啊!”
鏡頭裏,嚴棨不耐煩的撥開周遠霆搭在他肩上的胳膊。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從肢體語言上看,明顯是醉了。但鏡頭推進到眼神特寫,卻是分外的清明機警。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長鏡頭一路跟隨,以嚴棨的視角看著酒吧通道內明明滅滅的燈光和群魔亂舞的人,然後轉角順著漆黑的員工通道直接上天臺。四周清靜無人,只有凜冽的風聲。
嚴棨惱怒的轉過頭:“你剛剛在酒吧發什麼神經——”
話沒說完,嚴棨覺得額頭一涼。冰涼的槍口懟在眉心。
嚴棨身形猛地一僵,緊接著慢慢放鬆:“阿霆,你想怎樣?”
監視器裏,嚴棨站在天臺上,他的身後是香城炫麗的霓虹還有漫天的星光。周遠霆舉槍頂著嚴棨的頭,背對著緊緊關閉的大門。整個人都藏在黑暗的陰影裏。
從畫面構圖看,兩個人呈面對面對峙的狀態。嚴棨一邊的色彩是明亮的,周遠霆整個人都融入夜色。兩人中間是部分樓體建築物的邊緣。視覺上看,彷彿把周遠霆和嚴棨分成黑白兩邊。
“我的線人告訴我,當初警方選定的臥底人選分明是嚴禦。是你堅決反對,最終才會換成我。”
鏡頭特寫下,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勾,打開保險栓。哢嚓一聲輕響,周遠霆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嚴sir,你有話對我說嗎?”
鏡頭定格,半邊身體隱入黑暗的周遠霆僅僅露出隱隱約約的輪廓,他舉槍頂著嚴棨的額頭。兩人的風格乍看上去,竟然有七八分的相似。只不過周遠霆融入黑暗的半個輪廓,在鏡頭裏竟然比全身都暴露在燈光下的嚴棨看上去更有吸引力。
“cut!”
片場一片寂靜。工作人員默不作聲地離開原地,開始佈置下一幕戲需要用到的燈光攝像。徐穆森坐在監視器前久久不語。
演技這種事情,對於不專業的外行人來說,或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甚至還會有一些腦殘的粉絲會對自家偶像閉眼吹。但是對於他們這些靠這行吃飯的業內人來說,誰高誰低就很分明了。
剛才那一段戲,可以說嚴晟的表現,非常符合他雙金影帝的標準。甚至比大多數時候更加出彩。然而陶暮的表現,毫不誇張的說,簡直就是驚豔。
于無聲處聽驚雷。
即便全程都沒有任何聲嘶力竭的爆發戲份,甚至沒有一句用力念出來的臺詞,但陶暮所詮釋的周遠霆,卻給人一種火山爆發前的危險。彷彿炙熱的岩漿滾動在冷硬的岩石下。稍有不慎,就是玉石俱焚。
化妝師湊上前去給兩位演員補妝。嚴晟表情嚴肅的看著陶暮。
不是他的錯覺。剛剛跟陶暮對戲的時候,他確實感受到了一種綿裏藏針的窒息感。
這個陶暮似乎很熟悉他的演戲風格。每次嚴晟想爆發壓戲的時候,陶暮總是能恰到好處且不動聲色地接下去。就像太極裏面的四兩撥千斤。出招圓潤輕柔,卻剛柔並濟。嚴晟每次接戲的時候,看似輕鬆,實際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戲接的一次比一次費力。到徐導喊cut之前,嚴晟已經顧不上壓陶暮的戲。而是竭盡全力的接住陶暮的戲。
而且他們兩人的演戲風格——確實很像。
不對,應該是陶暮私下研究過他的表演風格,所以才能每次出招都不動聲色地搶在節奏點上。讓嚴晟備感吃力。
“嚴大哥,你演的真好。”沈毓捧著插了吸管的礦泉水瓶,雙眼亮晶晶的站在一邊。真情實感的稱讚嚴晟的演技。
嚴晟聞言,老臉一紅。如果不是徐穆森及時喊cut,他剛剛差點晚節不保了。
“我的表現中規中矩。倒是陶總很讓我意外。”嚴晟說著,毫不掩飾驚訝和欣賞的看著陶暮:“我沒想到陶總演的這麼好。”
嚴晟說的是實話。他怎麼也想像不到陶暮年紀輕輕,為什麼會有這樣精湛的演技。娛樂圈內有天賦有靈氣的新人他見多了,但是能在這個年紀就有這份實力的,陶暮絕對是他見過的第一個。嚴晟甚至覺得,他自己十九歲的時候似乎都沒有陶暮這份實力。
陶暮的驚豔表現讓嚴晟見獵心喜。也勾起了嚴晟的好勝心。
以嚴晟的家世背景,他當初不顧家人的反對執意進入娛樂圈,自然也是真心喜歡演戲的。他有天賦,也肯努力,資源又好。一部戲接一部戲按部就班的拍下來,每部戲都吸取經驗努力進步,多年辛苦積累到如今,才有他今時今日的地位。
所以嚴晟在別的方面都可以不計較,唯獨演技這一塊,必須較真。
跟陶暮對戲時隱隱被壓制的感覺讓嚴晟產生了一絲久違的激動。外人或許沒留意,嚴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的演技已經到了一個瓶頸階段。最近兩年他又拍電影又拍電視劇,然而同劇組的演員,要麼是王錦生,羅達明這些熟面孔,大家合作多次,早就習慣了對方的表演風格,磨合的已經十分默契。要麼就如沈毓這般,雖然有些靈氣,但演技稚嫩,根本無法勾起嚴晟飆戲的衝動。
可是陶暮不一樣。僅僅只跟陶暮演了一場戲,嚴晟就感受到了一種棋逢對手的快感。這一刻,對演戲的執著和喜歡佔據了腦海中最重要的位置,嚴晟甚至連想壓陶暮戲的念頭都拋在腦後,唯一想的就是怎麼把陶暮的戲接下來,怎麼酣暢淋漓的演好下面的戲。
嚴晟閉著眼睛兀自沉吟著,仔細琢磨劇本,回憶臺詞,積累情緒,為下一幕戲做準備。任由化妝師在他臉上補補畫畫的補妝。
沈毓抱著礦泉水瓶站在一旁,本來想讓嚴晟喝口水休息一下。結果嚴晟壓根就沒精力搭理他。
沈毓只好乖乖的退出去。
徐穆森把陶暮和嚴晟叫到身邊,開始給兩人講戲。下面這場戲是嚴棨的爆發戲,周遠霆基本沒有臺詞。只是配合嚴棨的戲份。所以徐穆森講戲的重點還在嚴晟身上。
長達兩分鐘的獨白,徐穆森希望一鏡到底一氣呵成。這對於演員來說,是相當考驗演技功底的。好在嚴晟的演技向來都在水準之上。而且陶暮的表現更加勾起了嚴晟的戲癮。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半晌,燈光攝像各就各位。場記拎著場記板在鏡頭前喊“a”、
嚴晟猛然睜開眼睛,直視陶暮:“知道我做這行多少年了嗎?”
周遠霆握槍的手紋絲不動,嚴晟逕自說道:“十年。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十年?”
“我十九歲入警校,二十二歲被警隊開除。吃了一年牢飯,出獄後才在K哥的介紹下加入幫派。一做就是十年。這十年我是怎麼過來的?”
“你才做一年多就受不了。你有沒有想過我?”嚴棨自嘲一笑:“被趕出警隊,有家不能回,有親不能認,女朋友也分手,明明大家都是同事,他們可以穿著警服大喊一聲我是員警,我們就要被手銬銬著蹲在地上做筆錄。在員警眼中我們是混混,在幫派裏卻要求我們時刻牢記自己是員警。永遠不能跟兄弟推心置腹。你以為只有你一個是這樣嗎?”
“沒錯。當初老黑暴露,上面要給我再補一個搭檔,選到我弟弟頭上我沒同意。最後上面定了你。你覺得不公平嗎?”
嚴棨說到這裏,不顧眉心頂著的槍口,緩緩上前一步,逼得周遠霆不得不往後退了一步。
鏡頭畫面裏,嚴棨一步上前,在打光師的配合下,五官越發清晰,微表情都細膩可見。周遠霆的後退則讓他整個人都融入黑暗中。
“你問我是否有話說。你想我說什麼?是否愧疚?”
“我做臥底十年。做到眾叛親離,連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都沒來得及送葬。我弟弟因為這件事跟我決裂。他考入警校就是為了親手把我抓進牢裏。結果老黑死了,上面卻要我弟來當臥底?”
“我只有這麼一個弟弟,就算他恨我,也是我親弟弟。我跪在我媽墳前親口承諾過,一定會護他一輩子。可現在他們卻想讓我弟做臥底。跟我一樣過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我怎麼可能會同意?”
嚴棨說到這裏,又上前一步,直接把周遠霆逼到背靠天臺鐵門。
“就算香城員警全都死光了,我也不能讓我弟弟跟我走一條路。我們嚴家兩兄弟,至少要留一個給我爸養老送終。”嚴棨伸手握住盯在腦門的槍,雙眼逼視著周遠霆,一字一頓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