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沈毓跟嚴晟在戲中第一次見面的劇情,放到電影成片裏不會超過兩分鐘。要是放在老戲骨身上,估計就是一遍過的劇情。充其量NG個兩三遍,再找補一下鏡頭。徐導考慮到沈毓的演技,特地預留出一個上午的時間。確保沈毓的演技不會在一眾大咖的對比下太過慘烈。然而即便如此,徐穆森發現他還是高估了沈毓的能力——
這一幕戲整整拍了大半天,直到下午四點多,才勉強達到徐導的要求。等道具組和燈光攝像佈置好下一場戲的佈景,天都黑了。
好在陶暮跟嚴晟的對手戲是在酒吧內,外面黑天白天都不影響拍攝。
一直坐在徐導身後看著監視器,順便觀摩嚴晟演技的陶暮起身走進片場。化妝師上前給陶暮和嚴晟補妝。嚴晟不敢有太大動作,只好用眼睛斜睨著陶暮,連嘴唇都不動一下的說道:“我聽他們說,你演技不錯。”
陶暮也面無表情地回道:“嚴影帝演技也非常不錯。”
嚴晟笑了一聲:“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接下來這場戲,麻煩陶總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演技有多不錯。”
“好說。”化妝師補好妝後,助理捧著插了吸管的礦泉水瓶過來。陶暮低頭喝了一口水,站直身體,目光平視嚴晟:“您馬上就能見識到了。”
嚴晟笑容微收,一直以來溫和淡定的氣場突然變得嚴肅而且有些咄咄逼人。
整個片場頓時一靜。還逗留在片場內的演員們暗搓搓的圍在攝像機掃不到的角落裏,工作人員也都各就各位。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彷彿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就連坐在導演椅上的徐導都忍不住挺直脊背,身體前傾,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監視器。
場記拎著場記板在鏡頭前喊“a”。
旋律勁爆的DI舞曲猛然響起,群眾演員站在舞池內搖頭晃腦的跳舞,穿成兔女郎的女招待舉著託盤走來走去。嚴晟飾演的男主角嚴棨趴在吧台前一杯杯買醉,喝的爛醉如泥。
不得不承認,嚴晟的演技確實很精湛。他搖搖晃晃的坐在吧椅上,手肘撐著吧台,還時不時拖著身體往下滑動。無論是略有些呆滯且漫不經心的眼神,還是搖晃著酒杯往嘴裏猛灌的細節,都能讓人從肢體語言上清晰的意識到這個人在借酒消愁。甚至能從嘴角細微的抖動觀察出這人內心的苦澀與不甘,克制與想要發洩的暴虐交融的複雜情緒。
坐在監視器前的徐導眼睛一亮,擺手示意一號鏡頭跟上去進行臉部和手部大特寫。嚴晟的性格向來溫和可親,平易近人。所以他平常演戲的時候,也很會照顧拍檔的情緒。除非是碰到周彥青這類演技精湛且經驗豐富的老戲骨,面對新人時都會刻意收斂一些。很少能看到這種鏡頭一開就馬力全開,極具侵略性的表演。
彷彿火山爆發前的寧靜,雖然平穩無波,但一張一弛間,極具爆發力。不動聲色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哪怕嚴晟一句話不說,整個鏡頭裏,仍然沒有人會比他更具吸引力。
二號鏡頭轉向酒吧門口。跟眾人想像的不同,鏡頭並沒有直接懟到陶暮臉上,而是定格在那一雙穿著白色球鞋的雙腳。
似乎是想從裝扮體現人物性格,陶暮扮演的周遠霆在加入幫派後,慣常穿著就是白加黑。要麼是白色體恤,黑色牛仔褲,要麼就是黑色牛仔褲白球鞋。
陶暮編寫人物小傳時,曾經分析,或者設定周遠霆的人物性格其實是有些臭屁的。他長的很帥,也很清楚自己對女孩子的吸引力。所以哪怕加入黑幫以後,陶暮的裝扮仍然一絲不苟,極盡耍帥。
可是在這一幕的鏡頭裏,向來精緻的周遠霆卻連鞋帶鬆了都沒注意。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走進酒吧,淩亂的鞋帶似乎映照出主人的心情。
但即便如此,如果陶暮只能表現出這種程度的話。只怕會被嚴晟壓戲。
周遠霆走進酒吧,直奔吧台,坐到嚴棨身邊。修長的手指敲了敲臺面,要了一杯威士卡。但沒喝,把玩著水晶杯,杯子裏的冰塊隨著搖動叮噹作響。周遠霆一手搭在嚴棨肩膀上,仍舊保持著哥倆好的狀態,問嚴棨:“你跟嚴禦居然是兄弟,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即便是痛苦到借酒澆愁,嚴棨仍然是受過訓練的香城員警。長期的臥底生涯讓他時刻保持著最高警惕,更何況嚴禦還是他最在乎的家人。
聽到這句話,嚴棨的眼神立刻一變。鏡頭特寫下,嚴晟的瞳孔驟然放大,眼睛亮的逼人。即便是眼眶周圍的肌肉都在那一瞬間受到牽動,表現出極為震驚的微表情。然而僅僅一瞬間,嚴棨清醒過來。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吧台內的調酒師。扭頭看向周遠霆,仍舊保持著喝醉的狀態:“你說什麼啊!”
周遠霆身體前傾,湊到嚴棨面前。鏡頭從兩人側面定格,嚴棨半趴在吧臺上,整個人都是喝醉的狀態。身體放鬆姿態疏懶。然而在吧台下面,嚴棨腳踩著吧椅,垂在身側的右手緊握成拳,然而上半截手臂的狀態還是鬆弛的。將一個內心警惕但是很想遮掩過去的情緒表達的淋漓盡致。
坐在他旁邊的周遠霆保持著將手臂搭在嚴棨肩上的親密動作。然而原本應該隨著這個動作把身體也傾過去的周遠霆下半身卻始終保持著一個拳頭的距離。在鏡頭的表現下,看起來就是兩個人上半身勾肩搭背的哥倆好,下半身卻不自覺的保持距離。將兩人從相互信任的搭檔慢慢走向貌合神離的對手這個小細節鋪墊的特別有視覺效果。
坐在監視器前的徐導心下一動,示意鏡頭給周遠霆來個面部特寫。
二號鏡頭順著周遠霆的手臂一路上移,從小臂到肩膀,到喉結再到下巴,最後露出周遠霆的眼神。
周遠霆嘴角仍舊掛著令人習以為常的弧度。周遠霆很喜歡笑,他笑起來是那種壞壞的調調,嘴角狠狠的上揚,眼輪匝肌收縮,顴大肌與提口角肌協同收縮,這樣笑起來會顯得特別飽滿。再加上年輕人豐富的膠原蛋白蘋果肌,看上去就特別青春俊朗,帶著大男孩特有的神采飛揚。
然而現在,周遠霆的笑容僅僅保留在下半邊臉,顴大肌象徵性的往上提起,眼輪匝肌卻沒有任何變化,漆黑的眼眸也是幽深且沒有任何情緒的。從鏡頭裏猛然看過去,竟然有些猙獰。
從整個劇本來說,這一幕戲是周遠霆黑化的轉捩點。就是在這幕戲裏,周遠霆得知警方最先選定的臥底人選是嚴禦,卻因為嚴棨的極力反對,最終變成他。
原本應該從警校順利畢業,成為一名光輝員警的人,現在變成眾人唾駡的街頭混混。家人朋友一夜之間全部遠離,周遠霆的爸爸甚至氣到心臟病發,不肯讓他踏進家門。在校期間訓練成績遠遠不如他的同期學警們都能穿著警服執勤。他就只能跟一幫混混每天流竄在大街小巷。時不時還要被這些同期學警拘留,銬著手銬蹲在警察局裏,聽他們訓斥犯人一樣教訓他。
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男人帶給他的。可笑周遠霆還真的把嚴棨當成搭檔,還幻想著配合他完成任務後回到警局風風光光的刷新檔案。
在劇本當中,為了鋪墊周遠霆的黑化轉變。其實前面還有一場戲。是說周遠霆無意間結識了一位曾經當過臥底的員警。那個人曾經在黑幫臥底八年,最終成功完成任務回到警局。然而迎接他的卻不是鮮花掌聲高官厚祿,而是多年黑幫生活遺留在他身上的壞習慣——讓他跟警局其他同事格格不入。
“他們總說官就是官,賊就是賊。官兵捉賊天經地義。可到底什麼是官什麼是賊?”
“你工作在警局裏,每天穿著警服上班,那才是官。你要是活在賊窩裏。你就是賊。”
“我臥底八年,為了騙取老大的信任。什麼壞事都做過啦。砍人,販毒,嫖妓,人家都做你不做嗎?可這些事情,員警可以做嗎?”
“我臥底八年回到警局,同期的警員都升高級督察了。人脈同門遍佈香城境界。唯有我除了上線誰都不認識。出去跟人辦案,他們還要懷疑我會不會給黑幫通風報信。以前幫我擋過刀的兄弟,放在戰場上也是戰友啦。我卻要親手把他們送進去吃牢飯……”
“當臥底沒人權的。一日是賊終身是賊。官不肯信你,賊也肯不得殺了你報仇。兩面不是人。你想擺脫這些年的陰影,哪有那麼容易。”
後來,這位臥底警官被他出獄後的兄弟砍死了。
而在那場戲之前,周遠霆跟杜澤他們帶著兄弟跟別的幫派火拼,最後關頭被嚴禦帶著員警抓住。銬在警局裏蹲著錄口供,被嚴禦義正言辭的指責他自甘墮落令人失望。
周遠霆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得知嚴棨跟嚴禦的兄弟關係,得知嚴棨為了保護自己弟弟害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去當臥底。
前面所有的鋪墊和情緒積累,在這一幕戲一起爆發。然而陶暮並沒有拍過之前的戲份。沒有情緒的積累就需要立刻爆發。徐導原本還在擔心陶暮的表演會略微遜色。畢竟這一場戲嚴晟表現的太好了。
卻沒有想到,嚴晟表現的精彩,陶暮的演技就更加令人驚豔。
“我說我不知道你跟嚴禦是親兄弟。”周遠霆趴在嚴棨耳邊,手臂從勾肩搭背的姿勢變成按住他的後脖頸:“咱們兩個是搭檔。周sir讓我好好配合你工作。還讓我們彼此信任。結果嚴哥你連這麼重要的事情都不肯告訴我。”
周遠霆輕笑,眼中卻沒有任何笑意:“嚴哥,你是不是從頭到尾都沒信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