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二十分鐘後。
收起了自己四十米大刀的殺手A,和顧奕新面對面坐在沙縣小吃店外的露天攤上。
顧奕新看著一臉麻木的殺手,懇切地說:
「謝謝你請我來吃這一家,以前我從來都不敢來,我只敢去對面的黃燜雞米飯。」
殺手A看著顧奕新這貧窮的穿著,自然不疑有他。
顧奕新看著殺手A似乎陷入了回憶,主動問:「你也有心事嗎?你們幹這一行的應該很賺吧。」
「做著這麼賺錢的工作,也會有心事嗎?」
殺手A長嘆一口氣。
他看向店老闆撈麵顛勺,面色微微緩和。
殺手A從前殺的都是些大老闆,超級有錢有權的人,他們從來都不會跟他談心,都死得很乾脆的。
所以殺手A這麼多年一直非常的寂寞。
「想當年,我也跟你一樣,曾經每天在工地上搬磚。」
殺手的眼睛裡透露出些許懷念的神情。
「雖然那時候經常被老闆罵,工資也很少,工作也很辛苦,每天賺的錢都只夠我吃兩個黃饅頭,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最開心的日子,就是那每個月拿九十塊錢工資的日子。」
「現在雖然賺得多了,但是錢,對我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都不要我了,我就是賺再多的錢,又給誰花呢?
殺手A忽然覺得很無力。
店老闆拿著一籠柳葉蒸餃過來。
顧奕新主動道:「要兩個小碟,一斤拍黃瓜。」
反正是這位殺手付錢,不用替他省錢。
一籠蒸餃,兩個小碟。
殺手A看著顧奕新把一個蒸餃夾到自己的小碟裡,再倒上醋,忽然悲從中來。
「嗚嗚嗚嗚,我是為了供他讀書,才做了這賺錢的行當,可是我賺了錢給他,他卻嫌我髒。」
他殺第一個人時,還特意挑了一個逍遙在外的死刑犯,覺得這樣良心可以稍安。
本來想只幹那一票,然後就做一個好人的。
但是在被嫌棄之後,殺手非常痛苦,於是渾渾噩噩又接了這一單。
果然只要踏出那一步,等待著自己的就是深淵。
殺手A佈滿刀繭的手指摀住了臉,難過地哭了起來。
他看著面前這位民工小兄弟,一臉純良無辜。
同樣都是靠搬磚吃飯的苦命人,我為什麼還要為難他呢?
殺手A一咬牙。
他下定了決心。
「小兄弟,我不殺你了,你走吧!」
顧奕新為難道:「但是你如果不完成任務,應該要負責任的吧。」
殺手A心灰意冷。
「我把錢都還給他們。」
殺手A慢慢夾起那一顆蒸餃,放到嘴裡,慢慢地咀嚼。
蒸餃是胡蘿蔔肉餡兒的,耐嚼鮮香,咬在嘴裡,醋的酸味兒和肉香味混合在一起,最便宜的食物,最高級的享受。
殺手A老淚縱橫。
他賺的那些錢,一分也沒敢花,還存在瑞士銀行。
什麼山珍海味,如果不是靠勞動掙來的錢,吃著也不香。
還不如這五塊錢一籠的胡蘿蔔肉餡蒸餃。
殺手A拿出手機,劈裡啪啦打了一堆字,發送。
店老闆端上來兩盤花生醬拌麵。
「你在寫什麼?」
「辭職信。」
殺手A把第一次任務的錢全部還給接單人,表示自己從此洗心革面,再也不幹殺手了。
兩碗麵吃完,殺手A決定幹回自己的老本行。
「哎,小兄弟,我得找個工作。你知道這附近哪個工地待遇最好嗎?要有五險一金的。」
顧奕新心想你這算是問對人了。
「我知道本市所有工地的薪資水平,工資最高的就是……」
從此,世界上少了一個潛在的犯罪分子,多了一個吃苦耐勞的搬磚工。
殺手A在工地上開始了勞動改造。
工地業績蒸蒸日上,顧奕新又一次上了報紙。
三月份的省勞模評選,顧奕新未能更進一步,成為國家級勞模的候選人,據說原因是工作太缺乏技術含量,於是被另外一名從事技術工種的工人同志PK了下去。
但這次,有一名記者專門為他寫了一篇報導鳴不平,登載在報紙的犄角旮旯裡。
論證內容是,自從顧奕新來到了工地後,該工地的技術效率就越來越高,應該把這一部分也算進他的工作貢獻裡去。
這篇報導並沒有引起什麼關注,所以只能登在犄角旮旯裡。
但是記者特地拍攝了顧奕新昨天中午在太陽下面開動挖掘機的近照,照片充滿了美感,被工地男模的粉絲珍惜地做成了切頁。
非常不巧的是,賭王十四歲的小女兒,正是顧奕新的狂熱粉絲。
這天,賭王在吃早飯時,發現自己的小女兒正在偷偷撕下報紙的一角,塞進書包夾層。
賭王趁女兒不注意把報紙翻了出來。
然後他的臉綠了。
氣的。
我不能忍受這個人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賭王想。
於是他找到接單人,甩給他好多好多錢,要求他一個一個派出殺手,一直到顧奕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為止。
托賭王的福,今天顧奕新的晚飯又有著落了。
因為已經遇到過一次,所以當殺手B從路邊的皮卡丘身後跳出來拿槍指著他時,顧奕新已經不是很吃驚了。
「你好。」顧奕新禮貌打招呼,「你也是來殺我的嗎?」
殺手B瞪著他。
聽說上一位臭名昭著的殺手A就是折在了他的手上。
這個人一定非常不好對付。
殺手B警惕地想。
他其實有點怵,其實很想一槍子兒乾脆利落地解決問題。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做這一行的,都有點怪癖。
而他的怪癖就比較麻煩。
殺手B沙啞著嗓子說:「你最後的一個心願是什麼。」
顧奕新沉思問:「你是要幫我完成心願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名殺手可有點難做。
萬一目標的最後心願是世界和平怎麼辦。
殺手B嗤笑:「你當我傻。如果有人想要中國拿世界杯,我能替他辦到?當然是聽完這個心願,就送你上路。」
顧奕新若有所思。
原來是這樣。
「我的心願是……」
他美好的唇形在夕陽中染出一層玫瑰金,眼裡似乎藏著一些怯懦,啊,那便是殺手最熱愛的情緒,看到自己的任務因為死亡而感到恐懼。
殺手B一想到自己讓這個難搞的目標產生了瀕死的恐懼,就感覺非常興奮。
看啊,他玫瑰色的面頰漸漸蒼白,睫毛不斷震顫,淺色的眼睛裡閃過淚光。
顧奕新的聲音越來越小,殺手B下意識地湊近,想聽清楚他說了什麼。
但是他還沒有聽見後面的話,只感覺手裡一空。
殺手B的槍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就是到了顧奕新的手裡。
殺手臉色一白。
「你……你……」
顧奕新沉思著看著手裡的槍。
他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幅中學課本裡的插畫,貌似是一個反戰的宣傳雕像。
那啟發了他。
顧奕新把槍筒抻長揉軟。
然後打了一個結。
顧奕新下掉了子彈,重新把打了一個活結的槍塞回殺手B的手中。
殺手B已經快要暈過去了。
他狠狠擰了一把自己的耳朵,證實並不是在做夢。
殺手B怔怔看著手裡的槍。
又抬頭看向仍然面色平靜的顧奕新。
這個民工的力量,竟然恐怖如斯!
槍,是殺手B認為的,世界上最可靠,最強大的,最可以依仗的東西。
這件東西在顧奕新的手上,卻如橡皮泥一般隨意搓圓捏扁。
殺手B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蘭州拉麵店裡。
殺手B恭敬地幫新老大涮筷子,一臉誠摯問:「為什麼您的力量這麼強大,卻不去做一些更賺錢的工作,而是選擇普普通通的搬磚呢?」
顧奕新挑眉,夾起一根刀削麵。
「你看這根麵。」
殺手B肅然凝神,看了半天,卻一直沒有等到顧奕新再說話。
殺手終於忍不住問:「這根麵怎麼了?」
再不吃就涼了。
顧奕新心想。
看著面前洗耳恭聽的殺手,顧奕新神色肅穆。
「面裡有學問,但只有做面的師傅能體悟得到。同理,搬磚的樂趣,也只有實踐之後才能感受到。」
顧奕新風卷殘雲幹完了第九碗麵條,湯也喝個精光,空碗擱在桌上,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顧奕新隨口一問。
「怎麼樣?跟不跟我去搬磚?」
陸銘時覺得自己的下屬陳志昂最近情緒很不對,於是建議他帶薪休假一段時間,整理一下狀態。
陳志昂覺得老闆這是要卸磨殺驢。
於是陳志昂同意了休假,然後開始搞事。
他利用職權劃走了公司的大額流動資金,等陸銘時發現的時候,資金周轉已經出了點問題。
陸銘時很生氣,他想找陳志昂問個清楚,但是對方已經人間蒸發了。
陸銘時這幾天於是有些不大開心。
這天顧奕新剛把第二個殺手勸回工地,回到家裡,就看見老婆疑似有愁眉不展的傾向。
但陸銘時一看到他,便偽裝出了十分陽光燦爛的模樣。
還是不要讓公司的煩心事打擾家人為好,陸銘時憂傷地想。
「老公,最近過得怎麼樣?」
陸銘時強裝瀟灑問。
顧奕新鎮定道:「非常不錯,每天都搬很多磚,開心極了。」
他想了想,補充道:「而且我幫工地找到了幾個新員工,他們工作效率非常高,一來就衝到了明星員工排行榜前十。」
顧奕新甚至開始期待下一位殺手的到來。
「那就好。」陸銘時欣慰道。
陸銘時沒有告訴顧奕新自己公司資金出問題的事,他要自己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同理,顧奕新也沒有告訴陸銘時自己被人追殺的事。
他們現在頗有一點史密斯夫婦的意味。
兩個人握著手坐在沙發上,各自出神想著心事。
陸銘時一邊通過微信怒罵叛徒,一邊努力做著表情管理。
顧奕新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陸銘時,終於問:
「陸總,你遇到什麼事了嗎?」
陸銘時立刻微笑。
「不,什麼也沒有發生。」
崽突然發出了響亮的啼哭聲。
顧奕新便要站起身去熱奶,陸銘時輕描淡寫將他按住。
「不用。」
他駕輕就熟地掀開衣領,抱起崽崽。
然而今天崽崽卻不太乖。
「為什麼?」
陸銘時茫然地看著哭泣的小崽,還是顧奕新很快將奶熱好拿過來塞進陸玖津的嘴裡,才止住兒子的哭鬧。
陸銘時陷入了苦惱之中。
「難道崽嫌棄我了?」
他不敢置信地喃喃自問。
只要一想到這裡,心就呼啦呼啦的絞痛。
這可是我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崽,任誰嫌棄我,他也不能嫌棄我。
陸銘時有點堵心,眼圈快速泛紅。
也許是受公司出事的影響,一點小事就刺激了他,使他情緒不穩定。
顧奕新看不得陸銘時難得脆弱的樣子,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一定有什麼別的原因。」
會是什麼原因呢?
顧奕新決定親自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