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家學
清晨,曉年睜開眼睛,看到的又是一個陌生的床頂。
這是離開京城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他又一次在陌生的房間裡醒來,如果不是在寧安,恐怕這時候他們已經準備收拾東西繼續上路了。
說到底,每天的行程都是如此,聽上去有些枯燥,但是心裡有盼頭,身邊又有人陪著,其實一路上並不怎麼難熬。
事實上,曉年剛睜開眼睛,一個毛球球就拱了過來,在撲到他胸前的一瞬間,被曉年眼明手快抱住了,要不然一大早就能給他壓成內傷。
“嗷嗚嗷嗚~”感覺皮這一下很開心,小虎崽被哥哥抱在懷裡,高興得直蹬小腿腿。
曉年用兩隻手把它捧到一邊,自己則坐起身來,摸了摸它的背:“乖乖,睡得好嗎?”
雖然一直住陌生的地方,但好在小傢伙跟它們哥哥一樣心大、不認床,每天睡得比他熟,到了點就開始打瞌睡,到了點就醒,除了冬天喜歡跟曉年撒撒嬌賴床、非要他抱抱親親舉高高才肯醒,平時比定了鬧鐘還準。
小虎崽這邊剛落在床上,立刻爪爪齊動往曉年懷裡蹭,非要坐在他腿上,然後昂起小腦袋看他,曉年點了點它的小鼻子,給它順順毛,才把小傢伙抱到它“高冷矜持”的兄弟夥旁邊,道一句“待會陪乖乖和崽崽玩”,然後起床洗漱。
穿上拂冬準備的衣服,大清早又被小姐姐狠狠稱讚了一番,曉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聲謝謝,然後帶小虎崽吃早膳。
由於之前他們都是一大早起來趕路,然後白天的時間又基本都在馬車上度過,住客棧的話沒有院子可以玩耍,即便住的官署準備的院子,也只有傍晚時分才會去歇腳,所以小虎崽也有好長時間沒有在一個大院子裡玩耍了。
它們非常滿意這個新屋子,因為帶了個不大不小的院子,起碼可以活動開來。
曉年坐在石椅上看它們你追我趕地四處跑鬧,偶爾上演一陣你咬我小爪子那我也要咬回去的戲碼,突然覺得寧安之行有了個不錯的開端。
等到了要出發的時候,他對小虎崽招招手:“乖乖,崽崽,到哥哥這裡來。”
小虎崽原本已經跑遠了,聽到曉年的聲音,馬上撒開小短腿就往這邊狂奔,然後被曉年兜住,抱它們到了石桌上,讓小傢伙並排臥好。
“哥哥今日不在院子裡,拂冬姐姐和蔣大人陪你們,要聽話一點,中午乖乖吃飯,不可以不午睡就跑到院子裡玩,知道嗎?”
他一邊說話,一邊拿食指輕輕地摸小傢伙的額頭,乖乖立刻抱住他的手指,還舔了兩口,然後就拿自己的小肚肚把曉年的手壓在下面,一副不想讓曉年走的小模樣。
曉年見狀不禁莞爾:“時候不早了,哥哥要出發了,早些出發,也好早些回來。”
小虎崽歪著腦袋消化“早些出發”和“早些回來”的關係,最後覺得“早些回來”好像比較佔便宜,於是開心地鬆開了哥哥的手。
在旁看著簡大夫成功“哄”到小老虎的拂冬:“……”在簡大夫面前就變得傻fufu的小公子啊,怎麼辦吶。
曉年順勢摸了摸乖乖的小肚子,又摸了摸崽崽的小腦袋,等拂冬和蔣長史“接手”小虎崽,才跟鄭榮一起出發,前往簡家祖宅。
由於是去拜訪長輩,曉年沒有帶大藥箱,而是配了一個便於攜帶的小藥箱,還只會放在馬車裡備不時之需,而並不隨身背著。
鄭榮人高馬大的,又頗得煜親王真傳,平時那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初看上去顯得十分嚴肅。
他一路親自保護曉年和小老虎的安全,除了睡覺的時候,只要曉年抬頭,或者往門外看去,總能看到他恪盡職守地跟在自己旁邊。
趕路的時候,都是曉年和拂冬帶著小虎崽坐車裡,他和御者坐在一處,哪怕曉年請他進去休息,鄭榮也會婉拒。
當然,那種不帶著笑婉拒的樣子,著實有些生硬嚇人,只是曉年已經熟悉他的秉性,所以一點都不害怕。
再加上鄭榮是劉煜的心腹,曉年愛屋及烏(霧),看他一直倍感親切,覺得有自己人帶來的安全感。
殊不知每次暗衛營的侍衛看到曉年對鄭榮笑,內心都是驚濤駭浪:簡大夫見到鄭大人還能笑得如此燦爛,真乃神人!
原本只是去拜訪本家的長輩,原不必帶鄭榮去,但劉煜早就安排好,曉年也就沒有推辭。
他們乘著馬車,提前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到了簡府,正是不早也不晚,剛好合適。
到簡府門口迎接他的,除了一位自稱為管家的老者,還有兩個看上去二十出頭、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
其中一個年輕人見到曉年就微笑起來,主動做起自我介紹來:“我等已翹首以盼多時,這是你曉奉堂兄,我是你曉鈞堂兄。”
曉年規規矩矩地對兩人行禮,一邊行禮一邊道:“曉年見過兩位兄長。”
對方還禮,就在這個時候,那個一開始沒有說什麼話的年輕人突然開口問道:“這位是?”
曉年見他看向鄭榮,於是解釋道:“這是煜王府的鄭大人,我此行的目的地是興安,鄭大人負責保護我們一行的安全。”
——到本家來還帶著護衛,不知道這是煜王府的規矩,還是是因為他生性謹慎,亦或者只是為了暗示自己在煜親王心中的地位……
大概是覺得攔著曉年在門口說了太久的話似乎不太合適,簡曉鈞也怕這開場弄得太過尷尬,於是又開口打圓場道:“應該的,應該的,大人一看就是煜王府的精英,吾等見之皆仰慕不已。”
正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何況是攝政王的部下……光是看這架勢就不好惹,何必去招惹對方不快。
他狀似無意地打斷似有話要說的簡曉奉,熱情地請曉年和鄭榮入內:“各位長輩都已經在正堂等你,曉年快隨我們來。”
就剛剛對話的過程中,曉年小心觀察了一下這兩位堂兄的神情,發現了一點端倪。
跟他做介紹的一個,彬彬有禮中帶著點若有若無的殷勤,看來對他的到來是表示歡迎的。
但另外一個就顯得有些疏離冷漠了,他舉手投足間還有點高傲,看曉年的時候似是在審視他,一上來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雖然對方是兄長,這般看自己也說得出道理,但到底叫人不怎麼舒坦。
——看來本家的人,對他的態度確實有差別……有的人是歡迎的,有的人,恐怕就不怎麼歡迎了。
……
跟著兩位堂兄和管家一路走進了簡府,曉年全程微微低著頭以示恭敬。
他能夠明顯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各式目光,可見對於自己的到來,這些爺爺、叔伯、兄弟,也並不能輕鬆對待。
由剛認識的堂兄引著,向正堂中的長輩一一行禮,曉年暗道:相比於他們家只有祖父、叔父一家和他,加上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滿打滿算也就只有六口人,這簡家本家還真是人丁興旺。
就在曉年行禮問候長輩的時候,屋裡的人也在默默觀察著這個簡三爺一支的後輩。
只見他們眼前的少年身著一件水色的交領長袍,腰間束暗色雲紋腰帶,與袖口、衣擺處的花紋呼應,更顯得講究。
簡家在寧安極有聲望,家境殷實,又多與城中顯貴富戶結交,識人不少,但像曉年這般氣質絕佳、疏朗清雋的翩翩少年,卻並不常見。
他只是往人群中一站,立刻顯得溫文爾雅,但又卓爾不群。
哪怕對簡三爺心存偏見的人,看到他的後人有這般品貌,也不禁心生讚歎和羨慕。
有不少人注意到,剛剛跟著簡曉年一起走過來的,還有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走到門口沒有跟進來,而是立在門口。
從他的氣勢來看,應當是王府出來的侍衛,只是他穿著普通常服,又沒有攜帶刀劍,是以判斷不出品軼。
大多數人跟簡曉鈞的想法一樣,猜測要么是煜親王殿下著實看重簡遵友和簡曉年,所以安排了侍衛對其隨身保護;要么就是這個曉年自己想展現一下自家在京中的實力,那還有什麼比煜王府帶來的武將更有說服力呢?
就在大家浮想翩翩的時候,坐於堂中正上的族長簡遵彭突然對曉年問道:“寒暑燥濕風火,在人合之奈何?其於萬物何以生化?”
曉年毫不猶豫,立刻胸有成竹地答道:“東方生風,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其在天為玄,在人為道,在地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化生氣……”
這是內經素問中五運行大論篇的一段,曉年自幼熟記,倒背如流。
少年之音如泉水清冽自然,不疾不徐,足見他心中有數,因而不慌不忙。
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陌生長輩突然考校,卻能做到如此鎮定自若,簡曉年展現在他們眼前的,已然超乎他年紀所應展現的風姿。
簡遵彭似乎也沒有預料到簡曉年竟然能如此迅速地作答,還表現得這般出眾,於是他又接連出了幾題,問脈之後就問處方,處方之後又問炮製,接著又提了幾個刁鑽難解的案例,大有不難住他就不罷休的意思。
見簡遵彭一上來就對初來乍到的簡曉年發難,本家的人心裡有不同的盤算。
有的純粹在看熱鬧,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些卻在暗中觀察,看看此人是否可交,還有的心有不忿,等著曉年出醜才好……總之大家各懷心思,圍觀著這場沒有公平可言的“考校”。
然而當曉年一次次出色地回答了簡遵彭的難題之後,很多人內心對他的態度,正悄然發生改變。
現在正堂中央那個不卑不亢的少年,彷彿在向所有人證明自己有這個實力成為一名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的大夫。
眼看著繼續下去就顯得自家有些過分了,終於有個坐在簡遵彭左下手的老者開口道:“你這喜歡考校年輕後生的習慣吶,該改一改了,這孩子第一次回本家來,就被你這麼一嚇,還以為我們這一屋子的人都是千方局的教習,專門給人考試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