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迷藏

　劉煜睜開眼睛， 慢慢坐起身來，若有所思地看向床榻空空如也的內側，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下榻穿上鞋。

　臥房飄散著某種不知名的香味， 讓劉煜覺得說不出來的熟悉， 卻始終找不到源頭， 詭異得很。

　等他走出房間，一時不察被陽光刺痛了眼睛，適應了光線之後又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神一陣， 心裡總覺得哪裡有些異樣， 卻說不出到底哪裡不對。

　身旁的心腹愛將鄭武原和其他親兵都跟他這個主子一樣， 習慣沉默不語，一時之間天地安靜得可怕， 彷彿能聽到眾人的心跳聲，讓人無端對這份一如既往的靜謐生出幾分厭倦來。

　大概是覺得自己再看下去， 也看不出一朵花來，劉煜帶著鄭武原他們離了湖心船， 乘小船回到了岸上。

　原本他該往主院的方向去， 卻臨時改變了主意， 轉而邁步往小林居的方向走去。

　察覺到自家殿下要去何處， 鄭武原似乎這時候才感到有些訝異，不過他那驚訝的表情在臉上一閃而過就不見了，劉煜只瞥到一點端倪而已。

　——看來自己突然要去小林居，確實出人意料啊， 要不然不會連武原也感到這樣驚訝……其實，不過是突然心血來潮，想看看那裡有什麼而已。

　事實上，劉煜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到小林居這邊來了，總覺得這裡的場景變得十分陌生。

　直到往裡走了幾步，見到了守著小林居的僕從，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在湖心船上醒來的一瞬，為何覺得那樣奇怪了。

　——他竟然會覺得湖心船的臥房也是陌生的……不過，這怎麼可能呢？要知道，他總是在那裡度過一天中的大部分時光，應該再熟悉不過才是！

　還沒有來得及多想，就見小林居的侍衛上前禀報，語氣裡透著不安，焦灼卻又習以為常：“殿下，小公子又不見了。”

　一個“又”字，道出了他們長久的無奈和煩惱，卻沒有半點不耐煩，畢竟小公子身份尊貴，哪怕殿下不常關心，他們也不能有絲毫的怠慢鬆懈。

　劉煜聞言，卻並沒有如往常一樣無動於衷，他眉頭一皺，下令道：“馬上去找。”

　——要趕緊找到兩個調皮的小崽子，要不然，他該急了……

　想到這裡，劉煜不禁愣了一下，被“他是誰”這個問題難到了，竟是半天得不到答案。

　等他準備仔細去思索的時候，突然就察覺到了什麼，劉煜將目光聚焦在院中一處草叢，然後毫不猶豫地大步走了過去。

　果然，在繁茂的草叢中，劉煜找到了兩個白色的身影，竟是乾脆蹲下身來，伸手扒開了有小腿高的草叢，於是，看到了兩隻渾身炸毛的小白虎。

　那小虎崽看著不過幾個月大，絨毛蓬鬆，但劉煜知道，這不過是先祖返魂欺騙人的表象，這兩個小崽子其實已經幾歲了。

　——所以小崽子是三歲，還是四歲來的？反正不管怎麼樣，小孩子總是長得很快的，別看現在小小一團，可能一下子就長大了，會讀書識字，會騎馬射箭，經歷一點點叛逆期，討人嫌又讓人很難真的去討厭……

　莫名其妙想到它們以後的樣子，劉煜突然覺得自己的這些想法很可笑，他又看了一眼對自己充滿戒備、甚至露出尖尖乳牙、弓起背隨時可能發起攻擊的小虎崽，皺起眉頭。

　小白虎這副畏懼他的樣子，讓劉煜覺得很陌生，同時也不免生出幾分煩躁，總覺得自己被小白虎這樣敵視，感到很不習慣，甚至還有一分淡未可知的委屈。

　——若是讓人看了去，還以為他對小崽子做了什麼，惹它們跳腳……算了，不管怎麼樣，沒丟就好，他還有很多公務要忙，可沒這個功夫跟它們玩捉迷藏……

　然而劉煜一個不留神，兩隻小虎崽就迅速地隱入了草叢中，剛露了臉，一下子就不知又竄到哪裡去了。

　“殿下？”鄭武原走上前來，似是在詢問他，要不要繼續去找。

　劉煜聽到自己說：“無妨。”然後立刻忘記自己是“有公務在身”的人，就這樣帶著親隨離開了小林居。

　彷彿知道小白虎會去哪裡，劉煜一路閑庭信步走到了客院，剛踏入晚楓院的月門，又有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讓他總覺得差點什麼。

　——這裡，原本應該是這個模樣嗎？為何院子裡這麼乾淨、平整，不是應該有……咦，應該有什麼才對？

　走在這個院子裡，竟然完全不用擔心腳下會突然滾過什麼熏香銅球之類的雜物，劉煜臉上疑惑更甚。

　晚楓院是王府的客院，但因為主子不愛與人打交道，所以好好的客院，一年到頭也接待不了多少“客人”，劉煜自己自然極少過來，照理說正屋此刻應該是空著的。

　劉煜走上前去，親自打開房門，又關上，再打開一次，又關上，等他第三次打開的時候，發現裡面還是沒有人，明明是理所當然的場景，卻讓他瞬間有些慌張了。

　——不對，不是的，不可能是空著的，這裡面應該有人住啊！

　旁邊的鄭武原見陛下露出這樣少見的表情，還當是發生了什麼大事，趕緊上前詢問，劉煜卻沒有回答他，而是忽而轉身、大步往外走去，似乎要趕去什麼地方確認什麼。

　剛走到月門，就見煜親王另一個心腹，王府長史蔣智迎面而來，對劉煜行禮後道：“殿下，陛下宣您入宮，似要商議太后千秋的事宜。”

　劉煜剛道一句“哪裡來的太后”，就意識到自己所言乃是大逆不道，將後面一句“太皇太后已入皇陵為安”隱了去。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而意識到了什麼，在蔣智和鄭榮驚訝的眼神中，往主院的方向疾步而去。

　越是靠近主院，越感覺有股熟悉的氣味，但在院子裡還是沒有看到自己渴望看見的人，劉煜開口問追著自己而來的蔣智：

　“他在哪裡？”

　蔣長史一臉茫然，反問道：“他？哪個她？”

　劉煜就這樣被問住了，卻也終於失去了全部的耐心，他不再問旁人尋找答案，而是徑直走進屋子，伸手打開了臥房的門，然後他眼前忽而變得白茫茫一片，明明不亮，卻有些刺眼……

　……

　曉年撥了撥精油燈裡的蠟燭，小心翼翼回到劉煜身邊，見他伏案打盹卻總是皺著眉頭，就知道他這一覺睡得併不安穩。

　正想著要不要叫醒他、讓他去榻上休息，這時候，曉年發現劉煜忽然睜開了眼睛。

　只是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真正清醒過來，看到曉年在身邊，竟是一下子將他擁入自己懷裡。

　曉年還不知道他剛剛做了什麼夢，只當他忘記這是在太極殿的書房而不是在他們的臥房，不禁紅了臉，伸手去推他，想讓他注意一些，對方卻反而將他抱得更緊了。

　感覺到劉煜心跳的極具加速，曉年察覺到了什麼，於是不再掙扎，就這麼任由他抱著，還從背後環住他，輕輕撫摸著對方，試圖讓他的大貓安定下來。

　這個舉動顯然是有效的，劉煜慢慢恢復了平靜，又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鬆開了曉年，抬眼往精油燈的方向看去。

　“你聞出來了？”曉年見劉煜盯著香薰燈看，道：“這是最早在王府裡給你用過的藥油，有些小的調整改動，但大致的氣味應該是沒變的，還記得嗎？”

　薰衣草和母菊的味道特別，所以很好辨認，劉煜應該很容易就發現了。

　“今歲秋季，苗圃裡的薰衣草和母菊都有收穫，我就乾脆做了最初的那種藥油。”

　從一開始入王府直到現在，光是為了治劉煜的魘症，曉年就幾次調整復方精油的配方，只不過劉煜後來好了，基本不再受魘症困擾，曉年就只偶爾給他用些尋常的複方精油。

　劉煜看到曉年，心漸漸落回了原處：難怪他夢到了親王府邸時候的事情，恐怕是睡著了之後由這味道引導的。

　見對方累了，曉年有些心疼地勸：“若是覺得累，就乾脆休息一下，磨刀不誤砍柴工。”

　劉煜卻搖了搖頭道：“無妨。”

　他馬上要和曉年一起去青州，甚至有可能行到荊州，雖然朝中有太子監國，還有幾位能臣會輔佐太子，但他還是想臨行前多處理些事情，也好減輕慕年的壓力。

　這樣一來，原本用來休息的時間就稍微減少了些，難怪稍稍在案上趴一會兒，立刻就睡著了。

　曉年見劉煜淺眠就沒有喚醒他，還點了藥油試圖安撫他的情緒，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味道竟會勾起他在親王府邸的記憶，倒讓劉煜做了一個談不上美好的夢。

　這個夢不怎麼讓人歡喜，但睜開眼睛就能看到曉年在自己身邊，這樣一對比下來，倒讓劉煜體會到一種幾分失而復得的快樂。

　他對曉年說：“我看會兒奏摺，等慕年和榮年回來，你再叫我。”

　兩個皇子多年如一日，保持著良好的作息，此刻在東六宮的校場練武，他們要等到臨近晚膳時分，才會回延熹宮，給劉煜他們請安，一家人再一起用膳。

　“好，我也帶槐哥兒到藏書閣再挑幾本書，免得我們不在的時候，他想找書來看又不好意思提。”

　因簡老爺子年紀大了，還要跟洪懸大師一起編書，精力多少有些跟不上，不能像曉年小時候那樣陪孫子讀書。簡行遠或是出海，或是專心致志研究海物，有時比老爺子還要忙，所以簡曉槐乾脆就留在了天京，一邊跟長兄學習醫理，還能到太醫院請教其他大夫。

　雖然從小到大都被家人寵著，但槐哥兒越是長大，越有些靦腆，若旁人不主動領著他做什麼，他連對自己兄長都極少提要求。

　慕年和榮年對他好得沒話說，但一旦涉及醫理方面的事情，還是曉年更能猜到弟弟的心。

　這次劉煜和曉年去青州，少則三、四個月，多則半年方才迴轉，曉年也想盡可能安排好幾個少年的事情，免得出門在外還要牽掛宮裡。

　讓冀州皇帝能夠一個人專心看奏摺，曉年走到門口，似有所感地回了頭，果然見劉煜正望過來，於是就對他笑了笑，然後出了門去。

　看到曉年的笑容，夢裡那種難受又無能為力的滋味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踪，劉煜低下頭，打開了一份奏摺批閱起來。

　這時候再聞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他只感到了舒適和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　　《大喵》到這裡就正式完結啦～撒花花！

　關於鮫人、小大夫外祖的故事將在系列文裡展開，新文《喵殿下養魚記》本週五或週六開始連載，因為新文收藏對朝朝很重要，所以星星眼請萌萌們支持，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