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章 外戚
並排睡在榻上的小虎崽此刻還是乖乖側臥的, 彷若兩隻落入凡間的小精靈,恬靜可愛……
但陪著它們幾多寒暑的曉年很清楚,過不了多久它們就會展現出各種高超而獨特的睡姿,彷若睡夢中做著瑜伽, 令人嘆為觀止。
感覺到小虎崽的呼吸已經平穩到不能再平穩了, 曉年控制住自己想去摸它們毛茸茸小肚子的手, 和劉煜對視了一眼,就悄無聲息地站起身來,關上門退出了房間。
見曉年明顯有些悵然若失的樣子, 劉煜沒有說話, 就這樣跟著他走過中廳, 到另一側西廂臥房就寢。
因已洗漱換了衣衫,曉年直接坐到了床榻上, 眼睛不由自主往門外看去,好像隔著門能看到什麼似的。
榮年和慕年因為體質的原因, 睡眠質量一向好得驚人,從它們小時候的隨時隨地都能睡, 到後來去北境諸郡的從不認床, 兩個小傢伙屬於吃飯、睡覺都叫人非常省心的寶寶。
再加上小虎崽這些日子剛入宮裡, 對這個新地盤還保持著十二萬分的好奇和興趣, 所以白日里玩起來就比在王府裡要瘋些,夜裡自然就更累了。
跟曉年和劉煜一起睡的時候,其實它們入睡也挺快的,只是放到此時此刻, 就讓原本做好準備要多陪陪它們的曉年,想好的故事也沒地兒說去。
一開始曉年確實有些惆悵,畢竟小虎崽不需要自己也能睡得香,顯得大人沒什麼用處。
但從那間房走回來,他腦海裡不斷浮現剛剛小傢伙安穩入眠、身體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的乖巧模樣,他懸著的心落到實處,頓時鬆了一口氣。
——榮年和慕年吃得好、睡得好,這絕對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想到這裡,曉年也沒有覺得他們不再被小虎崽需要而有多悵惘了。
隨著榮年和慕年年齡增長,他們需要長輩的時候只會越來越少,越來越少,這其實意味著他們逐漸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人了,是好事情。
發現曉年已經沒有剛剛那麼鬱蹙,劉煜想了想,還是道:“若你不在身邊,它們可沒這麼老實。”
還在做煜親王的時候,劉煜就有多次獨自帶小崽子睡覺的經歷,在他看來,那過程叫一個災難。
最後往往是兩邊相對無言、唯有一起思念,劉煜用手、小崽子用小爪子,各自盤算曉年(哥哥)什麼時候能夠歸家。
劉煜覺得,小崽子能夠無憂無慮、他能夠心歸安處,皆因為曉年此刻在他們身邊,所以小崽子不鬧騰不是因為不需要他們了,而是因為知道他們在,所以不害怕。
被劉煜這麼一說,曉年不禁想起了每回自己外出回來,都能聽到蔣大人半開玩笑地叫苦,常說“小公子見了你才是小公子”。
他明白劉煜的意思,也明白蔣智的意思,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劉煜最喜歡看他這樣笑,那笑容彷彿一根羽毛在人心頭輕輕拂過,弄得怪癢的。
冀州皇帝沒有半分猶豫,立刻抱住了自己的小大夫,像先祖返魂一樣在他頸側蹭了蹭,原本想把手也放到對方腰上,但又覺得這個動作暗示的意思太強,遂作罷。
雖然有良辰美景,但只能虛設……今夜委實不適合立刻討要什麼,免得他的小大夫誤以為他今日分房之舉皆是為了某事而生起氣來,那就得不償失了。
——正所謂來日方長,心急是吃不了熱大夫的……
曉年原本見劉煜抱住自己,耳畔的呼吸也變得有些重了,他預感到什麼而生出羞意,但後來發現對方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似乎只是單純抱抱他,安慰他一下而已,遂當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伸出手反過來摟住了劉煜的腰,喃喃道:“還好我有你們。”
聽到曉年的話,劉煜哪裡還有什麼多餘想法,滿心另一種得償所願的喜悅。
……
小虎崽一夜好眠,爬起來的時候,迷迷濛蒙連眼睛都沒睜就開始小聲嗚嗚。
“榮年,慕年,早啊。”曉年已經早早來在旁邊坐著,就等它們醒來找自己呢。
小傢伙果然還是依賴他的,小爪爪再自然不過地朝他一伸,閉著眼睛就要抱,方向準確無比,看得曉年直樂,昨夜的一點點失落連一點痕跡都不剩了。
劉煜不讓他一下抱起兩隻,曉年就把它們摟到自己腿邊,小虎崽在他身邊又趴了一小會兒,終於有些清醒了,扭來扭去跟哥哥很是膩歪了一陣,如平時一樣跳下床榻,由曉年帶著去洗臉、洗小爪子,準備用早膳。
這時候劉煜已經不在內廷,去了前朝,好在無論是曉年還是小虎崽,都已經習慣了劉煜為了養家糊口而起早貪黑、不能陪他們用早飯的日子,所以並不覺得不適應。
眼見小虎崽胃口好,一如既往地光了面前的盤碗,曉年終於確信分房的事情對小傢伙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所以他也要為別的事情傷腦筋了。
事實上,他們的生活表面上沒有太大改變,但畢竟是入宮了,有些不可避免的問題也浮出水面,需要他去面對。
這首當其衝的,就是自己的事業,該如何繼續下去,不給劉煜添麻煩。
即便劉煜為了他修繕了立政殿,改為延福宮,專門給他做藥廬和苗圃,但他是個大夫,閉門造車肯定是不行的。
但若要繼續像過去那樣,想去延年堂就去延年堂,也不太現實,所以現在最有可能讓曉年保持做自己的事情、又能兼顧皇家尊儀的,就是在太醫院。
這近二十年的時間,太醫院的太醫過得絕對是戰戰兢兢的生活。 、
前有厲皇帝時期的黑暗,後有多病的承皇帝和少帝病情反复,光是曉年祖父簡遵友在太醫院的時候,人員流動就極大。
尤其是承帝后期,徐太后曾為了皇長子四處尋找小方脈的名醫,直到秦鐘岫入了宮,少帝在劉炘的授意下繼續裝病,徐氏才以為皇長子養不好了而住了手。
後來仇院使漸漸被師兄秦鐘岫所替代,接著承帝駕崩、新帝繼位,忘憂花的事情爆發,秦鐘岫吞藥自盡,仇院使戴罪為少帝診治、現在又隨洪懸大師一起跟少帝去了鎮國寺……若是簡遵友再回太醫院來,就會發現這裡已經物是人非。
原本考入太醫院做御醫就是既榮耀又有風險的事情,只是這些年因各種原因歿了、被貶了的御醫一開始恐怕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攤上這樣一個局勢。
如今的院使是一位伍姓的御醫,為人謹慎低調,雖然醫術不錯,但素來沒什麼主見。他在簡遵友、秦鐘岫、仇春暉等一批資格老、醫術高超的老太醫相繼離開後,接住了這個看起來就不太穩當的燙手山芋,心裡其實非常忐忑。
好在陛下看著康健,唯一的毛病魘症也已經被錦陽王治好,在后宮沒有其他尊貴人的情況下,太醫院也清閒了起來。
因著男後一事在冀州歷史上確實是頭一回,無先例可循,所以劉煜封了一個錦陽王給自己的結髮伴侶,為曉年造勢。
雖然對外的時候都稱殿下,但錦陽王顯然比皇后要更適合男子,這樣既不讓曉年感到尷尬,也不讓外人覺得為難。
當錦陽王入太醫院的時候,伍院使十分緊張,但要說他到底在緊張什麼,自己也說不清。
伍院使是太醫院的老人,與曉年的祖父簡遵友共事過,雖然對方性格孤僻、不愛與人交往,但他還是聽別的人提及過簡家的事情,他甚至見過少年時候的曉年一次。
一晃多年過去,他印像中那個清雋的少年除了氣質愈發斐然,依舊眉目如畫、為人親和,身份卻是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那年簡太醫因吃食克藥一案得罪了煜親王,從太醫院退了去,若叫伍院使去做什麼落井下石的事情,以他謹小慎微的性格做不出來。
但他也確實因為怕被牽連進去、得罪了徐太后和煜親王,離得遠遠的,偶爾聽到其他御醫冷嘲熱諷,也不敢上去摻和或者為簡太醫說上一兩句話。
如今他面對曉年,多少有幾分心虛,不知道這位尊貴的錦陽王對自己有沒有不滿,對這個曾經對簡太醫不友好的太醫院,會不會心存厭惡。
當初和簡太醫一起負責少帝脈案的陳岩瘸了腿、丟了命,不可一世的徐家覆滅,徐太后也不在了,那些與簡太醫、伍院使同期的太醫被貶的貶、殺的殺,剩下幾個都是極老實的,好不容易熬過這幾年,總算是保住了性命。
與之相對的,那一年危懸一線的簡太醫很快就否極泰來,簡氏不僅治好了煜親王的魘症,現在還成了後族。
可見人的一生太難預料,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抓住機遇能飛黃騰達,什麼時候就忽然丟掉了性命。
陛下排除一切困難堅持立男後,可見對錦陽王感情甚篤。
起碼照現在的樣子來看,男後的地位穩穩噹噹,這外戚的地位也是穩穩噹噹。
伍院使不想出頭,此刻也得站在最前面迎著錦陽王,明明天不熱,額頭卻出了汗。
“殿下此番來太醫院,不知有何吩咐?”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萌萌烊烊的萬家燈火、溫柔星光的地雷投餵~!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