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郡王
殿中一度陷入死寂, 無論是皇帝,還是煜親王,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劉炘才慢慢開口道:“阿煜, 朕像你這般年歲時, 荃兒已經能夠喊父皇和皇叔了, 你還記得嗎?”
煜親王腦海中迅速閃過皇長子幼年時的模樣,卻並沒有因此為之動容。
因為他知道,孩子可能是無辜的, 但談及皇長子的劉炘, 卻不可能無的放矢, 所以一定要始終對其戒備,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落入冀州皇帝的圈套。
這時候, 劉炘提及了玦親王家的事情:“想來你也聽說了,玦親王世子最近又添一子, 這樣看來,玦親王果然是極有福氣的, 起碼……子嗣頗豐。”
——能夠在敬皇帝時期以異母弟弟的身份留在京中, 又在厲皇帝時期安穩度日, 現在還可能出一位皇帝……不是福緣深厚又是什麼?
北邊的葵郡王還是個青年, 而且已經不可能生出擁有神武之力的孩子,東境的爍郡王和西面的烠郡王雖有不少子女,有魂魄的卻也是唯一、唯二。
唯有玦親王府,四個擁有神武的孫子, 若是能得皇帝或者徐家任何一方的支持,皇位簡直唾手可得。
這段時間玦親王府很沉得住氣,眼看皇長子病重,得了孩子也沒有大肆慶祝,一如既往地保持著低調。
煜親王沒有接話,劉煜繼續道:“雖然那孩子目前看不出有神武之力,但也說不准將來的某天突然覺醒了……就跟,阿煜你一樣。”
劉煜聽到對方突然提及如此隱秘的舊事,目光微沉。
然而,劉炘彷彿沒有感覺到煜親王身上散發的抵觸之意,狀似惋惜地道:“朕身體不好,連帶著皇長子也生來羸弱,若是當日先帝選阿煜做這冀州皇帝,恐怕就沒有現在這個多事了……以你的身份,才是名正言順。”
他所說的名正言順,可不單單指劉煜是當年的蔣賢妃之子、身份尊貴,他說的,是劉煜的先祖返魂。
彷彿陷入舊事之中,劉炘望著遠處的宮燈,喃喃自語道:“當年我們去京郊圍場,被先帝的人引到那處山洞,差點命喪妖魔之口,莫非你及時覺醒,我們兄弟倆兒恐怕難逃一劫。”
對這個有救命之恩的弟弟,劉炘目露溫和之意:“算起來,我們也算一同經歷過患難……不瞞你說,幾個兄弟之間,朕只當阿煜是最親近的。”
聽到劉炘的話,雖然極不想回憶那段往事,但劉煜的腦海中還是浮現了一些讓人痛苦的畫面。
他的奶兄,他身邊的親兵,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人,就這樣一個又一個在他面前命喪大妖魔之口,只留下一些殘缺不全、分不清主人是誰的屍身……
劉焜當然是想讓他們死在京郊圍場的,但他惜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特意從冀州和雍州交界的地方抓來那隻大妖魔困在山洞中,用活人去餵養牠,卻不是為了劉炘和劉煜。
他只是單純想養一隻吃人的妖魔,好享受那種掌握別人生死的快_感。
至於布下一個局引兩個皇弟過去,不過是一箭雙雕之計——他連太子都敢殺,又怎麼怕殺兩個還未及冠的弟弟呢?
劉煜閉上了眼睛,努力在遏制心中的怒意,他雖還不知道劉炘提到舊事的原因,但卻不願意去回憶被恐懼支配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
這個時候,他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了一個瘦弱的背影。
那個人乖巧地躺在他的懷裡,而他從後面抱住了對方,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哪怕身處讓自己生出夢魘的地方,劉煜也能不去想任何可怕的事情。
——他的小大夫已經治好了他的魘症,哪怕再進入當年的那個山洞,他也不會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劉炘並不知道劉煜現在之所以能夠擺脫魘症的困擾,是因為簡曉年已經在本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幫劉煜破了心魔。
他更想不到,劉煜甚至已經帶曉年和他的兩個兒子“故地重遊”。
劉炘以為自己寥寥幾語已經打開了煜親王掩藏在內心的恐懼而讓對方防線崩潰,他覺得眼下正是問話的好機會,於是語重心長地道:“你說不冊立王妃,朕由著你,你說想回封地,行,朕也由著你,但你不能沒有子嗣,要不然立陽三郡豈不是要交給別人?”
劉煜抬頭看向冀州皇帝,心道:原來這就是他不惜把兩人都不願再提的秘密說出來的原因……他想趁機試探,煜親王府是不是真的後繼無人!
“你若有子嗣,無論嫡出、庶出,都是朕的侄子,朕會立刻冊封其為世子,再添幾座城池作為給孩子的見面禮,一併併入立陽三郡。”
冀州皇帝面帶誠懇地看向劉煜:“若將這皇位留給你的孩子,朕是心安理得的。”
這樣的誅心之語,恐怕當今也只有劉炘自己敢當面說出來了。
但他說得,煜親王卻聽不得,於是劉煜立刻表態:“臣惶恐。”
當然,他說歸說,但臉上卻並沒有流露出“惶恐”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淡定。
劉炘見自己百般誘惑,煜親王卻始終不為所動,不禁有些驚奇。
於是他乾脆將話題挑明了問:“阿煜,你跟朕說說,到底有沒有子嗣可以繼承你的位置?”
——繼承人?當然是有的,雖然不是他親生,但能討曉年喜歡就好……將來小崽子可以繼承他的王位,然後他自己就可以跟曉年一起雲遊,陪他的小大夫到處尋找心儀的藥草了。
但是現在顯然不能告訴劉炘雙星的存在,哪怕是當作劉煜自己的孩子,也不能,這對小崽子來說實在太危險了。
於是,煜親王回答道:“臣弟尚未成親,何來子嗣。”
冀州皇帝尤不死心:“阿煜身份尊貴,哪怕是庶出的,也是一樣的。”
“等臣弟有了兒子,再向陛下討要那幾座城池的見面禮。”
劉炘瞇起眼睛,仔細端詳了一陣氣定神閒的煜親王,不禁想起了前幾年,徐太后和他無論如何努力,都沒能讓煜親王親近他府中的美人。
那時候煜親王受魘症所困,身旁有人根本無法入眠,睡上一個時辰和寵幸一個女人之間,煜親王顯然選擇了能讓他活命的那個選項。
——現在劉煜既然已經好了,不再受魘症折磨,難道還能繼續“清心寡欲”不成?
這時候劉炘不得不懷疑,也許煜親王的情況根本沒有他說的那般好——要不然他為什麼還留著那個簡曉年在身邊,還為他在興安開了一家醫館,完全是討好其人的意思。
帶著這等懷疑,劉炘就更加猶豫要不要放劉煜回封地了。
但他知道以自己這個弟弟的性格,他們很難控制他的行動,所以劉炘只能退步道:“皇長子病情時常反复,朕有時力不從心,京中現在還離不了你,此事以後再議。”
冀州皇帝好像才想起來某件事來,急忙開口吩咐道:“鮫人族的來使到天京也有兩月了,再不放他們回去,恐怕鮫人皇還以為朕扣住了他們當成了人質… …你和玦親王世子走一趟,送那四個鮫人回少海吧。”
於是,也就有了劉燦與煜親王一起送行的事情。
……
玦親王世子修佛,為人看上去極為和善,對待幾位鮫人族的來使,比起冷峻嚴肅、不苟言笑的煜親王來,顯然要親切許多。
對於自己此次隨同出行,劉燦心中有些想法,但卻完全沒有表露出來,就好像只是單純要認真完成陛下安排的一項任務罷了。
有他在鮫人身邊,劉煜樂得清閒,能夠花更多的時間陪著他的曉年,和小崽子。
倒是曉年有些擔憂:“一路上你都不露面,這樣可以嗎?”畢竟是件“外交”活動,哪有不理外賓的道理。
劉煜把往曉年身上撲的小崽子截住,把它們放(壓)到一邊:“有劉燦在作陪,足矣。”
他的語氣中完全沒有把自己的活交給別人來幹的負罪感。
曉年:“……”要是人人都學煜親王,恐怕劉炘早就累死了,也沒這麼多機會給他出么蛾子。
劉煜沒讓小崽子坐上曉年的腿,自己倒是手放上面、詳裝無事地摸了半天。
簡小大夫被摸得有些害羞,但也不好當著孩子的面說“不要動手動腳”,於是趁車隊停下來休息,趕緊將小虎崽放進特製的“藥箱”裡,帶下馬車。
雖然很想再看看鮫人的模樣,但想著劉煜三令五申讓自己離他們遠些,曉年不想讓他擔心,於是就作罷了。
和來時的路相比,回海岸線的時候他們的腳程明顯是放慢了,但還是很快就抵達了目的地。
這一路上“收穫頗豐”的人魚族也不再執迷於劉煜身上,順利返回少海中。
隨後,劉煜果然不出冀州皇帝所料的,自己留在了立陽,而玦親王世子劉燦也順利完成任務返回天京。
雙方都得到了冀州皇帝的嘉獎,只是一個對此感到很高興,一個卻感到無所謂。
這時候,煜親王得了京城的消息。
他們的冀州皇帝剛剛封了一個郡王,正是玦親王的嫡次子,劉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