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重逢
看著眼前的盾牌,銀龍喉嚨裡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息。武器店老板躲在櫃台後面,小心翼翼地管束著自己的身體,不肯露出一分一毫,生怕面前的銀發美人注意到他。要知道,這個美人一拳砸碎了一張鐵制的桌子!
斯維爾非常憤怒,為什麼他會在一家武器店裡看到西多用的盾!他走到櫃台前,伸手把老板提起來砸到面前的地面上:“這面盾牌哪來的?”
老板哆哆嗦嗦地開口:“賞金獵人從古戰場撿的。”
聽聽,古戰場,多大氣!當然了,如果一個月前也算“古”的話,那這個老板的確沒說錯。斯維爾一把抄起盾,想付錢,可是兜裡除了寶石就是金幣,讓他把這些付出去還不如……不付錢。何況這個盾牌本就是他送給西多的,西多的就是他的。
“不想死的話……”
老板結結巴巴地接話:“它歸您了,這是我的榮幸,您不需要為此付出金錢。”
斯維爾滿意地點頭。
走出武器店的門,迎面走來幾個壯漢,罵罵咧咧地走來,咒罵天氣咒罵上帝還咒罵街上的妓女。不過看到斯維爾,他們立刻不罵了,很高興地走過來:“今天終於有點收獲,這個可比那幾個站街的強多了……呃……”
斯維爾掐著壯漢的脖子把他舉了起來,讓他維持腳尖碰不到地的姿勢,想了半天要怎麼懲罰這個不識好歹的人,最後偏偏頭問:“有金幣麼?”
壯漢被扼住喉嚨,說不出話來,艱難地做出口型,好在他的同伴識趣,衝上去從他身上摸了一個鼓囊囊的錢袋,斯維爾看到裡面反射出的一絲金黃色光線,不由得吹了一個口哨。俊美的臉配上調笑的神色,無比誘人。
呼,沒人管著就是舒服。以前西多總是要他維持形像,不能吹口哨,不能罵人,不能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天知道西多自己毫無形像可言,席地而坐再正常不過。那家伙的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哦哦對了——
“你還沒有成年,不要給龍族丟人。”
在這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的一剎,斯維爾渾身發緊,包括扼住大漢的手指。大漢發出“呃呃”的聲音,痛苦地抬起雙手試圖掰開斯維爾鐵圈似的手指,無法控制地流下唾液。
斯維爾嫌惡地松開手指,四下掃視。如果被他發現誰用他契約人的聲音開這種該死的玩笑,他會立刻幫他回歸上帝的懷抱。
“不要找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回響在耳邊,有些中氣不足,“我在盾牌裡。”
斯維爾瞪大眼睛打量那面盾牌,看著身邊路過並探頭探腦的各種人,深覺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一把抓過對方畢恭畢敬舉著的那只滿是金幣的錢袋,快步離開。
粗魯地把盾牌插入土中又踢了一腳,斯維爾喘著粗氣吼:“說話!”
“沒什麼好說的。”斯維爾甚至能想像出盾牌中的西多因他的粗魯而皺眉的樣子,那兩條好看的金色眉毛會蹙在一起,眉心則疊出深邃的紋路,“我再次有意識時就在這面盾牌裡,我不知道為什麼。”
斯維爾暴躁地打斷一棵樹,在樹干傾倒的巨響中吐了個水球,冷著臉坐到清洗干淨的樹樁斷面上。他才不是因為西多不喜歡他席地而坐才這麼麻煩,他只是、只是想平視那面盾牌。
西多的盾牌樣式簡單,盾牌正中卻有一條栩栩如生的飛龍,纖毫畢現,鱗爪清晰,點睛即飛。這是斯維爾的傑作,他親自用魔法將自己雕在了西多的盾牌上。當時的自己為什麼那麼做呢?已經記不大清了。
“好吧。”斯維爾不悅地說,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悅,“我們回龍谷,那裡收藏了你的屍體。”
很顯然,銀龍不懂得什麼叫斟酌詞句,屍體兩個字冷冰冰地吐出來,卻讓他自己更加不悅。
“我不知道能不能回到身體裡。”西多的聲音淡淡的,似乎並不太關心自己能不能夠復活,“我認為這不是你現在應該關心的事情。”
斯維爾大怒:“哈,那我該關心什麼?怎麼把這面可恥的盾牌和你的靈魂一起打碎麼?這樣我們的契約徹底終止——”
契約終止。
向來不夠敏感的銀龍在那一剎那醍醐灌頂,眼中銀光繚繞,他還小,沒辦法完美地控制自己的魔法和力量,憤怒讓他的控制力徹底消失殆盡:“你想跟我終止契約?!”
周圍的樹木嘩啦嘩啦地響起來,樹葉紛紛落下,如同灌注了鬥氣的刀片,在周邊的樹干上刻下深深的痕跡。砂石剎那揚起,像是胡來的刻刀,地面被刮得一塌糊塗。前一刻,葉片飄飛砂礫飛揚,下一刻,空中的東西驟然頓住,隨後在強大的力量下化為飛灰,在陽光下彌漫。
只有一處是安寧又平和的,像是台風中的暴風眼,那面盾牌靜靜地佇立在狂風和雜物中,沒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
西多的聲音在颶風中響起,正常的音量,平淡的語調:“停下。”
一切亂像戛然而止,煙塵漸漸散去,斯維爾靜靜地站在盾牌前十步的位置,飄揚的銀發如同華美的彩帶。
斯維爾挺直背脊站著,當然,在西多眼裡,這更傾向於梗著脖子。他站了一會兒,忽然垂眸,緊握的雙拳松開,用平靜的語氣說:“碧莎是我的朋友,我會替她報仇,等我殺了黑龍,會立刻與你解除契約。你以為我求著與你立契麼,區區一個人類,趁我虛弱強迫與我簽訂契約已經足夠無恥,我恨不得——”
“斯維爾。”西多平靜的語氣起了波瀾,他嘆了口氣,語氣溫和了一些,如同正在安撫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我是想與你解除契約,因為我不希望把你卷進危險的事。如果你堅持殺掉黑龍,就當我沒提過這件事吧。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把你當做最可靠的伙伴。”
斯維爾愣住,而後立刻再次憤怒了:“你說什麼,不想把我卷進危險的事?你真的以為憑你那點本事能干掉那頭在臭沼澤住了好幾千年把自己當鱷魚的家伙嗎,還是你以為我會臨陣脫逃?!”
西多感到頭疼,他堅信這是幻肢痛,亦或是被斯維爾的暴躁培養出的條件反射:“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已經死過一次了,雖然我的意識還在,但沒有一個契約會規定你必須要跟一個靈魂體繼續忠誠與信任。”
斯維爾聽到西多的肯定,立刻變得矜傲起來,他微微揚起下巴,哼了一聲:“你放心,我暫時不會嫌棄你。所以——好好討好我吧,免得哪天我把你拋棄了。”
說完,斯維爾抄起盾牌,揮舞了兩下:“暈嗎?”
西多沒有吭聲。
斯維爾哼笑:“看來是暈了,但是你只能忍著。”
纖細修長的人霎時消失,一聲清越的龍吟隱約回響,天邊閃過一抹燦爛的亮銀色,耀眼奪目,隱匿於雲層後的太陽黯然失色。
“你有兩個選擇。”盾牌卡在角中間讓斯維爾非常不舒服,他有些理解自己巢穴中那些含著珍珠的蚌殼了,但是西多拒絕被他含著,而這面盾牌又太小了,他的爪子實在抓不住,“先回龍谷看你的屍體,或者先去找麥緹娜,讓她告訴你怎麼才能恢復原來的樣子。”
“去見麥緹娜。”西多立刻決定,“見到身體也沒用,我有感覺,不可能很容易地恢復。”
斯維爾哼了一聲,雖然他明明沒有什麼不高興的:“好吧,馬上就能到。另外,我警告你,只有這一次我允許你坐在我的後背上,以後你想都不要想。”
西多沒有吭聲,並不在乎斯維爾的話。雖然斯維爾的要求被別的龍騎士聽到足以讓他們笑得露出後槽牙,聽聽吧,沒騎過自己龍的龍騎士,多可笑!
因為確實找到了“想找的東西”,斯維爾早早變成人形,以免自己飛行帶起的氣流將女巫的小木屋絞碎。
提著那醜陋的盾牌,斯維爾忽然想起自己沒有給這位女巫帶禮物。
禮物換願望,很公平的規則,所有希望找到女巫的人都遵守這個規定。
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去惡臭的沼澤找什麼鱷魚和蟾蜍了,而且西多的狀態不太對,他平時說話的聲音有這麼低嗎?
斯維爾不情不願地皺眉,看這個蠢貨契約人,只會給他找麻煩!
他將“醜陋”的盾牌豎在一邊,在自己的手臂上摸索。
銀龍細長漂亮的眉尾不自然地抖動,而後他從自己的左臂上撕了什麼下來,顏色比人類淺得多的血液滴答滴答地滴在地上,將地面灼燒出一個土坑。
“斯維爾,你在做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球球生日快樂(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