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擁抱

　　黑龍化為實質的威壓渲染了空氣，從結界外看，那就像一只倒扣在地面上的透明黑色大碗，碗中盛著不停湧動的黑色霧氣，充滿了讓人不舒服的壓抑感。黑色越來越濃，本來還能看到結界正中身周充斥著金黃色鬥氣的西多，漸漸的，結界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扭曲。

　　就在結界變成純黑的那個臨界點，忽然有兩團極為絢麗的光芒爆發了出來。燦爛又充斥著正氣的金色和張揚得耀眼又無比強大的紅色，一開始只有火星大小，卻在極短的時間內聚集了極大的能量，煙花一般炸開，徹底轟碎了黑龍的結界！

　　三種顏色混雜在一起，交界處的空間都被巨大的能量扭曲了，黑色漸漸處於劣勢，在金紅兩色光芒的壓迫下漸漸後退。可是金色越來越黯淡，直至最後熄滅，紅色只能勉強與黑色平分秋色。就在情況膠著的時候，一聲清越的龍吟揚起，銀色的魔法光柱從天而降，正落在黑色光芒中。

　　黑色光芒像是被針扎到的氣球，噗地炸裂了。

　　斯維爾的禁咒完成了。

　　這個禁咒可以扭曲空間，模糊時間，裡面的一切都是錯亂的。小一點的物體還可以靠幸運閃避神出鬼沒的空間裂縫，龐大的黑龍卻避無可避，無堅不摧的龍鱗碎裂崩壞，爪子和尾巴爆發出刺耳的骨節縮放聲，在成年體和幼年體中切換著。

　　斯維爾從半空中落下，在地面上砸出一個深深的坑，好在他落地前一瞬改變了自己的形態。雖然沒受太嚴重的傷，但難免灰頭土臉。

　　巨大的不死鳥張開雙翅，優雅又不失凶狠地朝黑龍撲了過去，銀龍緊接著飛起，跟在紅色巨鳥身後展開雙翅。

　　不死鳥的火焰和銀龍的冰配合得無比默契，幾百裡外都可以聽清黑龍痛苦的嘶鳴聲。

　　一聲絕望的嘶叫給這場戰鬥畫上了句點，潔絲站在黑龍的身邊，冷淡地看著黑龍不停地抽搐。斯維爾卻立即恢復人形，小心翼翼地接近西多。

　　專心致志准備禁咒的斯維爾只能隱約感覺到發生了什麼，何況西多追隨碧莎的意願那麼強烈，就算他不顧自己說過的大話將潔絲找來，也不能保證西多會怎麼樣。

　　他緊張，他的腿都在發軟。他甚至忘了自己和西多之間還有契約。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靠近西多，近乎神經質地感受四周，試圖聽到西多的呼吸聲。

　　潔絲不滿地說：“我都來了，你還擔心他出事嗎？再說，我出手之前他就爆發了，我不來也沒事。他根本沒想死嘛，你緊張什麼。”

　　斯維爾還沒反應過來潔絲的話是什麼意思，西多打趣的聲音傳了過來：“打敗黑龍的英雄在怕什麼？快過來扶我一把。”

　　斯維爾愣住了，他差點沒出息地落下眼淚：“你……”

　　“我快站不住了。”西多的聲音很虛弱，用氣若游絲來形容都不為過，“剛打敗黑龍就沒形像地倒在地上實在不太美觀，對不對？”

　　斯維爾大跨步走過去，給西多丟了幾個治愈術，眼神空茫茫的，好像還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他總不能問“你怎麼還沒死”，也不敢向西多確認他是不是打算留下來這個事實。

　　西多沒有解釋，只是問道：“黑龍死了嗎？”

　　“死了。”潔絲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她的聲音裡沒有以往的張揚嬉鬧，反而帶著一點猶豫躊躇，“斯維爾，我想要你看點東西。”

　　斯維爾沉浸在西多還活著的這個消息中，聞言，詫異地抬頭：“他復活了？”

　　潔絲朝斯維爾噴了一口火打斷了他的玩笑話，語氣依舊低落：“你去他的龍谷看看吧，我們在這裡等你。”

　　斯維爾心中一跳，想來想去，卻沒想到還有什麼能讓潔絲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難道她在逗他玩？可直覺告訴他，真的有什麼他不想知道的事情發生了，或者，發生過。斯維爾壓下不安，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我本來也要去。你不怕東西被我獨吞了？”

　　潔絲一扇翅膀，變回人形，坐在黑龍的頭上，居高臨下地說：“你知道的，我不在乎那些東西。好了，你快去吧，我和西多在這裡等你，我會幫他治療。”

　　西多打斷了她的話，柔和但堅定地說：“我跟他一起去。”

　　黑龍的頭至少幾十米高，坐在上面的潔絲距離他們太遠，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能從她的語氣中得知，她猶豫了一下：“好，那你們一起去吧。”

　　斯維爾不滿她的裝神弄鬼，礙於最後還是找她幫忙而沒有發作，拉著西多走向黑龍的山谷。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飛過去——一定是因為不想讓西多坐在自己背上。

　　黑龍死了，附近的山谷裡卻處處留存著他的氣息，這種強大且極富侵略性的氣息讓斯維爾感到非常不適，非常煩躁。如果不是西多還靠在他身上，他就要朝旁邊的草木發脾氣了。西多難得沒有因為斯維爾無緣無故的脾氣訓斥他，只讓他更加忐忑。

　　會是什麼呢？在他想像中，最大的噩耗不過是寶物太多帶不回去而已。

　　答案在他踏入龍谷範圍內的一瞬間揭曉了，那是很陌生卻又非常親昵的龍的氣息。

　　斯維爾僵硬地抬頭望過去，喉嚨中發出嘶吼，凄厲程度不弱於黑龍死前最後一聲。

　　龍谷裡擺著三十多尊冰塊，跟斯維爾當初保存西多的手法沒什麼不同，只是冰塊裡的東西太大了，那是三十條鱗片顏色各異的龍。

　　每一條的體型都與斯維爾差不多，他們靜靜地趴伏在冰塊中，或猙獰地張著嘴，幾乎能叫人產生他正在噴吐火球的錯覺；或安靜地閉合雙眼，就像在安睡。

　　金色、紅色、白色、墨綠……各種顏色的鱗片在陽光的照耀和冰塊的包裹下閃閃發光，美得令人窒息。

　　斯維爾卻吼得撕心裂肺。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喊，他的頭腦一片空白，忘記了西多正靠著他，放下了扶著西多的手，向前踉蹌了兩步，正如受傷又絕望的野獸般怒吼。一股甚至不遜於黑龍經年累月積澱在龍谷中的威壓以斯維爾為中心擴散開，所經之處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霧。

　　短短幾分鐘，寒冬降臨。

　　斯維爾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喉結上下滑動了幾下，最後從嗓子中逼出的聲音像是被砂紙蘑過。他絕望又無措地向前走了幾步，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抬起手，試圖撫摸距離他最近的一座冰塊，卻在觸及之前收了回來。

　　他一直期待的族人，他一直等待的家人，一個不落地出現在他面前。

　　西多向斯維爾走了兩步，站在他身後：“你……”

　　哪怕一個字都顯得多余，西多意識到這點，不再開口，安靜地站在斯維爾身後。

　　很久之後，斯維爾動了一下，動作僵硬得像提線木偶，瞬間吸引了西多的注意。

　　“我們走吧。”斯維爾的聲音依舊沙啞，搖晃了一下，“我們……”

　　西多張開雙臂，抱住了他：“不要擔心，我陪著你，永遠陪著你。”

　　黑龍將他困在結界裡的時候，他確實不想反抗，斯維爾的禁咒即將完成，他報了仇，快要去找碧莎了。可就在攻擊近身的那一剎那，他發現，自己放不下斯維爾。不想丟下斯維爾的念頭給了他爆發的力量，他自己都沒想過，已經力竭的自己能爆發出那樣的力量。

　　就算潔絲沒有出手，他也一樣可以活下來，那是他為了斯維爾抗爭的結果。

　　或許，在知道斯維爾為了他去肮髒的沼澤找東西與女巫交易的時候，就有什麼不一樣了。斯維爾有輕微的潔癖，更重要的是，他那麼驕傲，卻肯為了他向一個人類女巫低頭。

這讓西多明白，這個一直昂著頭的龍族在用他的方法守護自己。他沒有那麼冷情，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沒有想像中那麼低。

　　十多年的付出在短短幾天內得到了回報，這種感動是別人沒辦法理解的。

　　可他對斯維爾不是感動，他確信。

　　西多收緊手臂，在斯維爾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我不會再離開了。”

　　斯維爾只是愣了一下，隨後抬起手回抱西多，他用了很大力氣，像是溺水前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你……不想找碧莎了？”

　　“我們可以把黑龍的寶藏搬回你的龍谷，沒事出去接幾個任務，空閑的時候呆在龍谷。你可以躺在木屋門前的吊床

裡，我保證不會再去摸你的逆鱗。”西多低聲、溫柔地說，“說不定，這種日子也很幸福，直到最後……”

　　斯維爾有一點哽咽，不仔細聽絕對聽不出來：“死之前，我要把龍谷炸了埋起來。我的寶物只能我擁有，不能讓別人看。”

　　西多笑了笑：“好，在我們死前，把龍谷炸掉，讓那些寶藏永遠陪著你。”

　　斯維爾低聲喃喃：“我不用再嫉妒碧莎了，是嗎？”

　　西多沉默了一下，而後再次笑了起來：“你可以嫉妒她以前擁有全部的我。”

　　斯維爾放開西多，看向那一片冰塊，緩緩綻開一個微笑。就在今天，他失去了很多，比如那些支撐著他的期待，可他也得到了很多。明明前方路途已盡，卻又在須臾之間鋪出一條陽光大道。

　　他在心底埋藏了那麼多年的期待——還有愛，今天全部有了結果。至少，他可以得意自己擁有西多全部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兩年前答應球球的賀文，今天！終於完結了！好吧我太渣了……總覺得這文完結得還是有點快，還可以有挺多可以拓展的，但是我只計劃了一個小短篇的篇幅，他們倆還沒XXOO就完結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