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田地

　　身著黑衣的管理員在夜風裏朝司浩嵐笑。

　　風襲過來的時候，吹起他的長髮，司浩嵐看著髮絲在風中飄動，眯起眼睛。

　　總覺得在那麼一瞬間，管理員模糊的面容清晰起來。

　　他說：“我真的沒想談條件，我也沒必要跟你談條件。”

　　他說的是真話，管理員不需要做交易。

　　司浩嵐靜靜地看著他，聽到他說：“對於我來說，突破世界的界限很容易，可我不能那麼做，會干擾世界的進程。”

　　“但我願意為你破例一次。”管理員笑著，“我真的很中意你，你自願被困在這個世界我覺得很可惜，我幫你實現願望，就當送你的臨別禮物，但在我走之前同時也要將你身上的人工化痕跡清除掉。”

　　“什麼？”司浩嵐一愣。

　　“就是促進你談戀愛的程式還有與反派柯林的關聯全部清除，讓你回到最初的狀態。”

　　哦，那就是說他不會再胡亂臉紅發軟了？司浩嵐想了想說：“那挺好啊，你快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拿走吧。”

　　管理員又笑了：“你沒想過嗎，你之所以能跟柯林在一起，都是因為這些程式的影響，如果當初沒有這些你又會怎麼做呢？”

　　大概會一巴掌把柯林拍扁吧。

　　司浩嵐腦補一下他剛穿越過來時的意氣風發就有點臉黑，說：“不要揣測那些不會發生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你現在要怎麼做隨你，我無所謂。”

　　管理員含笑看著他。

　　司浩嵐被他盯著有點發毛，說：“快點吧。”

　　“你真的不在乎嗎，那些程式紮根在你的身體裏，現在拔除會像挖心一樣。”

　　司浩嵐有些不耐煩：“你好囉嗦。”

　　只要能治好柯林，他可以長出十顆心臟用來挖。

　　“而且，說不定你的感情會缺失哦。”

　　管理員的容貌越發清晰起來，司浩嵐看著他無機質的眼睛，聽到他薄唇裏吐出這樣的話：“你會重新回歸冷漠，對柯林無動於衷，這樣也無所謂嗎。”

　　司浩嵐終於確定了一點：“你真的沒談過戀愛吧？”

　　管理員：“……”

　　司浩嵐閑涼地說：“戀愛中的人都會盲目自信，這種戀愛小說的常見道理你都不懂嗎？”他由叉腰改為抱胸，說著，“要不要我推薦幾本小說讓你看看？”

　　他不信只是消除幾個莫名其妙的程式，他就會對柯林沒感覺。

　　他天生心高氣傲，但對自己的內心也看得很清楚。

　　只要柯林入了他的眼，任何人都沒有能力從他心裏把人拔除出去。

　　管理員無奈了，知道自己嚇唬不到也說服不了司浩嵐，惋惜地說：“那好吧，祝福你，我會完成我的承諾。”

　　他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司浩嵐，沖司浩嵐揮揮手，說道：“那就再見了，浩嵐君，很高興認識你。”

　　司浩嵐淡淡地擺手。

　　管理員消失在夜色中，司浩嵐看著天空，一動不動，目光從專注變成空茫。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夜涼如水，涼意從腳底升起漸漸向上，直到漫過頭頂，讓他有種窒息的感覺。

　　有一點管理員說的是對的，真的像切膚剮心，還挺疼的。

　　*

　　第一個察覺到不對勁的是梅欽。

　　梅管家早上起來，以為自己照例是第一個起床的人。

　　他在屋子裏做了一些準備工作，然後發現房屋的大門好像沒有關好。

　　他走過去查看，昨天睡前明明反鎖得好好的，現在怎麼鎖開了。

　　梅欽自從上次被遭了小偷之後就有點神經過敏，門上有報警系統，並沒有聽到提示，說明是從裏面開的門。

　　是有誰比他起得更早嗎？

　　管家推開門，到院子裏看了一圈，又走到圍牆的門邊朝工坊那邊眺望，發現菜田邊上有個人影。

　　他嚇了一跳，連忙過去看，走了一半才發現是司浩嵐。

　　司少爺今天起得夠早的。

　　梅欽奇怪地走過去，發現司浩嵐筆直地站在菜地旁邊，低垂著雙目，整個人在微弱的晨光裏顯得冷冷清清。

　　司浩嵐見有人來，掀起眼皮，看了梅欽一眼。

　　那一眼麻木又冷酷，就像帶著寒霜。

　　梅欽被他看得一愣，司浩嵐似乎有點不一樣，眼角帶著厲色，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兇狠。

　　跟他平時在先生面前撒嬌時的奶凶奶凶不同，是真的狠戾。

　　梅管家試探著打招呼：“司少爺？這麼早來這裏幹嘛呢。”

　　司浩嵐沒有回答他，只是指指田裏，說：“這裏長的東西隨便拔點給柯林吃，吃了腿就好了。”

　　什麼意思，梅欽迷茫地隨著他的手指看過去，這才發現司浩嵐腳旁邊的一小塊田地煥然一新。

　　原來種的蔬菜不見了蹤影，地上長出奇形怪狀的植物，五顏六色還有的發著光。

　　這、這是些什麼？

　　梅欽瞪大了眼睛扭過頭想仔細問司浩嵐，誰知道司浩嵐已經走遠。

　　“等等！司少爺你去哪里？”梅欽連忙追上去，卻發現司浩嵐步伐好快，像一陣風，根本趕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

　　梅欽重新返回仔細觀察地裏的植物，有藍色卷邊的草，還有冰雪透明的花，好看得像假的，他甚至動手去摸了摸其中一株的葉子，那株草抖動著散落下冰晶一樣的碎片，嚇得他縮回手。

　　這麼奇怪的東西……不敢給先生吃啊。

　　梅欽糾結著把柯林和趙奇喊起來，柯林還有點困意，倦倦地半張著眼睛問：“怎麼回事？”

　　梅管家把剛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柯林聽。

　　柯林聽了面色古怪，吩咐道：“帶我去看看。”

　　三個人來到那片地邊，趙奇一看就慘叫了一聲：“我的草莓，都不見了。”

　　原本那塊地是趙奇特意留著種植草莓的，現在是夏初，剛好是果實成熟的季節，本來趙奇想這幾天就摘下來給大家吃，剩下的還可以做成果醬，結果現在全被替換成奇奇怪怪的花草。

　　小趙廚師的心都在滴血。

　　三個人圍住那些花草查看，梅欽問趙奇：“你認得這些嗎？”

　　趙奇搖搖頭，說：“沒見過，好像假花。”他伸手去掐一片葉子，流出了紅色的汁水把他嚇了一跳，“呃，是真的。”

　　梅欽說：“昨天還好好的，只過了一晚上就出現這些，司少爺只是說給先生吃，還說吃了先生的腿就能好。”

　　柯林皺起眉頭，用手機給司浩嵐打了個電話，結果司浩嵐接起來淡淡說了句“好好治腿”就掛斷了，再撥過去怎麼也打不通。

　　柯林沉默地看著那些花草，梅欽在一邊猶豫地說：“這些東西太奇怪了，要不拿去化驗一下？”

　　趙奇接著說：“大少爺不會騙人的，可能是什麼草藥之類的，就試試吧。”

　　梅欽還不放心：“今早司少爺的模樣也很古怪，會不會有什麼事？”

　　趙奇抓抓頭，決定實話實說：“能有什麼古怪，我們家的司大少爺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經常想一出是一出，誰知道這次又從哪里弄來的花花草草。就試試吧，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唄。”

　　梅欽抬起頭狠狠地敲了敲趙奇的腦袋：“瞎說什麼呢。”

　　“拔了當草藥熬水吧。”柯林終於發話，簡短地指示著，“雖然很奇怪，但我相信嵐嵐。”

　　於是趙奇將地裏的花草採摘出來，收拾了一下，拿了一部分按照熬中藥的方法切碎了熬水。

　　最後趙奇端了一碗湯汁放到柯林面前。

　　黑漆漆的，有點可怕。

　　梅欽和趙奇圍在柯林身邊，緊張兮兮地盯著他。

　　柯林喝了一口。

　　“怎麼樣？”梅欽著急地問。

　　柯林的臉上浮現驚奇的神色，他不敢置信地低頭看看自己的雙腿，又看了看梅欽，嘴唇都在顫抖著，眼睛裏煥發出奇異的神采，呢喃道：“我的腿……”

　　這麼神奇嗎？梅欽湊到柯林身邊，也有點激動，問：“腿真的好了嗎？”

　　柯林仰起頭看著管家，認真地說：“還是沒什麼感覺。”

　　梅欽：“……”

　　他忘了自家先生也是個非常皮的演技達人。

　　柯林迅速地收拾好臉上的表情，不再逗管家玩，板著臉說：“喝了之後什麼都沒發生，味道有點苦，跟普通的藥材差不多。”

　　趙奇在一邊問：“那怎麼辦，是不是方法不對？大少爺說拿來吃，是不是要用來炒菜？”他看了看梅欽，“或者涮火鍋？”

　　梅欽瞪他：“最愛吃火鍋的司少爺人都走了。”

　　柯林若有所思，最後說：“就先這麼弄吧，等嵐嵐回來再說。”

　　結果司浩嵐一直沒有回來。

　　而且他還拒絕柯林的聯絡不肯接電話，微信也不回，幸而他並沒有走遠，只是去公司住下，根據老闆說的，他們馬上就要進組拍戲了。

　　在柯林看來，這種行為更像是離家出走。

　　本來還好好的，不說蜜裏調油吧，兩個人親親密密的沒有一點間隙，怎麼只經過一個晚上，司浩嵐就跑沒影了。

　　柯林有點後悔，早知道就跟他同房睡了。

　　他是覺得還沒求婚呢，總要留點儀式感在後面。

　　他沒把司浩嵐留下的那些花花草草放在心上，他知道司浩嵐的秘密多，也不多做探究，司浩嵐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反正不管是什麼，全吃了就行了。

　　只是關於他的腿，他真的不再抱有希望。

　　人不能期待擁有所有的東西。

　　他從車禍中醒來時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現在他所有的願望都已經實現，更有司浩嵐陪在身邊，腿的事他不去奢望。

　　他怕渴求太多，太過貪心，會失去他現在所珍惜的。

　　司浩嵐仍然不理他，或許是在生氣。

　　柯林這麼想著，來到司浩嵐的房間，柯林還是想不出他為什麼離開，靜靜地在房間裏待了一會。

　　柯林看到床架修補的痕跡，無聲地笑了笑。

　　那還是他們剛見面時，他拿手銬去嚇唬司浩嵐，被司浩嵐掙脫留下的。

　　那時候他以為司家的年輕少爺嚇嚇就會知難而退，誰知道司浩嵐膽子大得很，在家裏三進三出，一點都沒見外。

　　柯林記得當時他修床架的時候，司浩嵐在一邊看著，睜著大眼睛圍觀他的司浩嵐真的很像兔子，他一時興起就用廢棄的木料雕了一隻木頭兔子。

　　不知道那個小玩意還在不在。

　　可能已經丟失了吧。

　　柯林這麼想著，打量著這個房間。

　　司浩嵐的東西真心不多，衣帽間在旁邊，這裏除了貼身衣物，房間裏幾乎沒有其他私人物品。柯林下意識去拉床頭櫃的抽屜，想看看裏面有什麼，結果看到之後一愣。

　　他的神色柔和下來，原來那只兔子還在啊。

　　圓墩墩的小兔子蹲在一張照片上，翹著耳朵撅著屁股，屁股上綴著圓球一般的尾巴。

　　柯林抓住它捏在手裏，再拿起底下的那張照片。

　　那是曾經放在工坊工作臺上的照片，是他與父親的合照，真的被司浩嵐收起來了。

　　柯林看著照片上笑得燦爛的自己，與旁邊的父親，竟然沒有預料中那麼難受。

　　父親的臉那麼熟悉又那麼遙遠，與記憶中的一樣。他很高興記憶中的父親是笑著的，現在想起只剩下濃濃的思念與懷念，不再有意難平的悲傷。

　　“已經沒事了。”他這麼說著，對著照片上的自己，“你做得很好。”

　　柯林靜靜地坐在輪椅上，靠著司浩嵐的床邊，發了好半天呆，這才將照片放回去，繼續把玩著那只小兔子。

　　他現在很想見大兔子。

　　可是大兔子不知道為什麼躲著他。

　　柯林沉默著，手擱在腿上摸著兔子的屁股，摸著摸著突然一愣。

　　他試著將手壓在大腿上用力，然後猛地抽回手。

　　……他的腿，竟然能感覺到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