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這位林管事也是個藝高人膽大的主兒, 當年隔着冷宮院牆聽見鳳離梧自學苦讀, 便認定他是人中龍鳳,拼着被人擠兌告密的風險也要賙濟鳳離梧,至於後來他又幫襯了太子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總之這位也是一路險棋換得今日太子府上的尊顯地位。
是以管事聽了姜秀潤的話,知道這是給殿下爭取時間的最好的法子, 當下一咬牙道:“小的這便着人安排……但是就算顯懷時有了藉口,這……畢竟不是真的, 那皇上可糊弄不了啊!”
姜秀潤揉了揉頭穴, 低聲道:“畢竟是殿下的家事,以後怎麼樣還要殿下做主, 你我能做的有限, 不可太過, 就是維護皇后的清譽罷了。”
林管事一想也是這麼個理兒。當初那曹溪收到了蠟丸傳信後, 便再沒收到皇后消息, 最後連宮門都不得入了, 就像想給皇后送什麼墮胎藥也於事無補,當下便是先找個藉口, 免得皇后偷人的惡名傳得滿朝堂纔是要緊。
於是管事也不及等待太子, 便先行回去了。只是姜秀潤這樣一來,就不能回京, 要在此處等待着鳳離梧回來, 向他親自稟明此事。若是鳳離梧不贊同自己的處置法子也好辦, 到時候他自然會飛鴿傳書給京城裏的親信暗探阻攔。
過了九日,塌陷的土橋終於挨個修復,被困在山坳裏的鳳離梧也得以出來。
那些盜匪被斬殺了大半,剩下的也全逃亡外地,再也不能成就氣候。
鳳離梧立時審了那盜匪的頭子,方知曉到那些盜匪其實乃是三個山頭的匪徒,都是被人用重金僱來,按照那人的行事挖堤鬧事的。
其實他們什麼都不知情,就連挖開河堤的地點都是臨時收到的密信。
鳳離梧當時聽得便心內一沉。既然諸多郡縣無恙,他這幾日也調防了多地的人馬布防,免得盜匪捲土重來,自然可以放心迴轉。
只是他想不透是何人故佈疑陣,在這裏抻拉着自己。
等迴轉了城中,他才發現姜秀潤竟然還沒有走,竟在城門口等着自己。
姜秀潤這幾日其實一直心內高懸着,總是擔心鳳離梧在外遭遇不測,現在看到馬車上的太子,雖然看上去髒了些,鞋靴衣服下襬上全是污泥,但人還算精神,也沒有受傷的跡象。
她這高懸的心倒是可以放下一半了。可是另一半便是還在懸着——那就是鳳離梧聽聞了他母后幹下的這等子狗屁倒竈的醜事後,會是什麼反應?
鳳離梧下了馬車後,便走過去,礙着她着男裝沒法攬住她的腰,便摸着她的頭道:“不是急着回去嗎?怎麼這麼多日沒走?”想着她可能是捨不得離開自己,鳳離梧的心裏倒是泛起了甜意。
姜秀潤衝着他勉強一笑,然後低聲道:“請太子隨我入內細談。”
等二人入了府衙給臨時安排的行館裏後,姜秀潤這才告知他管事曾經來尋,親送書信的事情,並且將曹姬的書信給鳳離梧看。
爲了免了殿下的尷尬,姜秀潤趁他看信時特意去了外室,在衣箱裏給他翻檢一會要漱洗替換的衣物。
不多時,內室裏就傳來桌子被掀翻,杯碗盡碎的聲音。
淺兒在屋外聽了動靜,瞪着眼睛探頭進來,怕自己的小主子吃虧,卻看見姜秀潤站在外室衝着她擺手示意她不要進來。
內室砸摔東西的聲音不斷 ,姜秀潤就在外室磨磨蹭蹭地翻了一會衣箱,又一滴一滴地往水盆裏倒玫瑰露水。
直到裏面消停了,鳳離梧冷聲喊着:“進來!”她才端着水盆子往內室走。
這一進,滿地都沒有能放下腳兒的地方,只見若狂風入境一般,滿地狼藉。
鳳離梧的表情倒是看不出砸損了一屋室的暴戾,還是平日的沉靜木訥的樣子。
他指了指書信道:“你覺得此事是真的?”
姜秀潤將巾帕透溼遞給了鳳離梧讓他擦臉,然後在席上清一塊能跪坐的地方,坐在其上道:“這帝后二聖的事情,我哪裏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聖上拿捏這件事來做文章。”
於是她便把自己與管事商議的處置法子講給了鳳離梧聽。
鳳離梧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伸手抱住了姜秀潤,像個孩子一般,將頭埋在她的懷裏靜靜地呆了片刻,才聲音暗啞道:“有時候,孤真恨不得自己是石頭窩子裏蹦出來的,無父無母,便也無牽無掛……”
姜秀潤感覺自己膝上的衣物透着股子溼意,她的心裏微微也泛起了說不出的酸楚。
這樣的感覺,她倒是也曾有過。
前世裏,當她與兄長被父王送到洛安城裏不管不顧時,當哥哥跳下城牆時,她也怨恨上天爲何要給她和兄長這般的父親?
這種無奈實在是不足爲外人道,卻又鬱結於心無法抒懷。
所以她什麼也沒有勸慰,更懶得去說那些孝悌父母之言,只一下下摸着他的頭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帝后不和,要在羣臣面前鬧一場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姜秀潤說話溫婉,低低的聲音也是不急不緩,倒是叫鳳離梧心裏稍微平穩了些。
在從她的懷裏起身時,除了眼角微微有些紅外,倒是看不出什麼失態的樣子。
他方纔砸了東西時雖然失控,但現在倒是能冷靜下來思索怎麼替母后收拾這齷蹉的殘局了。
事到如今,若是他的父王就是要等母后顯懷,那麼必定控制了她的起居飲食,叫她墮胎不得。
而之前是誰指示了流寇搗亂也不言自明瞭。
父王的手可伸得夠遠的了。他既然能想着拖延着時日,那麼必定會趕在自己返京以前,在朝堂上向母后和外祖尉家發難。
至於母后這事兒是真是假……鳳離梧想到了那個在鄉間睡遍了鄉紳妻妾的茅總管,現在倒是能確鑿認定,此人下面還留着,而且母后受用得很呢!
他身爲兒臣,有些事雖然看出些端倪,與母后也不大親近,可是若不能捉姦在牀,總不願將自己的母后想得那麼不堪。
可沒想到他的這位母后不但就是他暗想的那般,還偷吃不擦屁股,最後惹出這般的麻煩。
她是鄉間的愚婦蠢婢嗎?竟然留到快要顯懷了!
至於自己少傅的這般處置,事到如今,也算是權宜之計。
帝后不合甚久,偶爾相處結下龍種,只是當時皇帝酒酣,事後又不認賬污衊了皇后。這套說辭倒是行雲流水。
他的祖父尉家公爺尉鍾知道他女兒的醜事後,自然知道該如何處置,便會聯絡老臣在朝堂上據理力爭。
只要那起居錄上,記錄了帝后曾單獨相處,管你皇帝有沒有解開褲帶,就不能這麼平白污衊人。
可是那個姦夫茅允生卻是個問題。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后的親信,此事也應該是被皇帝拿捏控制住了,若是被解了褲子展示人前,他的母后怎麼也說不清楚了。
當下鳳離梧從一片狼藉裏找尋到了筆墨,寫下絹布,然後飛鴿傳信給了洛安城裏的親信,着人調查那茅允生的下落。
接下來,他便帶着姜秀潤馬不停蹄地往京城裏趕去。
因爲事急,走到半路上,鳳離梧便捨棄了馬車,換上了單騎快馬,先出發一步了。
姜秀潤雖然會騎馬,可不能如鳳離梧一般日夜兼程,所以一路馬車墊後隨行。
等她回到洛安城時,鳳離梧已經先到達五日了。
不過他並沒有立刻進京,而是入了京郊的大營。
就在鳳離梧趕回洛安城裏前,端慶帝果然在朝堂上率先發難,寫下罪己詔,痛陳自己對後官失察,任由淫後禍亂後宮,愧對列祖列宗。
當着詔書一下,朝堂上百官震動,一個個都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過尉家公爺尉鍾是一早便得了信兒的,爲了這一日的發難倒是做了周密的準備。
女兒犯下這等大錯,一個弄不好就要禍及九族。他也是後悔自己當初太嬌養女兒,失了管教,竟然將她養成這等子恣意妄爲性情,失了皇帝的愛寵不說,卻是給尉家與太子招來怎樣的禍患?
事到如今,就是要將自己的臉皮舍了,一口咬定是皇帝始亂終棄污衊皇后的清譽。
是以當罪己詔唸完,皇后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被押上朝堂之際,羣臣們一個個六神無主摸不清脈數,尉公爺卻瞪着眼蹦出來,大呼要看帝王起居注,還女兒清白!
端慶帝準備許久,還會怕這個?他已經有數年沒有臨幸尉皇后,自然是不怕人查。
於是當厚厚的幾大捲起居注送來時,尉鍾請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佐證,挨個卷宗地去看端慶帝三四月前的起居日常。
最後,還是太史李大人眼睛尖,在一行行密密麻麻地小字裏翻檢出“夏六月三日,帝醉飲洗髓宮,後欲入宮沐浴,前門進,停三刻,後有宮女扶持,慵懶而出。”
這洗髓宮乃是皇帝當年的愛妃——鳳舞的母妃孟氏的寢宮。因爲萬歲愛她一身滑肌,將宮裏唯一自帶了溫泉眼的宮殿賞賜給她。
後來孟氏被賜死,此處便成了皇后溫泡沐浴的附宮,隔三差五便來此處溫泡,氣一氣宿敵的在天冤魂。
而起居注記錄的那日,恰好是孟妃的祭日。端慶帝去那醉飲實在是感懷舊愛。
尉皇后那日也是去了的,不過不是泡澡,而是去氣一氣端慶帝。
只是那禮錄起居注的史官,也不知是抽了什麼腦風,明明是帝后大吵了一架,可是這起居注上的每一個字都透着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