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太子一行人還沒等進射館。射館裏的人便迎將出來。
劉佩還如往日一般,與鳳離梧談笑風生。而鳳離梧也不動聲色,彷彿敲詐樑國重金的人不是他一般。
二人虛以委蛇的功力各有千秋,叫姜秀潤十分佩服。
因爲冬狩還邀請了身在洛安的各國使節。
這向來與齊朝關係微妙的南夷國使節也在在此選弓。
是以,那南夷國使節皮利巴也迎過來與大齊儲君打招呼。
皮利巴乃是南夷的一員猛將,尤其擅長射獵,南夷向來與大齊暗中一較高下,此時在射館相逢,自然要比試一番,存心要下一下這大齊儲君的面子。
此間射館與別處不同之處,便是量身定做。根據每個人的臂力大小,手臂長短調配弓箭。
鳳離梧一早便訂了弓,今天便是來看看新弓是否趁手,可還有需要調試的地方。
當鎏金鑲嵌着寶石的弓被拿出來時,衆人皆是倒吸一口氣冷氣,這弓乃是重弓,非一般臂力之人是拿不起來的。
可是鳳離梧且輕鬆上手,長指撥動弓弦時甚是嫺熟。
姜秀潤也是第一看到太子英武的一面,畢竟前世見他時,總是病怏怏的,沒想到未受傷前,倒是個能打的。
不過在鳳離梧試弓的時候,樑國的公子並未閒着,踱步到了姜秀潤的身邊,微笑着道:“許久不見君,甚是想念,若得空,可否與我泛湖小酌?”
劉佩從來沒想過,這個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會被太子網羅到門下,而且成爲他對付樑國的急先鋒。
不過波國與樑國乃是近鄰,論起來,這兩年的關係也甚是和睦,姜秀潤看在替母國謀算的情面上,也要給他這個面子。
到時候,若能說動他,劉佩至少能套出鳳離梧現在是何打算,他也好對症下藥,解除樑國現在的圍困。
姜秀潤用手捂嘴打了哈欠,也不看劉佩,懶洋洋道:“公子是看在下不順眼嗎?這麼冷的天,要去湖上挨凍?”
劉佩碰了個軟釘子,不禁一滯。這湖上泛舟不過是爲了防備隔牆有耳,而且這幾日冰湖解凍,加了厚氈的船兒若加了炭盆,也不是特別冷。
不過姜秀潤不願,他便立刻改口道:“那君之意喜歡何處?”
姜秀潤被太子從被窩拽出,一直沒有食早餐。現在得了空兒,大家都圍在射場等着給鳳離梧拍馬捧屁。
她站在廊柱後面,從懷裏摸出了布袋,掏出一把烤得開口的花生,一邊剝皮一邊道:“我現在寄住太子府,若君談性如此之濃,不妨來太子府上一敘。”
劉佩如何去得?見姜秀潤如此不給情面,往嘴裏扔花生的動作也透着敷衍,便微微降了聲調道:“前年,犬戎襲擾波國,是我的父王派兵接了波國都城的圍困。你我兩國互爲近鄰,還要互相親近多多聯繫纔好……”
姜秀潤心內冷笑,有這等虎視眈眈的近鄰,怎麼親近換不來手下留情。
他的父王生存有道,當起乾兒子那叫一個嫺熟孝悌。
既然父王跟這位劉佩將來是關門一家親,她何苦如前世那般,到處刻意逢迎討好,替她父王那個昏君白做嫁衣?
想到這,她便翻着大眼,斜看了劉佩一眼道:“父王管樑國借兵,好像也不是白借的吧?真金白銀遞上,你們樑國纔出兵應援,據說那犬戎來襲,也是受了你們樑國人的挑唆。這麼生財有道,我們波國真是倒了大黴,纔跟你們成了鄰居!”
姜秀潤說的其實都是事情,可是波國不及樑國強盛,吃了這等悶虧,也不過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可沒想到,這狂妄的少年卻徑直將此事搬到檯面上講,這叫劉佩如何接下?
遇到這等不顧外交體面的混不吝少年,劉佩的臉自黑了一半。
他正待要再說,秦詔卻踱步過來,挑着濃眉道:“太子吩咐,要替公子小姜試弓,還請去弓室挑選弓身和弓弦。”
這幾日,秦詔一直不得見這公子小姜,只覺得心煩意躁,有時到了半夜都睡不着覺。
今日好不容易跟隨太子出門,可是也不得跟她說話。
現在好不容易尋了空子,可是伊人卻被個樑國公子纏住不放。
秦詔不便近身,可是那眼兒卻一直在觀望着這邊情形。
這一看,可不打緊!
譬如姜秀潤橫翻的那記白眼。劉佩看到的是狂妄無禮,小子欠揍!可秦詔卻覺得是媚眼橫生,分明是在跟樑國公子調情。
秦詔看得火大,便徑直走過去,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姜秀潤帶着淺兒,跟着秦詔入了弓室。
那秦詔終於得空,便仗着自己人高馬大,遮擋住別人的視線,貼附在姜秀潤的耳旁道:“跟劉佩聊些什麼,竟然那般的開心?”
姜秀潤不知秦詔哪隻眼睛看見他開心,只接着挑選弓箭轉身的功夫,一腳狠狠踩在他的腳背上,轉身來到夥計的面前道:“這些弓太重,可有蛇竹製成的輕弓?”
這蛇竹乃是齊朝特產,顧名思義,因爲竹身上有類似蛇鱗的花紋而得名。
不過齊朝人大都用這種之地堅韌的竹子來編制竹椅。很少用來制弓。
再說就算用竹弓,如射館這等專爲貴人開設的奢貴店鋪也不會用。
不過夥計靈光,心知這少年乃是隨太子而來,自然是有求必應,連忙吩咐下面的跑腿夥計去街市找尋。
不大一會的功夫,那夥計便購來小弓一把,看那式樣就知,是給八九歲的孩童戲耍之用。
有那好事之人當下便笑開了,開口道:“公子小姜,你當真要拿一把孩童的弓箭跟隨太子去射獵虎狼?”
姜秀潤壓根不理。只在箭架上來回搜尋,看到一把特製的袖箭,正好配這弓,當下便讓淺兒收入了兩盒。
既然太子強要她跟隨,她便躲避不過去。可是冬狩時危機四伏。
她前世只知道太子遇刺的結果,壓根不知過程。
到時候只能見機行事,力求自保。
別看這蛇弓看着簡陋幼稚,可是很容易上手,在短程內搭手連箭速度也快。
前世裏,她跟隨秦詔狩獵,便拿了這蛇弓,秦詔當時也嘲笑她不如不拿,可是後來,勤練了月餘的她用這蛇竹弓徹底叫秦詔閉了嘴巴。
而現在,她身後的秦詔看到她拿着這小弓,也和衆人一樣,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在嘲諷着她自不量力。
就在這時,鳳離梧也試弓歸來。
方纔他用一把重弓連續十箭射穿了百米開外的一根紅心木樁的靶心處,手腕粗的大洞,惹得圍觀之人紛紛驚歎叫絕。
這一手絕技,頓時讓皮利巴輸得灰頭土臉。
當他看見姜秀潤選的小弓時,也眉頭輕皺,直覺這波國質子又是在陰奉陽違,敷衍着他。
身爲太子少傅,卻拿了一把頑童竹弓上獵場,這姜禾潤是有意要下他的面子?
果然,方纔丟了面子的皮利巴頓時像被人點了笑穴一般,哈哈大笑道:“聽說這位是太子的恩師,竟然如娘們兒般拿着竹弓?敢問殿下,這位少傅,是教殿下什麼的?”
太子沒有搭理囂張的南夷使節,只冷着臉對姜秀潤道:“既然選了弓,便試一試吧,若是不趁手,還可以再選別的。”
姜秀潤看太子面色不虞,便知他對自己心有不滿,不過言語給了自己臺階下,暗示自己換掉這竹弓。
鳳離梧不養庸才。今日若不能射得漂亮,依着這位太子的心性,很有可能讓自己練射,累死在這射館內。
果然,到了射場,太子吩咐人擺放的靶子乃是百步開外的遠靶。
這等小弓,哪裏會射得那麼遠?
姜秀潤舉弓試了試,發了三箭,那三箭皆是飛到一半便落地,惹得四周的公子們一陣鬨堂大笑。
那南夷使節更是如下水的鴨子一般,嘎嘎嘎地笑起來沒完。
姜秀潤搖了搖頭,對那南夷使節道:“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如非以人作靶子,不能認真練射,敢問這位大人可否配合一下,頂着蘋果站在遠處,我射蘋果便好。”
皮利巴,聽了只斜着眼又一頓大笑道:“怎麼?我站在那,你的箭便能射遠?莫不是公子以爲我不敢站,便拿我當藉口給自己找回面子?”
說完,他邁着大步走到百米開外,吩咐侍從拿來木盆舉在頭頂道:“頂個果子,怕你看不見,來個木盆更好射些!”說完又是一陣大笑,下巴飛揚的鬍鬚都一顫一顫的。
而鳳離梧的臉色也越發不暢。
要知姜禾潤雖然是波國質子,但現在被他納爲太子少傅,那麼公子小姜丟的便要是他大齊皇太子的臉面了。
而如今,公子小姜將自己架得這般高,可怎麼能下得了臺?
姜秀潤倒是不急不緩,只吩咐淺兒再尋來一根重弓弓弦,將自己手裏的小弓的弓弦替換掉,並勒得更彎些。
這時,蛇竹不爲人知的韌性徹底彰顯出來,弓弦加緊後,那弦子繃得緊緊的。
這時,姜秀潤也不再用跟那小弓搭配買來的竹箭,而是換了她剛纔挑選的袖箭。
在衆人嘲諷的目光裏,這位看似羸弱的少年再次搭好小巧的袖箭,先是朝着別處隨意射了幾下,然後拉開弓弦,半眯着眼兒,屏息凝神朝着南夷使者射出一箭。
這一箭帶着哨聲,只聽咚的一聲,射在了皮利巴身後的靶上,離着他頭頂的木盆甚遠。
有人慣性還想再笑,可是大部分人卻一下繃緊了弦兒。
方纔無論姜秀潤怎麼射,射程不到,便不會傷及使者。
可是現在,他不知怎麼調完了弓後,射程一下子變遠,那準頭卻不甚好——這便意味着公子小姜很有可能誤傷南夷使者,惹來兩國無端的紛爭。
那皮利巴顯然也想到這點,當下臉色一變,想要離開靶前。
可是他一動之下,才發現,方纔那一箭竟然將自己的右側衣領,陷入了他後腦勺靠着的木頭靶面上……
就在這時,第二隻帶着哨音的短箭又飛了過來……這次射在了皮利巴的左側,左側的衣領也深陷進去。
秦詔深知公子小姜射到人的後果,心裏暗罵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他快走幾步,想要阻住姜禾潤。
可就在衆人不及反應的功夫,一連五根短箭練射,箭箭跟皮利巴擦臉而過。
姜秀潤射完後,也不用秦詔阻攔,自放下小弓,嘆息搖頭道:“在下射藝不精,就此獻醜了。”
再看那些箭,沒有一箭射中木盆,卻支支扎透了那使者的衣服,把他釘在靶上不得走脫。
而也算是見過風浪的南夷使者,卻因爲這不着四六的楞頭小子,嚇得襠下溼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