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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生給你,糖也給你》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昏倒

 比賽結束。

 林暮冬總計198.7環, 反超0.1環。

 排名第一。

 林暮冬左手接住槍,退下子彈扣合保險, 右手垂在身側, 向後退出靶位。

 賽場寂靜下來。

 隔了好一陣,忽然有人開始鼓掌。

 鼓掌的人越來越多,場邊的觀衆一排接一排站起來, 掌聲熱烈, 經久不息。

 這樣的絕地反擊來得確實太過不易, 對於奇蹟的締造者, 哪怕是對手的立場,人們也依然不吝於最直接坦誠祝賀。

 霍夫曼搖搖頭, 釋然一笑,朝林暮冬張開手臂:“恭喜,實至名歸。”

 他抱住林暮冬被冷汗沁得冰冷的胸肩, 輕拍兩下, 放開手臂正色。

 “林,歡迎回到你的世界。”

 好不容易熬到裁判給出比賽正式結束的提示, 柴國軒再忍不住, 帶着人趕到靶位邊上, 握住林暮冬始終垂在身側的右臂:“怎麼樣, 疼得厲不厲害?還能動嗎?趕緊把護腕拆下來……”

 林暮冬的右手已經完全脫力, 左手擦了下汗,搖搖頭:“沒事。”

 他迴應柴國軒的問話,目光已經在人羣中找了兩圈。

 比賽剛結束, 運動員和教練員都過來握手致意,靶場邊亂哄哄的全是人,小姑娘小小的一隻,一不小心就被人擋住了。

 林暮冬眉峯蹙了下,正要去找,還披着他外套的葉枝已經努力繞過了不知道多少個人,一頭輕輕撞在他懷裏。

 熟悉的柔軟溫度盈滿手臂。

 林暮冬停下腳步,眼睫微垂下來,摸摸胸前仰着的小腦袋,朗淨黑瞳裏終於顯出溫溫笑意。

 葉枝攥着袖子擡起手,細細替他擦着額間眉睫的淋漓冷汗。

 她心疼得不行,比賽時始終忍着的眼淚終於不聽話地蓄起來,擡手囫圇抹了把,又朝他用力彎了彎眼睛:“好厲害……”

 林暮冬單臂攏着她,搖搖頭。

 “不厲害。”

 他低頭,嗓音有點啞:“打得不好。”

 他像是格外想和小姑娘解釋清楚,又從不擅長這麼說話,頓了頓才又繼續:“都沒到兩百。”

 “行了行了,一會兒讓你的德國朋友聽見,小心人家半夜砸你玻璃。”

 劉嫺高興得不行,利落替他收拾好了槍械,橫插一句打斷,笑着跟葉枝解釋:“這次確實委屈你們家林教練了。從他第一次上場,決賽總成績就沒有下200環的,原來十幾歲的時候,他一下200回去就寫檢查,差幾環寫幾千,柴隊攔都攔不住……”

 葉枝紅着眼眶,想着少年時候的林教練埋頭寫檢查的樣子,還是沒忍住抿了抿脣角。

 林暮冬低頭,指腹撫了撫小姑娘眼尾的笑意,眼廓彎了彎,脣角輕擡起來。

 他看着她,想要說話,眼前卻毫無徵兆地一黑,脫力地倒了下去。

 ……

 再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休息室的牀上。

 外面的喧鬧聲被隔得很模糊,午後的陽光被分割成交錯的寧靜光影。

 始終緊張着的氣氛陡然鬆緩下來,一切都變得慵懶安靜,像是忽然落進了時光的某個近於靜止的漩渦深處。

 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突破迷霧,一點點歸於清晰。

 輸液架上的吊瓶折着太陽光,燦亮日光映開一點模糊的色彩,剩下的都溶進透明的藥液裏,緩慢往下滴進輸液管。

 林暮冬睜開眼睛,思維逐漸回籠。

 他手上輸着液。

 右手已經被處理過,護腕早拆了,大概是已經做了封閉治療,不疼了,只有輕微的麻木發漲。

 小姑娘的手握着他的,固定着不讓他亂動,伏在牀邊安安靜靜打着瞌睡。

 他的槍好好地裝在槍盒裏,就放在枕頭邊上。

 林暮冬慢慢挪着左臂,稍微撐起上身。

 “打個比賽都能低血糖暈倒,你也是我帶過的頭一份了。”

 柴國軒發現他醒了,劈頭先訓了他一句,動作卻一點都不馬虎,快步過去扶住他:“坐起來嗎?頭還暈不暈?”

 他一動葉枝就也醒了,迷迷糊糊跟着擡頭,漾着水汽的眸子裏還帶着點惺忪茫然。

 林暮冬眉眼緩了下,摸摸小姑娘的頭髮,順着身後的力道撐起來。

 柴國軒看他兩眼,確認了他沒什麼大事,開口就越發沒了好氣:“叫你們少吃,叫你不吃了嗎?比完賽就把自己餓暈過去,不知道的又要寫通稿曝光咱們中國隊壓榨隊員……”

 進食會讓副交感神經興奮,引起血壓、心率、體溫降低,從而導致人睏倦犯懶,精神力也無法集中到最優的效果。射擊隊的老規矩,賽前不準吃飯,也嚴禁糖、零食之類的高gI食物。

 今天的賽程嚴格來說安排得並不合理,沒有能避開賽程的吃飯時間。柴國軒特意叫人去準備了低油低碳水的午飯,誰知道林暮冬居然一口都沒動。

 比賽中的精力要求高度集中,原本就對心力體力都消耗極高。林暮冬還要忍着傷病的疼痛不適,加上這些天的心神動盪,整個人已經繃到了極限。

 終於把這場賽比完,回到了他的小姑娘身邊,他心頭那根弦也徹徹底底放鬆下來。

 結果居然就一不小心倒了下去。

 射擊場上倒不是第一次出現暈倒的案例,可他不聲不響地就往地上倒,也叫衆人都結結實實嚇了一跳。小姑娘隊醫嚇得臉上都沒了血色,飛快安排檢查,心電圖血壓該測得都測過一遍,連血都抽了一管,才發現人原來就是低血糖餓暈了。

 林暮冬啞然,低頭:“師父,我錯了。”

 “不聽話,脾氣還死犟。犯了錯也不改不認,就知道寫檢查,我缺你一份檢查嗎?我那兒都有四百多份了!……”

 柴國軒憋了一年多沒捨得訓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放開了絮叨着訓到一半,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對,錯愕地瞪圓了眼睛。

 林暮冬靠在牀上,單臂撐着上身,眼睫微垂下來,認認真真地認着錯。

 這些天他清瘦了不少,臉色也依然泛白,這樣垂着頭忽然服軟,幾乎讓柴國軒有些猝不及防地生出了莫名其妙地負罪感。

 劉教練不知道爲什麼死守在門口寧死不肯進來,柴隊上了年紀,對這種情況有點無所適從,張了張嘴,轉頭試圖拉牀邊的隊醫支援:“葉隊醫,你也不說說他!他——”

 柴國軒的話音頓了頓,堪堪剎住。

 葉隊醫剛順着牀沿挪上來,整個人幾乎坐在了林暮冬懷裏。

 清楚老領隊這些年操了多少心,葉枝很懂事地沒打斷他的訓話,只是微抿了脣仰頭,偷偷張開胳膊護着身後的林教練,烏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可憐巴巴地望着他。

 柴國軒:“……”

 一直以來都神經極粗的老領隊,終於後知後覺發現了這個房間不屬於自己的氣場。

 孤獨的柴隊一怒之下給徒弟和隊醫一起放了半個月的假期修整,通知了林暮冬準備半個小時後出去領獎,轉頭大步出門,拉着門口的劉教練就走:“人不要緊,我跟你說,我發現這兩個人好像不太對勁……”

 ……

 葉枝小跑過去,悄悄扒着門縫往外面忘了一陣,仔仔細細把門關嚴,又回了牀邊。

 林暮冬展臂攬住她,把人抱到牀上,低頭輕輕蹭了蹭她的鼻尖:“對不起。”

 他從醒來就一直在道歉,葉枝原本還有話想要說,這會兒心也徹底軟了,在他懷裏努力拱着坐起來,仰起臉:“沒有對不起。”

 林暮冬低頭,胸口無聲燙了燙。

 他右手幾乎完全不能動,可也並不怎麼耽擱,撐着牀沿坐直,抱着葉枝攬進懷裏。

 溫暖柔軟,小小的一團。

 林暮冬低頭,吻上她的脣瓣,輕輕碰了碰:“叫你擔心了。”

 小姑娘比任何人都擔心,可也比任何人都更堅強,安安靜靜地陪着他,幫他放鬆,幫他調整狀態,在場邊一直看着她。

 他沒有理由不把最好的拿回來給她。

 溼潤輕軟的吻細細落下來,葉枝彎彎眼睛,擡起胳膊,暖暖裹住他的肩頸,揚頭:“我不擔心呀。”

 她乖乖靠在他懷裏,終於暫時拋開了作爲隊醫的溫韌沉靜,秀氣的眉眼微彎着眯起來,仰着脖頸,把身心全交到了他的臂間。

 葉枝仰着臉,嗓音軟糯,語氣卻格外認真:“你一定不會亂來,我知道的。”

 她知道林暮冬心裏有數,所以也從來沒有攔着他,只是盡全力能讓他在逼近極限的時候稍微輕鬆一點,哪怕一點點——只要不會那麼疼,不會太過辛苦就好了。

 她要好好替他治傷的,可林暮冬也一樣有拼盡全力的權利。

 這是他的賽場,裝着他的年少和夢。

 她在場邊看着他,攢了好多話想和他說,這時候卻又覺得好像都有些多餘,明明就有更好的辦法,能更直接地、更毫無保留地把緊張、牽掛、眷戀和滿腔的沸騰驕傲盡數傳遞過去。

 葉枝望着他,耳朵尖兒悄悄地泛起淡粉,脣角揚起來,乾淨的眼眸軟軟彎起細弧。

 明淨秋水悄然泛起漣漪。

 她一點一點地挪近,抱着他的肩膀,主動仰頭,吻上去。

 “林教練。”

 小姑娘的聲音輕輕的,帶着奶味的甜香,滿滿盈着他的懷抱。

 “我們帶着金牌回家。”

 中國隊意外暈倒的隊員在休息室修整了四十五分鐘後,終於在隊醫的陪伴下回到了賽場。

 每位堅持到最後一刻的運動員都值得最高的尊重,組委會特意把10米氣手槍的頒獎時間後調,等林暮冬回到場邊,才重啓了頒獎儀式。

 中國國歌再一次響徹了全場。

 這次的第一來得太不容易,柴國軒把人訓得厲害,這時候卻還是高興得合不攏嘴,笑呵呵和另外幾個國家的教練隊員握着手,朝走下領獎臺的林暮冬走過去。

 “圓滿了……真圓滿了。”

 柴國軒還有些意猶未盡,笑呵呵拍着他的肩膀:“接下來你什麼都不準管,就安安心心養你的手。好好讓人家葉隊醫治,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爭取早點做手術……”

 他說了好幾句話,才發現林暮冬的情緒似乎好像還不如頒獎之前高,話音頓了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林暮冬被他拉着,沉默一陣,擡頭:“不是金牌嗎?”

 柴國軒:“……”

 “這次沒有牌,都是吉祥物小娃娃配獎盃啊。你看看——它這兒也是鑲金的,一樣。”

 沒想到這個徒弟糾結的點居然在這兒,柴國軒有點匪夷所思,揣摩着年輕人的心態,試圖安慰他:“反正都是第一,這個看起來比金牌帥多了,正好你的金牌隊裏也快掛不下了……”

 林暮冬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鑲金獎盃,沒說話。

 劉嫺剛和葉枝交流完,大概知道怎麼回事,從邊上冒出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舉手:“不一樣。這個不能在領獎臺上拿着和我們葉隊醫告白,不能特別帥地下來給我們葉隊醫戴脖子上,還不方便拿着跟我們葉隊醫回家。”

 林暮冬:“……”

 柴國軒:“……”

 柴國軒只是發現了這兩個年輕人的貓膩,一個是好不容易哄回來的小姑娘隊醫,一個是這麼多年一手帶大的得意門生,手心手背都是肉,還準備嚴格保密,繼續暗中觀察看看用不用幫忙的。

 畢竟是自己帶大的徒弟,柴國軒清楚林暮冬的脾氣,很擔心一有人起鬨搗亂,這個總是悶着頭回避善意的徒弟就會立刻再縮回去。

 沒想到劉嫺居然也是這種起鬨的人,柴國軒立刻嚴肅起來,假意訓她:“不準瞎說!暮冬,你不用聽她的——”

 老領隊話音一頓,張了張嘴。

 小姑娘隊醫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正拉着林暮冬的袖口,仰着頭低聲說話。

 得意門生看起來就有一點打不起精神,微俯着肩膀,安安靜靜聽她說,隔一會兒輕輕點一下頭。

 小姑娘隊醫擡起手,很老成地摸了摸他的頭髮,踮起腳尖,飛快親了親他的臉頰。

 得意門生臉紅了。

 柴國軒:“??”

 林暮冬俯着身,依然悶不吭聲地低着頭,圈住她往懷裏抱了抱。

 葉枝眨了眨眼睛,耳垂也跟着一點點熱起來,攥了攥袖口,又乖乖湊過去,親了一下另一邊。

 柴國軒:“????”

 劉教練這種人很過分,一邊自己看熱鬧,一邊還要繼續不怕事大地起鬨:“柴隊,我們林教練很難受的,你快開導開導他。”

 老領隊受的刺激還有點大,依然沒回過神,張了張嘴:“哦——哦。”

 他反覆清了幾下嗓子,憑着多年領隊總教練的經驗,慣性地恍惚開口:“沒事,奧運會肯定不是獎盃了,你拿那個,那個金牌塊大,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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