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一級謀殺【9】
方舟大廈,天鵝城集團總部今天一整天都不太平,因為賀丞在每周例行的早會上撕了兩份酒店秋季展會策劃方案,一份股權稀釋計劃書,留下一句:各位,我花重金聘請你們是為了創造更高的價值,但是你們卻一直在原地踏步。宏觀經濟狀況下滑,國際大背景不好不是你們不辭辛苦為國家稅收做嫁衣的理由。如果在年末前今年的財務報表最終分析報告欄中稅後淨額追不平前兩年的平均額,我就不得不懷疑到底我在你們身上不計成本的投資是否會導致天鵝城股市覆盤。
說完,摔筆而去。
所以這天公司上下人人自危,不約而同的進入一種高度集中高度緊張的工作氛圍,同時每人都在豎著耳朵聆聽從四面八方樓上樓下傳來的風吹草動。和賀丞在同一樓層的企劃部員工有幸看到一位位公司高管輪番的被叫進總裁辦公室談話,就像期末考之後的考砸的學生一樣被叫入班主任辦公室聊一聊考場上的失誤,聊一聊下個學期的展望。
每位高管一言難盡的走進賀丞的辦公室,大約在三十分鐘後,更加一言難盡的出來,整棟高樓中瀰漫著嚴謹又壓抑的送喪般的氛圍。
傍晚,銀江市再次迎來落日後,天鵝城員工全體留下陪總裁加班。直到最後一位財務部的老會計師從總裁辦公室走出來,擦了一把斑白鬢角流下的汗,對翹首以望的企劃部員工揮了揮胳膊,道:「下班吧。」
員工陸陸續續的走出方舟大廈時,賀丞坐在辦公室裡煩躁又疲憊的拿著手機發了一條短信出去——最遲五年,我就破產了。
這條哭窮的短信發出去猶如石沉大海,他等了十幾分鐘都沒等到回信,於是又把電話撥了出去。
這次楚行雲給他來了個痛快的,直接了當的掐了他的電話。
賀丞看著還在播報'您撥打的用戶正忙'的手機屏幕,冷著臉默默的往肚子裡嚥了一口氣。
辦公室門被敲響,他沉了沉氣,道:「進來。」
何雲舒身姿綽約的站在門口,微笑道:「賀總,您和鄒先生的約會在今天晚上九點鐘。」
賀丞站起身,取下搭在衣帽架上的西裝外套,拿著車鑰匙往門口走去:「地點?」
「蜀王宮頂樓。」
賀丞在門口止步,微微皺眉:「蜀王宮?」
「是的,前天就約好了。」
鄒玉珩風流,無論談的是公事還是私事,總喜歡把人往娛樂歡場裡約,蜀王宮就成了當仁不讓的最佳選擇。蜀王宮娛樂會所從一樓酒吧到頂樓夜總會,包括中間的洗浴桑拿KTV,總十九層樓,無論哪一層都是衣香魅影,色慾迷情。雖然他因公因私去過多趟,和鄒玉珩一樣都是常客,但是如今他一點都不想去,他只想快點回家,兩隻貓還在九里金庭717,沒準楚行雲今天得空回家睡覺,或許現在正在餵貓。
楚行雲很氣人,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人間蒸發成了常態,神出鬼沒極其神秘。今天早上出門前賀丞給他打電話,他接了,沒說兩句話就掛了,說的還都是沒營養的廢話,只說這兩天很忙,讓他把兩隻貓照顧好。
賀丞忍了他兩天,今天是第三天,如果今天晚上楚行雲不露面,他就把兩隻貓扔給小區門口門衛大爺,然後給兩隻貓登一則尋貓啟事,發散到楚行雲的朋友圈,急死他。
雖然對蜀王宮有些厭煩,如果臨時改變約會地點,恐怕會浪費更多時間。於是賀丞從何雲舒手中接過車鑰匙,走出方舟大廈,在何雲舒正欲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時忽然道:「你下班吧,我自己去。」
何雲舒略顯詫異的看著他把自己手中的文件接過去,然後驅車離開停車場。
到了艷光四射的蜀王宮娛樂會所,他坐在車裡把何雲舒整理的文件翻開大略掃了一遍,然後把文件扔到後座,下了車把車鑰匙交給泊車的門童。
在一樓等待電梯的時候,忽聽背後有人叫他:「賀先生。」
賀丞回頭,看到周世陽小跑著朝他跑過來。
「巧啊,賀先生。」
周世陽笑容明朗的朝他伸出手,賀丞握住他微微汗濕的手掌,露出一點笑:「嗯,你到幾樓?」
他和周世陽沒什麼交情,但是他和周世陽的哥哥周渠良交情頗深。華豐集團和天鵝城常年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所以他和周渠良算是朋友。
賀丞和與他同一階層的公子哥們有一點不同,那就是他不在乎出身,鄒玉珩等人往往仗著祖輩牛逼,就覺得自己身體裡淌著皇室般純正高貴的血統。但他卻不那麼覺得,他倒覺得以周渠良為代表的底層人物攀登到權貴階級往往會比天生降生在權貴階級的一些人更謙遜,更會做人,更懂得回饋社會給予的財富。
周世陽道:「我約朋友在七樓吃飯。」
周世陽教養很好,禮數周全且溫馴謙和,當聽到鄒玉珩在頂樓夜總會時,就跟著賀丞一起上去,想跟這位平常不太容易見得到的公子哥打個招呼。
鄒玉珩坐在舞池邊的一張狹長的黑沙發上,身邊圍坐了一圈美女,各個衣著清涼,姿容妖艷。
一個穿抹胸包臀裙的女孩兒在女友的哄笑下跨坐在鄒玉珩大腿上嘴對嘴的餵他酒喝,猩紅的液體從他們膠合的唇間往下淌,滴落在女孩兒坦露的乳溝上,像隻小蟲子一樣沿著她細膩白皙的皮膚往衣料遮蓋處攀爬。
這一幕,賀丞見怪不怪,領著周世陽朝舞池西南角走過去。
鄒玉珩眼角余光瞄見了賀丞和周世陽,於是拍了拍女孩兒的屁股。女孩兒聽話的從他身上下來,接過姐妹遞過去的一張紙巾擦掉灑在身上的紅酒。
「哎呀,二爺,沒提前跟我說還帶朋友來啊。」
他明明認得周世陽,見到他卻每次都裝作不認識,屢次對周世陽刻意的冷遇讓賀丞忍不住輕輕皺眉,有些煩躁。
在他印象裡,鄒玉珩雖然沒什麼壞心眼,但卻極其的挑人下菜碟,重視宗室門第,從老爹往上倒三輩兒,只要祖宗是農村戶口,他一律瞧不起。
周家到了周渠良這一輩兒雖然光耀了門楣,但在以鄒玉珩為主的一些生來具有優越權的公子哥眼中,無異於山雞落在了鳳凰群。
好在周世陽胸襟廣,善於退讓,所以笑著提醒了他上次他們見面的時間。鄒玉珩才給面子的恍然大悟一聲,算是踩在了他鋪就的台階上。
禮數到了,周世陽也沒有逗留,喝了兩杯酒就走了。
等他走了,鄒玉珩拿起冰塊桶裡的夾子把他用過的杯夾起來遠遠的扔到長桌一邊,道:「怎麼哪兒都能見到這小子。」
賀丞避開那些想往他身邊湊的女孩兒,獨自一人坐在鄒玉珩對面的長沙發上,解開西裝扣,疊著長腿,似笑非笑道:「那你還裝作不認識他?」
鄒玉珩倒了兩杯酒,推到他面前一杯:「我不待見跟他們這種人玩兒,骨子裡帶著窮酸味。」
賀丞垂眸看了一眼倒映著頂上五彩吊燈的酒杯,極輕的冷哼了一聲,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道:「說正事。」
在說正事之前,鄒玉珩指了兩個樣貌身材拔尖的姑娘讓她們過去陪著他,賀丞冷著臉伸出手阻止,又道:「快點說正事,我趕時間。」
鄒玉珩眨眨眼:「我說呢,還有場子啊。」
這次的會面是為了商確布達威亞工廠的招工一事,鄒玉珩作為那位布魯尼先生的在華代言人,賀丞作為出資大股東,日常繁瑣的事都是鄒玉珩的團隊在料理。現在工廠籌建完畢,不日啟動在即,他需要和賀丞商量從國內徵派出去的一批高級技術性人才隊伍。鄒玉珩的團隊挑選了一支小組名單,拿去給賀丞過目,等到大股東同意並簽字署名,他就可以著手準備聘請事宜了。
賀丞雖然不重視這個化工工廠,但他需要承擔政治風險,該重視的一些細節他一定會重視。鄒玉珩給他的資料肖樹已經審查過,確認無誤後才拿給他看,他對那些技師和教授了解甚少,但他相信肖樹的判斷。今天和鄒玉珩會面也只是把一些僱傭條款敲定,並託鄒玉珩向那位布魯尼先生轉達他需要盡快和布魯尼先生坐下來面對面的討論布爾達威亞愈來愈亂的政治局勢和背後隱藏的國際風險,他需要確保這個德國人能夠拿出應對局勢動亂與國際風險的硬實力,否則他會想盡辦法撤資。
他沒有興趣利用戰亂大環境撈一筆快錢,他的目光放的很遠,遠到越過幾萬公頃的海上航線,直達布爾達威亞。
鄒玉珩向他保證他提出的問題很快就會解決,並且布魯尼先生已經在準備赴華,德國人也很想見見他在華夏的合作夥伴。
話既如此,沒什麼好說的了,賀丞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然後意思性的輕抿一口。正欲離開時,他看到左手邊,剛才周世陽坐過的地方落下了一支手機。
「那小子落下的吧。」
鄒玉珩道:「真會惹麻煩,放哪兒吧,他一會兒就回來拿了。」
周世陽的手機的是全觸屏的,感應到體溫自動亮屏。所以賀丞剛拿起來就看到了手機屏保,是一張兩個男生的合照。之所以說是男生而非男人,是因為照片裡的兩人還穿著高中校服,一個背著另一個沖著鏡頭笑的傻氣又燦爛。
很容易看出來,其中一個是周世陽本人,而他背在背上的那個男孩兒則更容易辨認。大眼睛,有點嬰兒肥的娃娃臉,正是銀江市局長的公子,楚行雲的下屬,楊開泰。
這兩個人賀丞都算是熟悉,只是沒想到他們竟然曾經是同學。出於驚訝,他看照片的時間長了些引起鄒玉珩的好奇,鄒玉珩一伸手把周世陽的手機拿走,看到屏保就笑了,而且是那種不屑且輕蔑的笑容:「沒想到啊,這小子還是個情種。」
鄒玉珩家中女人多,女人堆兒裡長大的他,自幼就對那些捕風捉影以訛傳訛的流言八卦很敏感,不等賀丞問他周世陽和楊開泰的內情,自己就一臉興味的娓娓道來:「你知道吧?去年鬧的挺大一事兒。」
賀丞沒什麼表示的看著他,等下文。
鄒玉珩道:「楊局長家三小子,就這個楊開泰,是個gay。覃驍,就是覃廳長的兒子,對他可算是一見鍾情啊。沒什麼好說的,看上了就追唄,就在他快把老楊家三小子追到手的時候,這個周世陽從國外回來了,沒想到他還和楊開泰有過一段兒,據說是在上高中的時候。後來周世陽被他哥弄出國留學,他倆就掰了,周世陽回來以後也想和楊開泰重新開始,但是楊開泰抻著,誰都沒答應。那段日子覃驍和周世陽可是沒少鬥,為了老楊家三小子鬧得翻天覆地。最後還是三小子的姐姐出面把他們約到一起,三個人坐下來好好談了談。三小子貌似對周世陽沒什麼感情了,當天晚上在他姐的主持下就接受了覃驍,周世陽就退出了,不過覃驍那性子,可能消停麼?他在外面沒少偷吃,前不久三小子就跟他分了,現在他還沒皮沒臉的纏著人家。不過有種傳言,是周 陽從中作梗,把覃驍在外面的那些小情兒林林總總的給三小子列了個名單,才造成這倆人分手。」
鄒玉珩說完,一臉興味盎然,意猶未盡。
賀丞依舊沒什麼表示,臉上毫無動容。
他們所處的階級朋友圈即公開,又私密,只要著意打探,任何情報都能獲悉。只是賀丞不熱衷於磕八卦,流言蜚語飛到他耳邊他才賞臉聽幾句,從不著意打聽什麼,以至於到現在才知道周世陽和覃驍,和楊開泰的淵源。
除了有些意外,什麼都沒有了。
賀丞把周世陽的手機從他手裡拿走,起身繫好西裝扣:「就按剛才說的辦,其他事直接找肖樹。」
剛才周世陽說他在七樓設宴請客吃飯,不如順道把手機還給他。
鄒玉珩大約覺得自己一個人留下也沒趣兒,所以跟上了他想另尋歡場,
到了七樓餐廳,經賀丞一問,前台服務員卻說周世陽今天晚上並沒有來,更沒有設宴請客。賀丞雖然有些孤疑,但也無暇想太多,把手機交給前台服務員囑咐她,若是看到了周世陽就把手機還給他。
隨後他們乘電梯下樓,電梯在三樓時停住,隨後闖進來一個男人。之所以說他是闖進來的,是因為他似乎從樓道裡一路狂奔,見到電梯門開了就氣喘吁吁不假思索的闖入電梯,貌似被在被什麼東西追趕,面容倉惶又緊張,眼睛裡揣著一層幾乎將瞳孔擊碎的驚懼。
「覃驍?」
鄒玉珩一眼認出了這個貌似被猛鬼追趕的男人。
慌不擇路闖入電梯覃驍剛想關上電梯們,就聽到電梯裡的人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在看到賀丞和鄒玉珩的時候,他的雙眼猛然睜圓,臉上血色如退潮般洩去,竟又跌跌撞撞的逃出電梯。
緊接著,賀丞聽到樓道中傳來一個女人的驚叫:「啊!」
覃驍聽到這一聲尖叫,雙腿一軟險些跌坐在地上,臉上浮現出死人般的蒼白無神。
在電梯門即將自動閉合的前一秒,賀丞忽然伸手將電梯門推開,面容陰鬱,眼神凜冽的抬腿走出電梯。
「賀丞,賀丞,賀丞你們救我,我沒有殺人!周世陽不是我殺的,周世陽不是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