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捕蝶網【42】
鑫盛養殖場的飼料消耗極大,庫存最多保持三四天。警察忽然到來,並且要檢查十幾天前的飼料,這讓養殖場老闆著實拿不出,並且引以實例,引警察看向規模龐大的養豬房,解釋道:「我們現在都是機械一體化養殖,別說殘渣了,連每天的糞便都運到化糞池裡去了。」
於是傅亦只向他取了一份口供,心想或許吳耀文很清楚屍體到了養殖場就會落得蕩然無存灰飛煙滅的下場,才會把孫世斌運送到這裡,除非吳耀文投案自首,否則他們難取證,難定罪,也無法斷定孫世斌已死。
現在吳耀文已經親口承認是他殺了孫世斌,找不找得到屍體也變的無關緊要,傅亦看著延綿工程的養豬房,胃裡忽然一陣噁心,一想到這批吃了人的豬將在不久之後流入市場,被端上市民的餐桌,這感覺真是比吃了人還噁心。
他心情複雜的回到車裡準備驅車離開,老闆忽然從廠裡追出來,喊他停下。
「你們是找5月7號從大興送來的飼料吧?有的有的,那兩天下雨,天氣潮,送來的飼料全都放在庫房裡烘乾了,您要是不來這趟,我都給忘了。」
如果吳耀文是同性戀,他怎麼可能會和吳曉霜發生性關係,還導致吳曉霜懷孕?!
賀丞被他直眉楞眼一通吼,也愣住了,隱約感到這似乎又是吳耀文的一個謊言,吳耀文殺害孫世斌的動機無非是因為吳曉霜肚子裡的孩子,倘若吳曉霜懷的孩子不是他的,他又有什麼動機殺害孫世斌?
還有,他為什麼要製造這個謊言?
楚行雲立在慘白的陽光下,感覺自己陷入一個巨型迷宮,他欲抽刀拔劍,卻四顧茫然,他像是被關進鐵籠裡的角鬥士,來自四面八方的人群的歡呼聲使他慌亂,緊張,同時滿含被欺騙被愚弄的憤怒,他手中提著利刃,一路披荊斬棘披靡向前,殺到頭腦麻木,精神倦怠,直到腳下踩滿淋漓的鮮血和屍體,但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掀翻他守衛的土地,他才發現,原來他自始至終都深陷於一個陷阱,一個圈套,一個謊言!
一個無窮無盡的謊言!
像步行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用看待怪物的眼神紛紛從這個神色緊張又恍惚的男人身邊走過,彷彿把他當成精神病院裡跑出來的瘋子,隨時有撲向人群的可能。
賀丞想把他帶進車裡,但是楚行雲揮開他的胳膊,打了一通電話出去。
楚行雲滿頭滿臉都在淌著汗,面色慘白,而眼眶裡卻湧上一層濃重的血色,身處荒沙大漠般異常的焦渴,暴躁。
傅亦正打算給他打電話,他就先一步打來,以不可置信的口吻對他說:「沒有屍體,吳耀文送到養殖場的飼料裡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楚行雲掛掉電話,站在原地僵立了片刻,然後忽然埋頭往前衝,像一頭掙脫鏈條發狂的野獸。
像是被剪斷的膠片一樣,他眼前迅速的劃過一幕幕場景,一個個故事——
吳耀文在說謊,他說他殺了孫世斌,千方百計的使警方相信孫世斌死在他手上,千方百計的製造孫世斌的屍體,又千方百計的銷毀孫世斌的屍體,但是剛才傅亦告訴他真相——沒有孫世斌的屍體。
沒有孫世斌的屍體,吳耀文卻說他銷毀了孫世斌的屍體,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掩藏孫世斌的屍體?也就是——掩藏真正的兇手!
還有一種可能,或許——孫世斌根本就不是一具屍體!
孫世斌是假的,屍體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圈套,都是假的!
吳耀文在說謊,所有人都在說謊!
市局一號審訊室中,隨紀臨川同來的兩名檢察官正在為坐在審訊椅上的吳耀文宣讀口供,在徵得吳耀文無異議也無補充後,便要他上前來簽字,按指紋。
吳耀文帶著手銬,拖動沉重的,哀朽不堪的軀體站起身,忽聞審訊室的門被人用力推開,門板呼嗵一聲撞到牆上,隨之而來一陣熱風,緊接著他的領子被人揪住,一隻蓄著狠勁兒的拳頭砸在他的左顴骨上。
在楚行雲的狂怒勇悍之下,他顯得年邁蒼老而不堪一擊,當即身形不穩跌在地上,很快又被提著領子從地上揪起來。
「孫世斌在哪?孫世斌在哪兒?!」
楚行雲頂著他的面門沖他咆哮:「你他媽一直在騙我,孫世斌到底死了沒有?他是不是還活著?!」
兩名檢察官和兩名刑警連忙把吳耀文從他手中解救出來,女檢察官憤怒的喝道:「楚行雲你什麼態度!當著我們的面你還敢動用暴力嗎?!」
吳耀文被剛才楚行雲那一拳打掉了半條命,此時整個人虛脫了一樣癱坐在地上,面色僵滯而慘白,渾身止不住的打顫。
兩名警員下意識的想要攔住惡鬼附身似的楚行雲,抱住他的腰,或拽住他的胳膊,但他們不是楚行雲的對手,很快被他掰著手腕扭著胳膊推開。
賀丞只晚了他幾步,隨著響徹走廊的喧鬧聲尋到審訊室,剛好看到楚行雲發了內功一樣把兩名警員震開,然後抄起擋在他面前的審訊椅砸到了牆上,堅固的椅子摔到牆上竟然被砸成了兩半。
眼見他步步逼近,攤在地上的吳耀文像是在虎口下求饒的獵物般'嗵!'的一聲把頭磕在地上,纏著鐐銬的雙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捶打地板,蒼老嘶啞的嗓音發出一聲絕望的哀嚎:「他死了!是我殺了他!是我殺了他!是我!」
「你他媽放屁!你根本就沒有殺人的動機,你在騙我,你和你的女兒串通好了騙我!」
在楚行雲用胸口堵住女檢察官手中的槍口之前,賀丞跑過去用身體阻攔他的去路,死死箍著他的肩膀低吼道:「孫世斌沒死,我知道他在哪!」
他這句話驚醒了兩個人,一個是楚行雲,還有一個是吳耀文,吳耀文像是即將溺死的人從水中拔出了頭顱,揚起脖子不敢置信的看向賀丞。
位於市局西側十字路口的一家冷飲店,服務員把一塊蛋糕送到坐在西南角空調下方的卡座裡的男人面前,幫他蓄滿咖啡,然後端著咖啡壺略有疑慮的回到料理台。
很奇怪,自打一個多星期前,她就天天看到這個男人在早晨第一縷陽光灑進咖啡店門窗時踏進店內,然後就坐在西南角的卡座,一座就是一整天,他們這家冷飲店從早上六點營業到晚上十二點,這個男人也從早上六點坐到晚上十二點,一日三餐也在店裡度過,除了偶然上廁所,其他的時間幾乎坐在座位上動都不動。
服務員招待他的時候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過,見他所關注的地方不過是門前的一條馬路,和馬路西對面的市局刑偵隊。
這個男人幾乎無所作為,但他看起來沉默且緊張,時常警惕於四周的任何風吹草動,雖然他的舉止有些怪異,但是店門開向四方,做的就是開門迎客的生意,誰也不能阻攔他日復一日的踏入這間冷飲店。
不過他今天比之往常多了點笑容,也使他緊繃僵硬的面部表情終於舒緩了神經,那張端正憨厚的臉露出了本有的親和力,甚至還主動的跟服務員搭話,告訴服務員,說:「今天是我留在這裡的最後一天了。」
服務員沒搭話,只是禮貌的笑笑,然後拿著咖啡壺返回自己的工作崗位。服務員心裡覺得怪異,方才那個男人對她說的'最後一天'貌似不是最後一天光顧這家店的意思,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露出類似於在泥濘裡的黑暗裡孤獨的徘徊了很久,終於等到天亮的解脫和欣喜。
他說出'最後一天'的時候,眼睛裡在眺望遠方。
在自己家小區門口,在市局門口,他躲躲藏藏縮首掩尾像個賊一樣流浪徘徊了十幾天。終於在剛才,他的未婚妻給他送來了好消息——我爸已經被抓了,把錢準備好,我們今晚就走。
他的未婚妻是個冷靜又睿智的女人。他和周思思轉移綠江公款的事蹟敗漏,江召南找到他並威脅他,如果不幫他從銀行賬戶裡偷出一筆更巨大的款項,江召南就揭發他和周思思聯手盜取公賬資金。他只能答應,但是沒想到,江召南如此貪婪,想要的數額如此巨大,倘若他幫助江召南從國家資金賬戶支走三個多億,他怎麼可能全身而退?倘若他不答應,江召南一定會揭露他的罪行。
走投無路之時,他只能向未婚妻坦白,央求她和他一起逃命。但是吳曉霜卻深沉的苦思一夜,第二天,冷靜沉著的對他說:就算你現在逃了,你和周思思捲款的事蹟一旦敗露,你又能逃多久?我覺得......這次反而是一次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記得清楚,當未婚妻說出'機會'二字的時候,她眼神中流露出的貪婪和冷酷,與那位逼迫他的江家少爺如出一撤,甚至比他更睿智,更果決。
吳曉霜告訴他:江召南讓你幫他,你就幫,只幫他把錢轉出華夏銀行,至於周轉過橋最終落戶,誰操作,誰說了算,你明白了嗎?你只需要瞞著他把錢轉到一個避人耳目的賬戶,只有你知道的去路,只要他沒有拿到錢,他就不敢對你怎樣。
他惶急道:可他絕對不會放過我,警察,警察也不會放過我!
他的未婚妻冷然一笑:如果你死了呢?如果你死了,江召南如何向一個死人討債,警方如何向一個死人問罪?
他即驚又怕:你是說——讓我假死?但是,沒有屍體,誰會相信?
他的未婚妻在危難之時展示了一個女人在逆境之中顛倒生死的智慧與勇氣。
吳曉霜撫摸著她腹中正在孕育的新生命,說:我們並不需要製造屍體,只需要有一個人站出來承認——他殺了你。
他的未婚妻是對的,他的岳父,吳耀文的確有手腕和警方抗衡,吳耀文是律師,製造證據編造假像對他來說太簡單了,只要吳曉霜向吳耀文發出求救,他的岳父就絕不允許自己的女兒因為殺人而進入監獄,今天,岳父就要代替他走進監獄,而岳父至今不知道,他代替的不是吳曉霜,而是他。
躲躲藏藏這十幾天,他瘦了整整一圈,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警方動靜,時刻準備著望風而逃,沒想到,他們終於贏了,今天晚上他就能以一個死人的身份和吳曉霜一起離開銀江,帶著那幾個億,開始嶄新的生活!
他激動的渾身顫慄,無比期望夜晚的到來。
但是服務員卻覺得,他好像走不成了。因為前兩天來過店裡給她留下印象的那個很高很俊,帶著金絲眼鏡的男人來了。還帶來了兩個男人,其中一位氣勢洶湧橫眉立目,在戴眼鏡男人的示意下直奔西南卡座,粗魯的把嚮往明天的那個男人揪了起來。
「在等我嗎?孫先生?」
說完,楚行雲抬起膝蓋往他小腹中狠狠頂了一下,然後把他扔給趙峰,冷聲道:「帶走,候審。」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孫世斌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就已經被一名便衣刑警帶上了手銬。他沉浸在自由中的頭腦一時脫離現實,認為自己已如假想中無罪,還在憤怒的頑抗:「為什麼抓我!」
楚行雲兩步逼至孫世斌面前,把才及他鼻子的孫世斌的頭髮揪住,迫使他抬起頭,目光陰沉,鐵青著臉冷笑道:「我還想問你為什麼?你不是死了嗎?你老丈人不是說他把你殺了嗎?你為什麼又活了?你們兩個到底誰在說謊!」
孫世斌在毫無預防的情況下被警察帶走。
楚行雲冷飲店門前抓住賀丞的胳膊,臉上的慾怒還未散去,看著賀丞的眼睛幾乎在用質詢的語氣問道:「你早就知道孫世斌躲在這裡監視我們?」
賀丞很平靜的看著他,不急不緩道:「我也是現在才確認他的身份,上次我來這家店,沒有看到他的臉,只看到他手腕上的刺青有些眼熟,我和你一樣,一直都以為孫世斌已經死了,所以沒有細想,直到剛才你說孫世斌或許還活著,如果我是他,我一定會找一個視角最佳的地方監視警方的一舉一動,就算遇到危險也能第一時間向警方求助,所以我想起在冷飲店偶然見到的男人手腕上有著和孫世斌一樣的刺青,他們或許就是同一個人。」
楚行雲把他的胳膊攥的死死的,眼冒紅光的看著他說:「你不能再向我隱瞞任何線索。」
賀丞口吻平淡,但卻篤定:「目前為止,沒有了。」說著目光一閃,抿了抿唇角有些 味道:「你應該再找一找楊姝。」
此時忽然襲來一陣急風,吹散熱辣的空氣,帶來些許陰涼,正在西斜的太陽被急風吹來的陰雲遮住,像是暗夜裡的燈火被吹熄,燈火黯滅,天與地被刷上一層陰色。
一滴清涼落在鼻尖,楚行雲看了一眼變色的天雲,忽然變幻的天色使他莫名的感到不詳的徵兆,似乎這場風雨已經預謀已久,終將在今天爆發,狂風暴雨馬上就要來了,隨暴雨降下的,還有天難般的危機——
楚行雲緊緊握住賀丞的手腕,顫動著牙齒道:「沒時間了,你跟我回警局。」
他明白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對抗天難,但是他想保護賀丞,他想把賀丞藏起來。
把他藏在任何風雨,任何危難都不能侵擾的地方。
但是賀丞卻輕巧的掙脫他的手,不見天地變色不知大廈將傾似的,依舊很冷靜,很從容,他握住楚行雲的肩膀對他說:「不用擔心我,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我去接楊姝。」
說完,他在陰雲的籠罩下,走向停在路邊的SUV。